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坎很快手书书信一封送到。
狄阿鸟刚到野狐岭,马天佑就在一侧百般迎逢。狄阿鸟虽牵念嗒嗒儿虎,没什么心情,却知道若是和马天佑搞好关系,对解救孩子用处甚大。他只好与马天佑观看训练,随意点播练兵之方说:“朝廷军队的阵操,本意是练伍,结果却成了排出阵势,操演套路。上了战场,极为无用。想必你也清楚,这才决定自主操练。可你得想想,练兵,练兵,练的是兵,首先得是兵,不是兵你练啥。”
他指一指前方手挪巨缸,面容麻木的百余兵壮,问马天佑:“你先告诉我,什么是兵吧?”
马天佑也是为年轻的将领,三十岁左右,读过讲武堂,但还真被这一问给打愣掉,四方脸上挂满憨笑,反问:“兵?”
狄阿鸟不想多纠缠,点了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个兵,那就是士兵。区别于百姓青壮,那是要上战场杀人的。首先得有凶性,有纪律。有凶性,有纪律,这才叫兵。你看看你这些兵,无非是练得力大,那眼睛,那表情……均无一丝的兵气,是在忍受训练,应付监督呀。”
马天佑连忙回头看过去,越发发现这些受操练的青壮毫无斗志,让挪就挪,松松垮垮,于是默然。
狄阿鸟趁机说:“你还是尽快派人上山告诉土匪,我狄阿鸟说了,只要他们把孩子给我,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们朝廷不答应的,我也答应。”
马天佑说:“您是能答应,可朝廷……”他也说不出个道理,只是觉得东夏王为了救儿子什么条件都应承,在哪儿有点不妥,思想在这盘旋片刻,又说:“殿下放心,包在我身上。”接着又问:“怎么让兵成兵?”
狄阿鸟看他打了保票,也就笑着说:“想让兵成兵?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你只要赶着他们打场硬仗,见了血,上了性,他们就成兵了。但要是这样就放到战场上,肯定吃不住,倒是在草芥他们的性命了。”
他说:“你要处处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兵,比方说申明纪律,让他们注意衣着,站姿坐姿,保养刀枪……”
马天佑牢骚说:“这些哪有用,殿下藏私呢。”
狄阿鸟一听郁闷了,就说:“你觉得没用?那我给你说点有用的,那就是练志,练欲,练气,练胆。练志嘛……”
他挥手招来博小鹿,问:“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志向?”
博小鹿郁闷了,心说,我又不是兵娃子,再招手招来一个卫士:“你告诉阿哥你有什么志向?”
卫士挺了挺身,洪亮地大吼:“杀敌立功,纵横大漠。”
马天佑笑着应付:“有意思。有意思。小兵有大将之心呀。”
狄阿鸟也笑了,要求说:“你把你的兵招来一个。”
马天佑同意了,罢了训练,招来一名看着顺眼的高大兵壮。狄阿鸟这就问他:“你来告诉我,你有啥志向?”
士兵缩着脑袋不吭声。
马天佑大怒:“殿下问你话呢?”
士兵胆怯地说:“听不懂,啥叫志向呀?”
狄阿鸟就说:“你当兵是为了干啥?”
士兵流露出一丝怯笑:“当兵吃粮。”
马天佑上去就是一脚,要求说:“滚回去,尽丢人。”
狄阿鸟说:“这就是先练志,无志之人无欲。”他又问自己的人:“你来告诉我,战场上杀死一个敌人能得什么奖励?”
卫士大声回答:“阵战按战场贡献集体*。阵斩将佐,十夫长,奖马一匹,助攻者奖羊一只,阵斩百夫长,奖马十匹,助攻奖羊一只……追剿之战,杀敌一名,奖羊三只,其中斩首两只,助攻分得一只;俘敌一名,奖羊四只,参与者平分……”他又补充:“俘获之物,十可得一。”
狄阿鸟笑着说:“马将军,你是剿匪而来,我想知道,你的兵知道杀一个土匪得到什么样的奖励吗?”
马天佑“这个”了一句,也想知道,要求说:“都来。”
来了十好几。
他一问,有胆大的回答:“杀了贾凤山,奖励银两好几千两。”
马天佑郁闷,问:“没有啦?”
