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应与朝廷上负责议和的大臣孔方文打了招呼,但上午狄阿鸟去,孔方名害怕两股势力见面沆瀣一气,更加不好打交道,还在为这事犹豫不决,迟迟不敢与狄阿鸟见面,带着狄阿鸟去见高奴的使者,所以狄阿鸟才在隔道外的小厅里坐了半晌,听到了博小鹿的吼叫,硬闯进去。
刚刚一听说见面了,见面了,他就掌心、掌面交击,无可奈何地责怪同僚办事不利,口中说道:“坏了。坏了。”
厅房里趟了几个来回,他决定跑去一趟,起码面对面盯着两边的人,免得他们相互撺掇,这就一个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
他人一到,相关同僚是一个也不少,全在院外背着院门猫着,相互吃吃笑笑,交头接耳,丰富的表情全在脸上。
眼前景象差点让他斯文扫地,当场一个一个点了名,破口问是来这儿赶饭局的不。
众人见他来了,连忙整肃下装容、表情,有的还搂下袖子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提醒其它的人注意,收敛、收敛。孔方名生生压制住喉咙里点着的那团生烟,双目如炬,整整扫视一遭。一名属僚连忙说:“大人勿忧虑。议和已不必了,夏王正揪着高奴的少使者们写请罪书。议和变请罪啦。”
孔方名狐疑、狐疑着,往前凑了两步,见狄阿鸟的人死死把住门厅,忽然间是半分也信不上,连忙拔脚回来,但是,却也带了几分的蹑手蹑脚,当下凑近同僚身边,小声挪问:“你们怎么知道是在让写请罪书?可别让他以这话作幌子,得上机会串联。一匪不为祸,合二之力将成大害。”
那同僚连忙趴到他耳边说:“狄阿鸟揪了他们,搜出议和的条款撕了,让他们现场写就请罪书。其中一个当场转向,另一个文弱的最终也还是畏惧他,给屈从了,一把一鼻子一把眼泪,哭着呢。”
孔方名大吃一惊:“这二使年少无知是而轻狂无状,毫无廉耻和套路,乱拳打人,今日一见,竟服帖他东夏王?”
他从同僚们的眼神中得到肯定,越发地狐疑,于是目示僚属,正着步履走到门前,请求说:“还请通报夏王殿下。下官孔澜求见。”
里面,狄阿鸟揪着毛小芹的耳朵耳提面授:“你还是孤的学生?那孤这会儿还是得教你。知道什么叫议和?你得罪大国,无从胁迫,拿什么与人和解?就是想和,那也不叫和了,懂不懂?那叫请罪……请罪,就是让对方原谅自己,这什么必须答应,那什么必须答应,别人不答应你也哭给他们么?”
博小鹿在一旁推波助澜:“对。对。毛芹。你别哭,阿哥也是为你好,要不是他弄明白了你是他学生,也不教你呢。”
狄阿鸟毫不客气瞪了他一眼,喝道:“你给我住嘴。你要真懂得,也无须孤坐在这里一字一句教你们。”
毛芹持笔,笔尖抖得厉害,当场自己拍了自己的手背一巴掌,抽泣说:“可是我们家大王嘱我议和,我突然改为认罪,也须他知晓吧。”
狄阿鸟冷笑说:“在孤面前,他曾几何时称得上大王,要不要孤喊他一声大王,给他作揖、磕头?写。就说你们攻打雕阴,是受到陈国的挑拨,陈国答应你们,攻占雕阴,拖住朝廷兵力,事成之后,分十个县城给你们,嫁女儿给他狄阿孝,相反,不答应,就以十万大军攻打你们。”
博小鹿立刻帮腔:“对。对。对。就说陈国许了十个县城,咱们跟着陈国,朝廷要是也给十个,咱还跟朝廷干。”
狄阿鸟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这会儿你明白了?”
