不一定哪天会走,也许一得机会就要出城,一不及时,找画师的事儿准黄,很当回事的狄阿鸟早晨一觉睡醒,立刻就派人去找画师。为了不让中原的画师接近自己有顾虑,他还与朝廷的官员打了个招呼,提出这个要求。
这边还在找画师,那边已经有人告诉了秦应。
刚刚过了一夜,太原城看起来相当平静,一股暗流已经波涛汹涌,狄阿鸟不知道,但他秦应却清清楚楚。
城外的东夏兵约束不住,制造了几起劫掠事件,太原大为震惊之际,秦理又连夜派人入太原,递上百官员联名请杀狄阿鸟的折子。秦理远隔数百里,太原的事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而上百官员的联名又是怎么征集的,秦应想想就知道这事儿不但冲着狄阿鸟去的,也冲着自己来了,心中多出几分危急感,要不是怕犯了忌讳,只怕一大早,他便一头冲到狄阿鸟所在的驿馆,说给狄阿鸟知道,不料,自己忙来忙去与谋士计较,他狄阿鸟清闲得请画师画画。
驿馆使者的住处,朝廷大臣是不能随便造访的,倘若逗留时间过长,那可是通敌的嫌疑。
秦应觉得狄阿鸟是还不知道,否则早坐不住了,要么托人在朝堂活动,要么请旨出城避一避。
既然他招画师,不如派个擅长丹青的心腹以画师为名进去提醒他,而自己也想想怎么解围,如果秦理一派促使朝廷对待狄阿鸟的策略改变,自己又该怎么撇清,免得受狄阿鸟牵连,更无翻身之日。
派的人刚走,门外操各种口音的人开始求见,报来七八十家商行的名头。
这些商人也不知是怎么得到秦应的住处,又怎么会知道秦应将出代鸿胪卿,商谈与东夏的交换,就给蜂拥来了。
前面是秦理的出乎意料,接下来是一大群天南海北的商人突如其来。
秦应有点怀疑这个世界变了。
传递消靠马匹?
只怕靠鬼神也快了些。
从狄阿鸟入城,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天两夜,该发生的全部提前发生,这怎么可能呢?
秦应发愁。
他的谋士们就要为主担忧,一时之间,是个个绞尽脑汁,在庭前踱步的有,伏案苦思的有,最后有人建议说:“我们不宜就朝廷的策略营造更多的舆论和对朝廷的压力,何况也已经猝不提防,再有动作也来不及,殿下不妨立刻入宫,将朝野的情况向皇帝陛下汇报一遍……”
秦应乍一下不怎么明白,脱口道:“除了门外这群商人,父皇岂不先于我等知晓?”
很快,他明白过来。
这哪是汇报,无非是当成汇报当场去问自己父皇的意思,把朝野情况都讲给皇帝,问自己该怎么办。
皇帝总要说:“你别有顾虑,该怎么办怎么办。”或者说:“与他狄阿鸟还有什么可交换的?”
他还是有些担心,问:“要是父皇反过来问我怎么办呢?”