狄阿鸟跟自己身边的卫士们说:“看,他们杀一个奖励好几千两呢。”卫士小兵目光一寒,来了一句:“都是骗人的,故意用大钱吸引人,普通人拿不上,那些没杀贾凤山的呢。”
狄阿鸟大笑。
马天佑嘿笑。
马天佑突然发现这个兵不简单,面色一沉,立刻透出一股杀气。
狄阿鸟轻声说:“我这个兵上了战场,一场仗打下来,斩首十余,我就把他抽调到身边来了。”
马天佑念叨说:“怪不得。那怪不得。”
狄阿鸟说:“他知道战场上拼命,可得奖赏,所以他能拼命。让士兵们知道奖罚,这就使练欲。”
他看向马天佑,沉声说:“接下来就是练气。兵得有气,杀气,肃然之气,目,表情,动作,言语,都得气之所在,你可以找两个人与我这位弟兄较量一下,看看这股气有没有用。”
马天佑“好”了一声。
众士兵围城一个圈子,这边东夏兵入场,那边两名壮实的朝廷兵入场。这一次,可是马天佑用两只脚踢进去的两名亲兵,全是老兵。
众人但看那东夏兵入场,两眼眯缝,瞳孔收缩,目光如炬,身体微曲,手指按刀,再看两名朝廷兵,老远就把刀枪亮了出来,踢打热身,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伙就联想到了江湖卖艺。
东夏兵不作迟疑,大踏步直前,“嗖”地抽刀,裹着一道雪练,只扑当先那名枪晃来晃去的士兵。
那士兵当场愣了一下,不得已,举枪胡挡。
枪断,士兵悲号一声,裹身就跑。
狄阿鸟不动声色地揉着自己的光头,就看自己的兵一脚踢在当先的士兵屁股上,另外一个兵动都不敢动。
狄阿鸟说:“这就是杀气,对应杀气的就是胆量。”
他要了几个毡帽,要求说:“来,你们一人顶一个帽子,走到对面去,随意抽调士兵射那帽子。”
东夏兵大踏步站过去,把帽子反过来覆在头上,几个朝廷的兵却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个打过仗的亲兵咬着牙,和他并列。
狄阿鸟要求马天佑:“你找人射吧。”
马天佑怕伤到人,找了个俩弓术不错的,就地支了架势。
还没有射,众人已经看到马天佑的亲兵无法抑制地颤抖,虽然他是一个勇敢的兵,但这种本能却抑制不了。
马天佑叹息说:“殿下之兵,如虎如狼。我这些亲兵也都打过仗,不少人也都斩将夺旗,可是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差距真是大呀。”
他更加五体投地,忙于接风请教。
狄阿鸟不得已,在马天佑的接风宴席上吃几杯酒。吃完酒,陶坎的信到了,展开看看,言辞卑微,充满推崇:“殿下以弱冠之龄奋发有为,小举大克,实为天纵神才。陶某少入军伍,疏迟不堪,仰赖祖荫,受人举用,然有心而无力,愈若是,愈仰视将军,延慕光尘,思之无异于天人……”
狄阿鸟不动生色,轻描淡写:“你们的镇抚说是要来看我。”在心里,他不免一笑,暗道:“看来出兵打高显是打对了。一干朝廷的将领都战战兢兢,这镇抚也客气了,像个后生晚辈。”
随着筵席的接触,大伙越发觉得脾气相投。
尤其是陶坎的来信使得中等将校疑虑尽抛,一气开怀,酒越上越多,盛酒的盘碟逐渐堆积。将几个参军撇出去,帐内人多是武艺高强,均是海量,在马天佑有意的招呼中,轮流向狄阿鸟敬酒。
狄阿鸟本想喝上几杯就止住,不想会成这样,连忙招呼陆川与博小鹿挡酒,即便是挡着挡着,也不自觉喝多了。他本来还想趁着与马天佑的热乎,赶紧要来地图,先一步派遣马不芳上山探探,这时都是敬酒的嘈嘈,也不好打消众人的酒兴去提,只是紧持六分醉,缓和慢喝,以免误事。
虽然兵对兵,朝廷弱了下去,不过将领们,谁也不把兵当武士,酒喝得高兴,竞相出题,要逐刃帐。
这个逐刃帐,就是让骁将驰快马从几座悬满刀刃的营帐中穿越,看谁更快,那些*持不住的能当场被利刃贯穿。
尤其是喝了酒之后,人浮马躁,更是容易。
这个游戏还是开国的时候兴起的,那时雄兵悍将个个身经百战,滚此白刃眼睛都不眨,竟成乐趣。
现在却不然,各地军系很少再玩这游戏。
狄阿鸟没想到这备州还时兴此个,犹豫是否让博小鹿他们接阵。
按说博小鹿他们马上奔波日久,马战打得多,马匹选用也是上成,自然占了便宜,但问题是营帐由靖康军官布置,谁有个坏心,根本不给你留马道,穿进去,一定一被刺,再说了,就是公平比试,自己的人毫发无损,朝廷的将领有人倒霉,被撞个马败人伤,也是极不好看。
有这样的顾虑归顾虑,但不比又像是显得东夏人胆怯。
他正矛盾,与马天佑交流此事,希望马天佑能够理智制止,忽然有人闯进帐来,扎在地上,向马天佑禀报:“一直与我军通信的匪徒已经从贾凤山手中,夺到了小王子,受匪众围攻正急,王将军已领兵接应,特来禀报。”
狄阿鸟猛然间一身冷汗,酒醒得一干二净。
这正是他担心不已的。土匪们无疑想通过孩子换来自己的平安,条件商量、商量,也就可以兵不血刃,皆大欢喜了,怕就怕土匪内讧。内讧一起,刀枪无眼,官兵再乘势上山,人质的安全谁能保证?