他又说:“万万不能直说。否则那就是反复无常,无甚价值,就这么说,他狄阿孝为朝廷镇守高奴,领死士果敢抗击陈国数年,穷困疲惫,多次向朝廷倾诉,寻求朝廷资助,均被傲慢的边臣给阻挠了,去年又受了灾。啥。什么灾?博小鹿你不插话能死么?什么灾?北方苦寒,灾多了,什么灾都行。继续,雕阴富饶,并不是你们垂涎,而是实在没办法子了,才向朝廷伸手,可以算你们借的。”
毛芹一下止住了抽泣,抬起头来,竟然有点兴奋:“先生。我知道了。借。先生。我知道了。借。”
他一阵子手舞足蹈,毛笔的墨溅到自己脸上都不知道。
狄阿鸟眼看博小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像不认识自己一样,又怒道:“你傻呀。他都明白了,你还不明白。”
博小鹿惊叹:“我咋没想到借呢。还是脸皮不够……”他不敢再往下说,笑着说:“还是阿哥真知灼见。真知灼见。”他敢肯定,自己要不是及时刹车,把“脸皮厚”的意思表达出来,铁定挨揍。
狄阿鸟没功夫与他计较,淡淡地说:“你们不是扰边,是因为怕朝廷不答应,才继续向南,找皇帝陈情的。现在呢。就是写狄阿孝他如何丧心病狂,被猪油蒙心,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不得不一错再错。但是错下去终归是错的。只要皇帝能原谅他,他愿意归还雕阴,归还雕阴的百姓,回到高奴,继续为朝廷镇守门户,以后哪怕是大灾大难,人死完了,也不会再犯现在的错误……并且,他狄阿孝要惩罚自己,削发代首,减斋饭,素食最好,然后登坛祭祀,祈求上苍七到四十九日,阿孝有孩子了吗?有了也写上,可以等孩子稍微大一些了,就送孩子入朝为质。当然这个时候你们就可以小小提及自己的困难,比方说马无草料,不少族兵有东归草原之心,让朝廷在东面让出两个县。”
狄阿鸟说到这里,就任由毛芹自行书写,自己接过博小鹿递来的茶,要求毛芹说:“递完请罪书,不要等结果,我派人护送你,立刻赶回狄阿孝身边,让他星夜兼程往回赶,将雕阴交归朝廷,布防高奴,迟了,基业丢了事小,有他阿哥在,翌日还能再夺回来,但他妻子儿女必沦陷于陈贼之手,必将痛苦终生。”
博小鹿小心翼翼地问:“阿哥是说陈国会出兵高奴?不会吧。阿孝阿哥与他们有协定的,他们不帮忙也就罢了,怎敢……”
看着狄阿鸟严厉的目光,他不敢往下说了,一个劲挠自己脑袋。
狄阿鸟冷笑说:“要不要你与阿哥打赌,你赢了,阿哥给你开军衙,输了,老老实实交出兵权,上几年学,读几年书。”
博小鹿赖笑摇头。
狄阿鸟沉声说:“为将者须有自信在胸,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乃兵家大忌。不敢赌,你就更不合格,兵权不但要交,还要处罚,到时孤把你的俸禄和封户一收,看你能养得起你招来的几个小女子?”
博小鹿大惊失色:“阿哥。没有这么一说,那可都是我的战功。我知道阿哥为我好,嫌我年纪小,不许我蓄妾,可是蓄都已经蓄了,总不能赶走?”
他哭丧着脸说:“到时你阿弟走投无路,在军中兄弟面前乞讨过活,也丢脸得很呀。”看狄阿鸟不动分毫,他只好一咬牙,大声说:“赌了。输了,我就交出兵权去读书。”
狄阿鸟点了点头,同意说:“这才像孤的阿弟,欠什么,输于什么,就去补什么。”博小鹿在心底嘀咕:“什么跟什么呀。哪有逼着人硬与你赌的,不就是找借口让我去读书。读书,读书,读书能读来什么?不读书我照样打仗,封我官我也做得了,你都当了大王,我读书不读书不都一样吗?”
他半点也不敢表露,只是看看毛芹想:“读书读成他这样,竟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老子都觉得他欠揍,他不是阿孝阿哥的小舅子,我早揍他十次八次了。阿哥的江山,难道将来竟要让这群哭鼻子的玩意治理么?”
外面的人禀报,说孔澜来了。
狄阿鸟要求说:“博小鹿,帮阿哥迎一下,等咱们应付完,阿哥带你去见个人,准你喝酒喝个痛快。”
博小鹿接到人,见上了面客套几句,待毛芹写完请罪书,恭恭敬敬递上,狄阿鸟先来一句似乎很漫不经心的建议:“他们请罪,甘愿伏待圣裁,接下来由皇帝决断,不就没他们什么事了?赶紧赶走。”
孔方名只是觉得哪儿有些不妥,一时还来不及反应,稍有迟疑,狄阿鸟立刻显现出不可拂逆的强势,逼问:“你能不做主?能做主,现在就赶,不能做主,老子来做主,来人,护送使者出城。朝廷要有朝廷的尊严,你要维护,皇帝下圣旨让他们全体自裁,他们不该不听,也不敢不听。”
说完,起身一把抓住孔方名,一个眼色,就要一起“赶”了走。
虽然孔方名略有小胖,小腹微凸,但他这么一抓,还是一只脚挨不上地,当下心中自是一股羞愤,口中却要客气:“大王自重,容我三思。”
狄阿鸟笑骂:“你三思。你思个屁。文人就是文人,这事还三思。放心吧,但有圣意,他们不敢不从。娘的,来议和?他们也有资格议和?就得定为请罪,请罪的折子上了,还用留他们在这儿?”