此谋士已经胸有成竹了,笑道:“无妨,这样的事只怕皇帝陛下都要再三权衡,殿下干脆直说不知道。”
秦应听了连连点头,立刻让人备马,到了外面,一看各种穿着,各种口音的商人就奔自己来了,一边挥手让人开道,一边上车,上了车,他忽然冒起一个念头,心说:“商人们围在我这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如让他们选个代表,跟我一起去见父皇。”
狄阿鸟对这些毫不知情。
太原街头是有专门以画技谋生的画师,他已经请到两三个,让嗒嗒儿虎当众讲要画的东西,让画师们画画,怕嗒嗒儿虎讲不明白,还派了一个参随补充解释。
嗒嗒儿虎却当成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玩的事情,指挥几个画师这边画头牛,那边画个人,不时还问参军几句,看了画,当众就嚷画得像还是画得不像,时不时还夺人的画笔,自己下手涂涂。
狄阿鸟寻把太师椅,当众坐着看自己的爱子表演。
他才不理会几名画师被嗒嗒儿虎折磨得已经汗如雨下,眼看爱子要一遍一遍述说故事,为了让人能够明白,在参军的帮助下学会表达自己的意思,次数多了,渐渐分清主次,说起话有条理有结构,不免得意,给身边的人说:“这可比读几遍书好用,一次下来,就变成知事的小孩。”
他又趁机教育身边的粗人们:“做事说话要有目的。你们谁觉得容易?你们里头就有两句话说完就跑题的,与人说个十句八句,不知道自己要讲啥去了,办个甚事,办着办着尽走趟趟。”
他瞄准上偷笑的博小鹿就又教训:“你当你不是?还记得咱们在镜月湖畔放牧的那段日子不?让牛六斤和阿过一起记事,结果怎么样?那阿牛六斤不比你聪明,诗歌作得好,可谁也不明白啥是啥,阿过呢,一读出来,那叫精辟,怎么拔牛皮,怎么造车,是清清楚楚。你会么?你的文章要不要我给翻出来读给大伙,还不如阿狗……无病呻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他训得起劲,又说:“写文章说话也就罢了,要是打仗也不知道个目的,朝令夕改,想一出是一出,那就必败无疑。善战的将领可都知道,有一个多余的军令,就要跑到敌人后面去。”
博小鹿笑着拍马屁:“阿哥别说,我比别人那是好着呢,说我不如,我不愿意,不过说我不如阿虎,那我心甘情愿,阿虎是谁?阿虎八个月能走路,一岁多一点就会说话流利,是天才,阿哥又教得好,有个三五年,那是除了阿哥,无谁能比。”
狄阿鸟一下索然,收敛住得意的笑容说:“你这马屁用来拍我,阿哥该受,拍孩子,把人拍坏了,以后不许。”
博小鹿心里就犯嘀咕:“你自己先夸的,别人一夸你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狄阿鸟像看到他心里去,解释说:“阿哥分得清哪一句话过了,哪一句话是阿哥的成就,孩子还不行。”
正说着,有人带了秦应的人过来,说:“又来了一个画师。”
狄阿鸟想也没想就说:“已经开始画了,人也差不多够了,让他走吧。”
秦应派来的人大为着急,大声说:“三殿下听说您要画师,派了在下过来,愿一献小技……”
狄阿鸟讶然道:“这么一说你是画中高手,不献了,不献了,孤就是让他们给孩子画几幅画,你是殿下府上的,怎好让孩子使唤,回去吧。”事实上,他也猜到有事发生,就大声说:“告诉他,他的美意孤领了,转告他,大事面前不相取悦,生意往来,要论真的。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
有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悄无声息就退了出去。
还没有接见秦应的时候,此话已经传到秦纲的耳朵里,秦纲叹息了一声说:“狄阿鸟是审时度势之人呀。他知道朕最不愿他搀和到东宫之争去,是一清二楚,到处表明,他仅来卖马而已。秦理还是嫩,看不透也吃不透,竟然造了这么大的势,逼宫要杀人家,当他老子老糊涂的么。”
内臣连忙说:“陛下多心了,太子殿下远在几百里外,定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秦纲反问:“你是说有人在替他谋朕的天下?”
内臣低头不语。
秦纲想了一下说:“朕明白。不过,朕也担心着狄阿鸟,胡儿难御呀。百年之后,理儿能驱使他吗?”