马天佑却脸上乐滋滋的,凑来给狄阿鸟说:“殿下可知道我为何能打保票了?”
狄阿鸟阴晴不定地反问:“兵马躁乱,刀枪无眼,这个保票,能十拿九稳么?”他转过身,盯上博小鹿问:“咱们的人能不能联络得上?”博小鹿脸色苍白,连声说:“这会儿哪联络。那个王三小不过是个品秩不高的健牛,联络上不也是束手无策,您还是给我几个人一起上山吧。”
狄阿鸟点了点头,看他还要说话,伸手制止住,眼看马天佑也要凑过来说话,也挥手制止住。
两下都制止了,这才问下面的传令兵:“这群反水的土匪有没有报告自己的位置?”
上来禀报的那兵倒不是传令兵,还正在打量,猜测这和尚不是和尚,头发却没有了的人是什么角色,话却不敢不答,连忙说:“标下丝毫不知情,只知道王将军这么让传的话,王将军已经领兵上去了。”
狄阿鸟问:“带了多少人,有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那人回答:“就等着这一刻,自然是大举攻山,至于目的,上了山不就一清二楚了?”
狄阿鸟的心一下冷了下去。
这等于说,王将军此人根本没有军事常识,不知道问人质下落,被围困的土匪在哪,就知道是个总攻的机会。
马天佑却听出味道来了,咆哮说:“他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人被围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得了一句话,就自己发动了。胆子也太大了。”他补充了一句:“我日他的娘。他眼里还有没有老子。不过也是,离了几里地。”
狄阿鸟要求说:“山图绘制了没?”
眼看一干酒醉的将领对此茫然,一个参军招呼士兵去拿,很快把一副简略到极点的地图拿了上来,点上山区之中几个土匪盘踞的地方,上边标注了地点,告诉狄阿鸟说:“这。这。还有这……”
博小鹿已经咬牙上劲了,提了他往一旁一扔,咆哮说:“你们朝廷打的他娘的什么仗?这也叫地图?兵力布置呢?地形判断呢?就没有摸过山吗?”他回过头说:“还没有王三小给我传过来的详尽。”
他往外一指,给自己的手下说:“地图在我的坐鞍下的革袋里,赶快去拿。”
一干将领都不知道他火在哪,想想刚才还亲热得不行,个个同仇敌忾,要马天佑令自己上去。马天佑制止了几起,还是觉得应该把布置让给狄阿鸟,这样孩子有个意外,对方才好不怨人,等地图一来,自己也伸出头去看。
不看则罢,看了顿时一个激灵。
这地图和朝廷画的山圈和道路全然不同,分了好几块,首先一块是当地山区的全貌,路途远近,山峰名称,一一标示;接下来几块是各个盘踞地的地图,山寨结构,兵力布置,通道,高低,每个盘踞地以谁为首,都标示得相当清楚,下面写了密密麻麻的歪字,作为注释。
狄阿鸟盯了一眼,在标注贾凤山三个字的山头上点了几点,给了一个落脚点:“博小鹿,你看这里。”
博小鹿盯了好一会儿,回应说:“没错。我推演,人也会在这里固守。”
马天佑一头雾水,眼看博小鹿飞快出去集结自己的人,陆川还没有收起地图跟上,干脆趴在图上看。
这图乍一看标得清楚,但要看明白也不容易,比方说叉形标志,四方标志,棍形标志,他匆匆在心里下了结论:我看不懂,我连人家一张地图都看不懂。
他想问,生怕狄阿鸟没心情给他讲的,不免抬头望了一望狄阿鸟的脸,见陆川要收去,自己怕是难以在图上问,也就挪过来,假装关心:“殿下。你点了几个地方,肯定这拨投诚的土匪被围在其中一处。”
狄阿鸟心里烦归心里烦,城府却已今非昔比。
他制止住自己的一腔怒气,很平静地说:“没错。以地图里的山势和通道看,这个夺了人的土匪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肯定要第一时间下山,根据地图,很容易就判断出哪条路容易走出贾凤山的寨子,出了寨子,他自然不想让贾凤山追上自己,就会选择平坦的路……再根据贾凤山的布置,可以判断出贾凤山的围追堵截方向,几赶几不赶,他也就会跑到刚刚那个位置。”