狄阿鸟的手不啻铁钳,孔方名挣脱不了,连翻脸都试着翻了,却根本不能自主,只得在心里暗叫不好:“据人说博格阿巴特生性跋扈,我现在就成了他百闻不如一见的欺负对象,这事未上报朝廷,能不能让走,一时也想不及,可如何是好?”
眼看这一抓一走,从同僚们面前经过,同僚们都瞪着诧异的眼神望着,人丢到了家,顿时一阵眼花头晕,已口不择言,再向外,眼前一瞄,有朝廷的军士在,脱口就喊:“诸军救我。”
众军士从没想会是挟持朝廷大臣,尤其狄阿鸟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听到孔方名这么喊,只是淡然发笑,用另外一只手轻拍他头顶,嘴里乐乐嚷着:“喊阿兄我就放开你。”登时心里一悟,也仅是围观。
博小鹿由衷崇拜。
他们被围在这好几天了,实在没想到阿哥一来,上去抓住这文官头头,大摇大摆带着他们就出了大门,官官兵兵没有个敢吭声的,自己也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赶在孔方名后面,清脆地掌击其股,喊道:“驾。”
孔方名一阵奇辱涌上心头,差点吐血。
他刚击完第二掌,狄阿鸟扭过头来,一脚把他踹坐地上,骂道:“没大没小,孤开孔大人玩笑开得,你开得?”
毛芹却是另外一种感觉,狄阿鸟只连带看上他一眼,他便胆战心惊,两腿颤颤。
孔方名感觉自己几乎是被人扔在马鞍上,再看驿馆已远,两路都是百姓,呼喊也是无用,便心灰意冷,反倒拼出修养,笑着与狄阿鸟说话,一路语无伦次来到北门。
到了大北门,门侯见是驱赶和谈使者这样大快人心的事儿,也不验什么文书,敞开城门就把人给放了。
狄阿鸟与孔方名站在城楼上,眼看自己的人护送着毛芹出城走远,马蹄起烟,洋洋得意地说:“孔兄觉得难办,办了数日都办不下来的事,孤转眼就替你办妥当了,怎么样?也不请孤吃酒么?”
孔方名好像大梦初醒一般,倒也不知是感到屈辱还是难以向朝廷交代,干脆一闭眼,朝垛墙冲去,却感到后背一紧,扭过头来,见求死都不能,又被狄阿鸟抓后背抓得死死的,只得念叨:“苦杀下官也。”
人放走了,这人不死,没什么事情了,若是这官员一个想不开自尽,这事儿不但消停不得,反而闹大。狄阿鸟想了一下,悠悠望着远方,肃穆说道:“孔兄怨孤呢?畏罪呢?怨孤霸道,孤可以向你斟酒赔罪;畏罪呢。大可不必,是对是错,非你所能视及,你又怎么知道朝廷一定怪罪于你?好好上个条陈,与那些嚼闲言的人辩辩,与这等小酋议和,朝廷把自己当什么了?”
孔方名怒道:“那也不该由你狄阿鸟做主?!”
狄阿鸟丢了他,走到女垛边,负手抬视苍穹,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慢吞吞地说:“孤怎么就不能做主?高奴王为孤幼弟,少年不懂事,孤来看管,做错了,孤来处罚,放他的使者走,就是让使者带话给他,让他将功赎罪,抵御即将到来的陈贼。”他重重结尾:“事不决,有人断。平生看不得畏首畏尾,胡思乱想,却不敢去干的人。孤还就不信,在你内心深处,自己身为三品要员,就愿意与这些小孩子天天打不清不楚的嘴仗。”
他说完,转身就带人走了,留下孔方名在城楼上吹野风。
孔方名极目远望去,只见北兵营帐接连,牛羊马匹等牲畜川流满野,悲角四起,绵延几十余里,所号称十万未必有假,不由咬牙切齿道:“世之枭雄。世之枭雄。”
正是他气愤而又无可奈何,想想自己如何自保的时候,一行人扣关要入。
一人骑马盘旋,在门楼下大喊:“速开城门。我是汾阳令。速开城门。我要上报朝廷,北兵肆掠府库,洗劫百姓,抢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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