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不想着怎么打胜仗,风吹就随风摆了。啊。怎么,都觉着打不赢呀?”
他带着一种激动,挥舞着手臂大吼:“你们记住,危机之中藏着大福分,不是我打不赢,是时机没到,什么时候北平原该收麦?司农。司农?你来告诉大伙,什么时候收麦子,不耽误你们收麦子。”
冯山虢摇头苦笑,说:“还问什么司农?这春麦比着秋庄稼早熟,马上就要熟了,而且有的地片这旬就可以收割。”
狄阿鸟大吃一惊,回过头看着他:“这么说,我得赶紧打仗了?!看来湟西一点都不能拖了。”
他下令说:“八百里加急送锦郡,给牛六斤、赵过说,三到五天之内,我要求东征军全线撤出,十日内全部入关休整,收麦子。”
(注:比较我国东北春麦最晚是在阳历8月份底,河北北部如果种春麦也应该在七月中旬以后收。阴历在六月,不是专家,而且家里已经多年不种麦了,一些常识都在淡忘,难以细追,见谅。)
花流霜坐在后面,喃喃地说:“有一些还在河那沿呢,河面被水军封锁,你让他们飞呀。”
狄阿鸟好像听到了一样,又一次咆哮:“让他们飞也得给我飞过去,耽误了收麦,谁的脑袋也别想要。”
花流霜这就站了起来,持着秦禾的书信往外走,边走边说:“这李芷也露个面。娶了媳妇不要娘,我要多句嘴,肯定又说我干涉他。”
她一走,一大票人坐着也没意思,全跟上了,这就一起去看李芷。
李芷倒不是因为身体不适才没到。她是不太想迁就老太太,到时造就得家里的女人们都跟着热衷于政治,再加上博小鹿的八百里加急到了这儿,人在她这儿呢。
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她想淡化,也知道博小鹿未必清楚孩子的情况,却还是让人给军使备了吃的,自己趁机问问。
一大票女人来到看他。
她立刻安排军使把这件事藏着,不许老夫人知道,自己则移步到榻上,躺了一躺。
人到了,人人露头。
花流霜怕打搅她休息,就把人都赶在外间,自己进来,不让李芷动,坐在床边问完身体,找个话题开始:“该收麦了。”
李芷笑着说:“是呀。阿鸟把收麦当成第一要务,早就跟我说了,无论如何,收麦之前也得结束战争。”
花流霜说:“那时候,渔阳外面还没有被几万人包围着吧。”
李芷一听就明白了,老太太是担心战事,就说:“婆婆不用担心,阿鸟自有办法。他毕竟不是孩子,总也在心里有个谱……”
花流霜一听她说就不满意:“你就替他说话。他打人家高显的时候,想过自己渔阳外会被数万敌人包围吗?听说兵力都上十万了。在草原上,十万兵力,那可是拓跋氏这样的霸主才有的兵力。平日打个仗,两三千人的战争就不小了。你说他心里有谱,会有谱吗?大兵压境,这是力量在说话。”
李芷按一按她的胳膊以示安慰,轻声说:“婆婆。粮食。”
花流霜一愣。
李芷这又说:“兵马越多,阿鸟就越有底,为什么纳兰明秀能招到这么多的兵?难道他能呼风唤雨不成?那是夏天牛羊长骨头不长肉,众人都知道东夏有粮食,等着破城抢粮食。来了十万人,谁来供给?拓跋氏吗?他们的补给线能供给自己就不错了。纳兰明秀?他把纳兰部的男女老少杀完,怕也难以充当军粮。越没粮,越相互抢夺……东夏这地界上没有归附的小部落何堪其扰,肯定来我们这边助战,对面也有人倒戈。就连纳兰部,也可能随时驱逐纳兰明秀。阿鸟前日的封臣们还会只是表面归附?与其说是敌兵堪忧,不如说经此兵事,东夏基业固若金汤。”
花流霜听着是这么回事儿,忽然想到谢小婉的话,笑了,说:“没见你们两口子怎么见面,咋就有时间一起商量了呢?”