内臣大起胆量说:“臣妄言。休说太子殿下,就是陛下,也是驱之一时,而不能驱之一世。”
秦纲却没有发怒,沉默半晌,淡淡地说:“你也赞成杀他,以绝后患?”他没有让内臣回答,只是又自言自语说:“他习性近胡,根本在北,饮血茹毛,又有胡人血统,胡儿岂有尾乎?将来顶多会是一大边害。想必他也会明白,以胡人之身,岂能王雍人之国。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内臣赞同说:“陛下说的是。这是一干大臣都看不到的,有些大臣先前能看到,而后又迟疑不定了。”
秦纲说:“那是他们看不明白狄阿鸟的内在,在把他当成雍人看,朕也时不时看不明白,但是一再观察,风俗迥异,须发尝剃,不知孝道,桀骜不驯,不敬圣人,随心所欲,不知礼仪。这样等人,收不了天下士大夫的心。”
秦应见驾不出秦纲所料。
只是秦纲却想不到,秦应被召进来,全然不提自己的主张,只向自己汇报朝野情况,询问眼下差事还办不办,该怎么去办。
看着毕恭毕敬,却丝毫不作表态的秦应,秦纲“咦”了一声。
只是他还拿不准秦应这种表现是出于什么原因,是怕了,还是听话,避开不与秦理争锋,他心里早有了主张,却淡淡地说:“商人们既然找到你,你怎么想的?”秦应小心翼翼避开对狄阿鸟的主张,把狄阿鸟的香饵变成自己的看法抛出来:“至于怎么处置狄阿鸟,儿臣不敢自作主张,只是数万匹战马送至眼前,不能不要,儿臣已经拟了一个办法,就是利用这些商人,只出一小部分钱,就套购大量的军马。”
他将狄阿鸟和自己的交易包装出来的条陈递上。
秦纲翻了一翻,立刻被吸引住了。
怎么处置狄阿鸟,他确实还权衡不定,其中有对秦禾的愧疚,有担心打虎不成反被虎伤的顾虑,有觉得狄阿鸟还有用处的念头,但可以肯定,他忍不住对一支强大骑兵的垂涎,这将是帝国强大的最有利保障。同时,他也一下对秦应另眼相看,仰天吞咽一口气息,赞赏说:“好。太好了。可就怕狄阿鸟不答应。五成市价卖马,怕要远低于他的期望,一下抛出来不合适,先是态度强硬,表示不怕他十万人众,而且要立刻就城外东夏扰民之事惩戒他,这样讨价还价才能主动。”
秦应心说,多此一举了,但他也十分无奈,总不能说:“这是狄阿鸟已经与我商量好的?”
反倒是朝廷中传出强硬的声音,把这个捉摸不透的敌酋激怒,他怕被杀头,跑了怎么办?
一旦跑了,出了城,十万卖马人就变成了十万雄兵。
何况,他粮草是否够用?
压制他一下,会不会生出更大的事端?
想了一下,他说:“父皇。我是有把握的。”
他陈述说:“草原铁骑为之仰仗,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怎挟十万人众,要卖这么一大批的战马?”
秦纲也点了点头。
草原连番大战,定然匮乏。那牧羊和种粮一样,眼下入秋,战争才刚刚结束,狄阿鸟肯定是眼看收成极差,要早点为入冬筹备,接收了数十万的百姓,赈抚再所难免,直接提出五成交换,也未必不是解他燃眉之急。
秦应看他沉默不语,却生怕被他驳了,急中生智,又说:“即使出于解除城外的威胁,也宜速办。那草原人没了战马,不熟战阵,就是十万人,也如土鸡瓦狗,不再构成威胁。无论父皇将会怎么处置狄阿鸟,都要先剪除他带来的威胁才是。”
秦纲深以为然,他越发地觉得自己重来也没看清过秦应,竟然有这么清晰的看法,表面上看,秦理就狄阿鸟发难,是想昭示朝廷不受胁迫,却不知道一旦挑唆起民意,伤的不仅仅是狄阿鸟。
狄阿鸟带了十万人来,如果不以卖马结束,意味着什么?
边寇。
即便是将狄阿鸟杀了,会有很多人追问,他是怎么把把皇帝给围困了的?
何况狄阿鸟会这么好杀?
一旦不能惩戒,甚至十万人再起祸乱,天下的百姓、士大夫会认为朝廷没用,自己这个皇帝昏庸,这可是大大的自戕之举,大不利于王室统治,往大里说,这是他秦理为一己私利,置朝廷不顾。
刚刚被立为太子,就来这么一手。
再看秦应,在这件事上却是那么老成,面面俱到。
先把马买了,你十万骑兵转眼变步兵,害怕你威胁不成?