他接下来,替博小鹿道歉说:“我阿弟还是个孩子,有得罪的地方,请大家见谅。”他也知道马天佑会对自己为什么有比官兵详尽的地图产生想法,就说:“我儿子身边有几个自己人,一起被掳了去,其中一个叫王三小的有一定的军事能力。大概是土匪得悉,就握着孩子,胁迫他领兵,这地图是他绘制的。”
马天佑一声不吭坐下,脑海中却显现了陶坎的吩咐:“之前有人给我说有个叫王三小的人,你要是和土匪交战,捉住了,给我送过来,我给你记大功。”
他在心里问:陶坎也知道王三小?谁告诉他的?
他又想:陶坎把熊熙来都逼进了山,我还求过情,可都没用。据说熊熙来也被贾凤山重用了,这个贾凤山倒是知人善用,若不是情形所逼,还真能成气候。
他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做好,使得营帐陷入沉默,这就起身说:“殿下。我们到山下去看看吧。”
狄阿鸟正有此意。
一大票人从帐内走出来,龙妙妙和马不芳都在外面等着呢,一见面就问。狄阿鸟叹息说:“土匪内讧了。我已经让博小鹿和陆川进山,你们和我一起,到山下等着信吧。”
龙妙妙附耳过去,低声问:“你信得过朝廷的人吗?”
狄阿鸟还真得信得过。朝廷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唯独在对待藩国、附庸上没有那种草率,有的时候还爱打肿脸充胖子,自己的孩子出了事,朝廷不止恐慌,他还理亏,这些将领们当然怕出意外。
他点了点头。
龙妙妙这又说:“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你说孩子被掳走也有些日子了,均无事端,官兵在这儿无所事事,你一来,立刻就有了大的变化。”
狄阿鸟也警觉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也只能归结于预感。
他说:“碰巧了吧。”看马天佑出于担心,孙子一样陪同着,这又说:“孩子要是出事,我定要一个交代,对他朝廷也不利。”
龙妙妙想想也是。
无声无息地走着,龙妙妙忽然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微微有些抖,安慰说:“你可不要乱了分寸。”
狄阿鸟想想,自己也确实有点方寸大乱,对,计划不能变,贾凤山能不能夺回孩子自己丝毫不清楚,何不去见见贾凤山?
问题是博小鹿和陆川拉走了人马,自己要见,怎么见呢,马天佑放自己去见贾凤山?
眼看到了一处官兵的营寨。
那王将军又派了人来,捧了什么东西,前面的马天佑手舞足蹈,回头就捧到了狄阿鸟面前,激动地说:“贾凤山的人头。贾凤山的人头。”
狄阿鸟大吃一惊。
贾凤山死了没关系,但可以看得出来,山上大乱了。
他心又不自觉往下沉了几分,抬头望去,战场上已经滚起狼烟。
山下营地不过是中转地,离山近了一些而已。到了之后,马天佑是可以发号施令了,但前面的情况很乱,往来通信也不方便,而王亮又有一定的指挥权,像是想吃独食一样,别说时时回报,除了出击,送贾凤山人头,根本就不递一个消息。眼看着官兵陆续投入了三千余人,却根本没自己什么事儿,马天佑心里憋了一团火。夜幕降临,官兵斩获不菲,倒是进了贾凤山的老巢,土匪吃不得硬仗往山区深处退了。战斗只好告一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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