李芷说:“这些事我不过问,这是他想找个人倾诉,随口讲了些。”
花流霜又问:“那湟西呢?高显有水军。”
李芷又笑了,说:“咱们东夏也有水师……阿鸟暂时不用,那是怕人忌惮,先示弱,而后勉力战胜,再和谈,给人国力大损的印象。”
花流霜说:“我听说他又多了十几万的百姓,咋安置呀,不得馈人粮食吗。”
李芷点了点头,说:“你就听老史哭穷,阿鸟立国之初就考虑了,他说,他的国家什么都不靠,得靠粮食堆。这也是为什么阿鸟对朝廷低三下四的原因,他需要粮食,朝廷要是中断了粮食的交易和供给,对我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咱们毕竟是雍人,不枕着朝廷,依靠朝廷的资源,不行,这也是我后来才明白的。”
花流霜欣慰地笑笑,眼睛里突然多出泪水了,说:“他真的超过了他的父亲和叔叔。他阿爸吧,最知道自己的孩子,却误导了我们。他说,他的儿子不需要继承家业,有个勒勒车就行了。我们都在想,阿鸟胡闹得厉害,不正经,虽然有些能耐,却未必看得住家业,哪知道是另外一层意思呀?你说呢?”
李芷诧异了,说:“是吗?”
花流霜陷入沉思当中,忽然叹息:“有一些东西,我知道他在偷偷地找。老宅的东西都被他拉了回来,他是在找。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他。”
李芷还没来及问是什么,秦禾又“吱溜”一下冲进来。
花流霜正要怪她又让人一惊一乍来着,就见她闪到了床边,一把揭了被褥,先入头后入脚,不由觉得怪异,问:“这是咋了?”
李芷也连忙坐起来,问着问着,往被窝中掏她出来。
一掏,她便顺便翻到床里头,可怜巴巴地央求说:“阿鸟想拿我去出气,要是来找我了,可别说我躲在这儿。”
果然,就听着外头狄阿鸟大着嗓门问:“秦禾呢,人呢。”
一群女眷吱吱唔唔地笑,秦禾的贴身宫女回应说:“没见着呀。”
花流霜不禁站起来往外走,当是哄秦禾,边走边问:“你这是咋了?找阿禾干啥?找她干啥?”
狄阿鸟似乎在黑着脸,说:“有点事,不便说,她不在呀?”
这么一答,确实像是要找秦禾出气。
花流霜不免气愤,问:“她又咋惹你了?朝会散了?散了没散?多少大事等着你,你找她一个没四两重的丫头干什么?”
秦禾在里头小声嘀咕:“是呀。”
狄阿鸟却不肯说什么事儿,只是简短地回答:“有事。不在是吧,我到别处找找,她能跑到哪去?”
花流霜极不理解,依旧是说:“你找她干啥?”
一群女眷笑得都不正常,越笑越不正常。
狄阿鸟怀疑了,问:“阿妈。她不是藏起来了吧?我找她有事……”他便大喊:“秦禾。秦禾。跟老子出来。”
花流霜火了,上去作了个拍他的姿势,问:“你谁老子呀。你看看你现在。张口老子,闭口老子,不管在你娘面前还是在你媳妇面前。孩子弄中原去了,我还没与你算账。你还怎么的?”
狄阿鸟看阿妈真要生气,心虚了,说:“阿妈,我真的有要紧的事儿找她,王小胖在等着呢。”
李芷一听王小胖,明白了什么,推了秦禾一把:“别躲了。他不是找你出气的,免不得是派王小胖下中原。”
秦禾只是抱着她的腰“哼哼”。
她无奈,劝了说:“有婆婆在,他敢怎么你?你要不出去,婆婆不在了才坏事。”
秦禾一听,是呀,婆婆在呢,不管什么事儿有婆婆,连忙爬了几爬,下床出去了。花流霜听到王小胖等着,也或有所觉,就没好气地说:“王小胖要去中原朝廷要兵?”