想想前面秦应的窝囊相,秦理表现出的胆略,真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他揉了一下眉心,慢吞吞地说:“既然你有把握,那就办吧。朕把这个人情卖给你,朕还是会当众宣布执狄阿鸟惩戒,到时你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站住来保他吧。他这个人朕还是清楚的,有了这个恩,你才好行事。”
一个时辰后,他在宝和殿召集文武,当众宣布狄阿鸟束军不严,酿成事端,造成朝野公愤,罪莫大焉,当场令金吾卫前往捕拿。秦应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站出来劝阻,皇帝也已经照会一干心腹大臣,大臣们也纷纷表态,说塞外蛮夷来勤,本身疏于礼节,应该责狄阿鸟戴罪立功,交出主犯云云。
信很快到狄阿鸟面前。
所随人等不免惊恐,狄阿鸟却翻着画师画好的画册笑了笑,心说军纪不整,那还不是意料之中的,要是这十万人不生点事,老实得跟绵羊一样,自己入城,还真是任人宰割了,但表面上,他还是要痛心疾首:“这干人呀,孤离开一刻都不成,出了这么大的事,是想要皇帝砍孤脑袋么?出了城,好好与他们算账。”
随后秦应有了尚方宝剑,不用避讳,直接找来,委婉表示自己为他拦下一劫。
狄阿鸟献完感激,看秦应的意思是他可以做主让自己出城,等着自己开口求他,却佯作不知,只一个劲让秦应转呈皇帝:“这种事情孤一定会给朝廷一个交代,只是万望陛下能够制止朝野的过激行为,要知道,一旦太原周边的百姓聚众争闹,或有人造谣,说东夏带来瘟疫什么的,那就坏了。”
秦应见他决口不提出城,只好提醒他说:“你不是要我答应你让你尽快出城,是时候给父皇去提了。”
狄阿鸟却来了一句:“孤是觉得无论是交换马匹,还是处理当下的事情,都需要孤尽快出城。只是孤来提不来,孤可是皇帝陛下的臣子,提这提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孤要耍什么阴谋诡计。要是陛下主动让孤出城,孤跑去辞行告退,然后出城把事情给办了,这种君臣互信说不定会被当成大大的佳话,流芳千古。”
秦应晕了。
不过狄阿鸟说的也对。反正是得让他出城。要真是皇帝力主让他出城,他出于朝野的意外,出去之后恪守臣节,不但给了朝廷交代,而且老老实实与朝廷贸易,眼下汹汹众口一下就劝被堵住了。
再说了,这么个光圈卖给父皇,他难道会不高兴吗?
只是不浪费时间吗?
这都下午了,跑个来回,再给出其实朝廷不着急的姿态,那可就到了第二天,第二天请到了旨意,狄阿鸟又跑去见皇帝请辞,再来个欢送,就不怕出更大的事?
秦应只好说:“夏王说的对,只是为免城外形势不能控制,你还是先派个人出城,先一步遏制事态吧。”
狄阿鸟一口承诺:“行。”
然而秦应一走,他就把尉迟和博小鹿单独叫到身边说:“出城之后埋伏刀斧手,召集各部首领,就说朝廷动怒,孤被扣押,要么收拾收拾走人,要么准备打仗。他们要是当真计较战争,就摔杯为号,全部拘拿,他们要是收拾要走,你们就问他们,孤怎么办,他们又怎么准备过冬……如果他们识趣,问你们怎么办,怎么救孤,你们就与他们一道去抓人调查。”
眼看就要送二人出城,他想起了什么,不放心地说:“孤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阿孝未必听孤的,只怕高奴、雕阴会先后沦陷,孤听人说阿孝娶妻之后还育了二子,万不可落入拓跋氏之手,选出壮士精骑,联系上史千斤,替孤狄阿鸟拜托他们,去高奴接他的家眷。”
自狄阿鸟无意中手画一个苹果引发费青妲的灵感后,这种用光线明暗、颜色深浅的画风就日渐风靡,虽然还在为上层士林所不耻,被认为缺乏意境,不登大雅之堂,但民家、街上画师却不为然,他们又不是为了赏鉴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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