史千亿信不过,就说:“她爹是大,可不当你是回事。找她爹不如找俺爹,俺还几个兄弟呢。”
狄阿鸟是把此事当成一项机密,便放松地笑一笑,给个不予置评,再一看秦禾已经出来,拉了就走。
到了他的书房,王小胖已在等着呢,正修理一头打满酥油的头发。
狄阿鸟到了,他倒还不知道什么事儿,说:“有个事儿吧,我知道,不是时候,这个事儿原本我不想提,也不该提,可家里母亲催得急……就想先要个话。那,她,阿雪这个年龄也不小了,我们也是打小认识,您看那个我呢,胖是胖点,也没胖离谱,充其量是个小胖——”
狄阿鸟一时没防备,不免松了秦禾的手,发着愣问:“提亲呢。”
王小胖紧张地笑了一气,搓着手说:“阿鸟。我阿妈呢路远,刚过湟西,正说要托人提亲,我先给您说一声,您说不行,我就不让几个老太太张口。”
秦禾把他上下打量一遍,看他笑得忐忑,就说:“你就叫王小胖,想娶阿雪,行,我代你跟老太太说一声。”
狄阿鸟还真看不上王本,倒不是因为王本胖,而是觉着王小胖这个人与博小鹿一样,道德上欠缺些,就咳嗽了一声说:“你确实不该提,这是什么时期呀,兵马压境,内忧外患,怎么可以顾着男女提亲的事呢。”
不过,他也不肯把话砸死。
阿过之下有牛六斤,这都是自己在个人品德上看着过关的;但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呀,谁能保证没意外,谁知道牛六斤头大腿短,相貌普通,老太太和阿雪会不会看不上,这就又说:“婚姻大事全是我做主,你要好好表现呀。超常表现,表现得好了,我训练训练你,让你达到要求,一个让我阿妹看上的基本要求。”
秦禾略一冥思,再打量王本几眼,挑出来点毛病,就地要求:“你先做首诗。”
阿鸟摆了摆手,让她们消停一下,免得越扯越远,就说:“阿本呀。你知道我带你这位嫂子来干啥?可又要辛苦你一趟了。知道不?中原人不对劲了。你得去看一下,行装也不用收拾了,出了这个门你就走。”
王本不免提条件:“那我的事儿?”
狄阿鸟骂道:“你的啥求事?是你的事重要,还是老子的事重要?”
他说:“我让你来,让你提亲呢?别分心,给我听好。这中原朝廷怎么个不对劲,我告诉你,朝廷既想让我绝他的边患,又不想让我坐大,现在咱们的百姓是多了,可力量却损失了大半,还不免让朝廷上的人猜疑。我跟军师通过书信,不再请求朝廷出面议和,免得他们认为我们是想保存实力,另外再派你去河东避暑山庄朝拜皇帝。”
他不让人喘口气,又说:“皇帝避暑了。他可不是个爱避暑的人,去避暑,怕是别有寻思。我们得把自己的内忧外患说给他知道。这有人不老实,备州的那谁,对,杨雪笙,登州的张怀玉,都说咱的坏话,皇帝呀耳朵边都是他们的声音,容易偏听偏心。这当着秦禾公主的面,你说,咱是不是也要寻个人,给咱说句话?”
秦禾没想到狄阿鸟平日当着他的面,对她父皇不咋礼貌,心里倒是不敢不恭敬,脱口就说:“找羊杜,我母后说过,我父皇现在最器重他,他的话,我父皇听得进去。”
狄阿鸟不敢肯定。
羊杜的话,皇帝听得进,不代表羊杜会为自己说话,就说:“那李卫呢?”
秦禾念叨说:“我舅舅?”
她也是第一次跑来与阿鸟商议,记得谢小婉为此都吃李芷的醋,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说:“他是我母后的族亲。他不敢说个不字,我给我母后写信。”
狄阿鸟说:“就怕你不知道咋写,写了之后得让我瞧瞧。”说完,又给王本说:“李卫是主张我就藩的人……皇帝身边的股肱大臣。想让他为咱们说话,得记住,让他知道他已经与咱息息相关了。他呢,不喜欢女色,对吧,秦禾,也不喜欢钱财,秦禾,你说他什么?喜欢女色?据我知道,不喜欢,倒是一些女人喜欢他。于蓉子有个妹妹,国色天香,挺仰慕他,你带上,带上,随便备几份薄礼,上次抓卢九,得到几块玉石的石头,是石头,哪有玉石磨盘大呀,几副都破烂了的字画,都送去。”
秦禾不免气恼,说:“就是人家不喜欢金银珠宝,你也不能送石头,送破烂字画吧?”
王本则张口结舌。
磨盘大的玉石当石头送,这字画能烂到哪去?
狄阿鸟却继续哭穷:“我没什么东西可送的呀。对,对,好马,好马,选出一匹千里马,拿像金子的东西给装个鞍,就可以了。”
秦禾看王本若有所思直眨眼,以为他觉得寒酸,重复说:“用金子也用不了多少,还用像金子一样的东西。”她请求说:“你别穷得丢人好吧?”
狄阿鸟说:“这样吧,土特产,史文清已经把他所有能弄到的土特产都准备上了,你弄去,全弄去。”
秦禾崩溃了,直跳脚:“你让他卖土特产去呀?”
狄阿鸟无奈,说:“我也想少给点儿,给少了,怕人家看不上。”
王本越听越觉得不对,这土特产还得史文清张罗?
还把所有能弄到的土特产都张罗上?这是要倾国库,倾国库收买李卫,这李卫也太值钱了。
狄阿鸟又说:“朝贡放一块儿。朝贡得重视,马不多了,要打仗,都被人骑着呢,这样吧,你去挑五百匹,毛长耐寒的,把腿长的也算上。羊皮一万张。别的实在是想不出来了,要不这样,西瓜正多,装个百十车,老人参,弄几枝千年的……”
秦禾都觉得他这是不过了,就说:“五百匹马,不用挑腿长的。羊皮也没什么用,西瓜,你拉这么多西瓜干啥,人还没到,瓜都坏啦。心意你有就行了,朝贡也得看自己家的真实情况。”
王本同意,嘴里说:“那是,那是。”
心里却在想:娘的,朝贡吝啬了。
磨盘大的宝石都送了,马却舍不得。东夏现在啥都缺,就不缺马,光他就有上万匹,结果才给五百,挑瘦的也就罢了,腿瘸的都拿来凑数。到了最后,还要送西瓜。羊皮是给得多,上次他要杀羊,杀了一大批,那肯定是腾库,把打仗收缴的陈年老羊皮给了靖康,那会大多数人用土法鞠羊皮,也缺盐,不是现在开官坊,陈羊皮又臭又干又硬,除了打软缝起来撑帐篷用,做衣服都硌人。
狄阿鸟反倒教训秦禾:“那是你爹。你父皇是你爹。你看你呀,像个公主吗?这点东西都心疼呢。再说了,这夏天,你父皇避暑呢,羽林将士肯定跟了不少,咱这西瓜又大又甜,不正给他们解暑?要知道,中原人都赶着马车来收购,拉到城里卖,价钱高着呢。”
他再咳嗽一声,看向王本:“东西我都备了。你就想着怎么把事给办好,怎么让李卫知道,咱们这儿有了事情他也要倒台。你还要让李卫提醒一下皇帝,这个杨雪笙,太他娘的不是东西,都把湟西让给高显了,湟西是咱们拼了命才为朝廷拿回来的,现在仗打成这样,他又嫌烫手不接,硬是不要,那好,咱死那么多人,谁也别想仗打完捡这块地。”
他干脆总结说:“不光这样,朝廷要不把他给治上罪,我的将士们不愿意。”
他又说:“我听说这个人喜欢写点小文,南方又风和日丽,文人多,还不平靖,为什么不把他调过大河?”
秦禾最恨杨雪笙,张口就说:“这是个奸臣,不杀头,本公主就不叫他叫父皇了。”
狄阿鸟给她指指书房的桌子,要求说:“写信。写信。”
秦禾坐过去,看看,墨都磨好着,就提了笔,问:“代不代你问我母后好?”
狄阿鸟想了一下,说:“还是不代了,你就说我在渔阳前面浴血奋战,身上还有病,夜里下雨,帐篷漏着……”
王本补充:“被兵马团团围住,兵越打越少。”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你呢。三天没吃饭了,太长了?两天。对。两天,为啥?城里没粮食呀。给你说吧,秦禾,城里就咱一家有粮食。你出去问问,你就去问冯山虢。他吃的是不是老子给送的粮食?”
他强调说:“现在就咱一家有粮食?为什么有粮食?因为我是大王,让别人饿肚子,攒下来粮食养你们呀。”
他接下来又要求说:“你怀上孩子了,对,怀上了,没怀?就说怀了。你怀没怀,你母后知道呀。怕将来她见不着?就说日子苦,流产了。啥?把李芷姐姐的事挪自己身上?也行,不过你那是逃追兵,逃追兵流产的,别把自己写威风了,写威风了,你母后也不信。”
王本脑门闹着汗,跟着补充:“将士们天热,都中暑了……”
狄阿鸟听着不对劲,给他一巴掌说:“你脑子浑着呢,将士们被围,哪有时间中暑?将士们中不中暑,她一个不出户的小女人又怎么知道?这么一写,他母后肯定又怀疑是我在写。”
秦禾说:“要不要写嗒嗒儿虎?”
狄阿鸟说:“写。就说,一家人哭着把嗒嗒儿虎送去朝廷,拽孩子走,把孩子的手指头都掰伤了,就是希望送去人质之后,能够得到朝廷的垂怜,给予一定支持。对了,咱保证不要朝廷出兵,咱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就是希望你母后、你父皇别偏听偏信,听了那些上谗言的大臣话,拉咱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