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去帝都找他吧
当朝恒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正坐在那次躲姬羲衍的长街拐角。
“去吧!”
我抬头看向他,感觉自己涣散的目光在他的坚定中一点一点凝聚。我不答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显出一丝迟疑:“为什么不去?你亲口告诉我,你想去帝都找他的,不是吗?”
“我不敢去。”我淡若浮云道,“我没有抛开一切的勇气,所以不敢去。”
“不需要你抛开一切,等你回来,我保证一切如素。”他信誓旦旦道。
“我不信。”我摇着头,“我不信老天会突然之间对我如此好。还有你,口口声声要我去帝都,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我看着他,眼中写着不信任。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纵容,仿佛我只是个不谙经事的小女孩,在问他一个极简单极浅显的问题,这个问题明显得不需要回答。他耐心地答道:“你倒是多疑——诚然,我让你去帝都,是有条件的。”
我目光随之一冷。
他不介意地又是一笑:“别心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条件是,事后你必须返回敦煌。”
“你担心我去了帝都就不回来吗?既然如此,为何还叫我去?”
“我希望你在见到他后,可以找到遗忘过去的理由,然后决然离开,忘记姬家的七皇子。”
“我明白了。这样有牵绊的锦瑟是负羽楼不需要的,只有了无牵挂的人才能全力为负羽楼效力。”
“这是其一,还有就是……”突然他收了口,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我的脸被紧紧贴在他的胸前,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下意识地,我挣扎了一下,却在听在身后一声断喝“做什么的”时,停止了挣扎。
那个声音继续道:“快回答,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有嫌疑,刺客吧?”
我有些心虚,手心不由冒出冷汗,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身上。
“官爷,误会,纯属误会。我们可是地道的敦煌老百姓,只是因内子与在下正在闹矛盾呢,连夜吵着要回娘家,这不刚哄着让她跟在下回去?结果被官爷撞见了,真是惭愧惭愧!”他语气中搀杂着一丝家丑外扬的尴尬。
“原来如此。这小妮子竟也和我家婆娘一样,脾气不小呀!兄弟,你说,咱们男人当得容易吗?”那官差不疑他话中有诈,反倒心生了同病相怜之意,与他拉起了家常,“本来,我们在外操劳了一天已是不易了,有时还窝了一肚子火回去,不小心惹毛了家中的婆娘,得,闹不好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倒头来还不是咱这些男人要拉下面子去接她们回来。”
“差大哥所言极是。”他笑着附和着,顺便套近乎地将称呼也改了。
我听着却觉得荒诞无稽,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以示抗议。
他“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官差见了,笑道:“小兄弟,说错话了吧?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小娘子的面说,搁在心里就是了。”
“多谢差大哥提醒,我这有几个钱,就当给大哥买酒吃。”他从广袖里摸出一把碎银。
那官差着实也不客气,欣然接受:“小兄弟,有空再叙,到时我传授你几招训妻之道。”
“愿洗耳恭听。”
我瞪大眼看着这两位相谈甚欢的人,心中有些纳闷,却被官差误会了。
他笑道:“小兄弟,小娘子好象不高兴了,看来你还得下些功夫哄哄她。我有事在身,要先行一步了。呆久了,小娘子可就真回娘家去了。”
“那……差大哥,慢走。小弟下次定与你切磋切磋这训妻之道。”他兴致勃勃道。
“好!”官差带着银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连忙推开他,目光平静无谰的直视着他:“骗子!”
他一脸委屈道:“姑娘,非常时期使用非常手段,我也是没办法了。”
“你的伤,没大碍吧?”我问。
他垂眼,看了一下,笑道:“这点小伤对于库车国的勇士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库车国的勇士是不说谎的,你撒谎竟还大言不惭地称自己为勇士。若不是因为你有伤在身,要我为你遮掩血迹,我真想当众揭了你的假面具,将你扭送到楼主夫人面前,告你对我不敬之罪。”
“你知道?”他惊讶地看着我,“你还不算太笨。”
我笑,对他的话不以为意。或许在他眼里,我是那种笨到不可救药的女子。
“生气了?”他见我不答,略带紧张地问。
“没有。”我摇了摇头,倒吸了口气,似是下了决心,“朝恒,我决定去帝都了。”
“嗯?”他一愣,继而答应,“好,我为你准备一切,你随时都可以出发。”
“谢谢你,朝恒。”我诚心道。
“不用,我是有私心的。锦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
“锦瑟,我没有夫人。”他道,“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你要听吗?”
我接触到他瞬那柔情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朝恒,我不听了。”
他略微一笑:“你又知道了?”
我移开目光:“我什么都不知道。朝恒,回去让师父为你处理一下伤口,我想在天亮的时候就出城,霁晴就拜托师父照顾了。”
他沉吟一下:“锦瑟,过几日我也要回库车了,敦煌毕竟不是我久留之地。虽然姬羲衍无意为难我,但洛逸尘未必会善罢甘休。”
“嗯,那只道一句‘后会有期’了。”
“等等,锦瑟。我送你出城,正好与前往负羽楼同路,我到那去。”
“嗯。”我点点头,扶着他走。
他笑:“库车的人喜欢坦白,现在我的感觉是,被自己的夫人搀扶着,而且是已步入暮年的那种。”
“朝恒……”不由地,我皱了皱眉。
“如果他无法拥有你这位夫人,那就由我来拥有吧!”他继续道。
“朝恒。”我的眉皱得更紧了。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锦瑟。我并不要你现在回答,只是很简单地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总觉得不说出来的话,会后悔的。”他笑道,神情很爽朗……
我是怕冷的,从小就怕。而库车的冬天却冷得可怕,天寒地冻,冰雪皑皑。来库车快两年了,依旧无法适应这里的天气。
朝恒总会在入冬前就为我置好衣物和皮裘,我总是紧紧地将它们裹在自己的身上,一层又一层,帐内的火盆一整冬都没有灭过,但我依旧会觉得冷。
这日,朝恒谴人找我到他的帐中去。
掀帐进去时才发现他今天有客人。
他招呼我过去,我坐到他旁边。
他看着我,笑容依旧温和,伸手摘去我发上的残雪。
“朝恒。”我脸上不禁一红,示意他还有客人。
他笑了笑。
那位客人站起身来,对我行了个礼:“想来这位便是国主的王妃了。”
“陆先生见笑了,锦瑟还未答应本王的求婚,现在还不算,不过不久便会是了。”他坦然答道,不觉尴尬,反而信心满满。
陆先生一笑:“那先当是在下失言了。不过,国主与这位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
朝恒大笑:“陆先生的话深得本王的心,来,干一杯。”
朝恒举杯一饮而尽,转而对我道:“锦瑟,这位陆先生是刚从帝都那边过来的商人,他的货物我都买下了,全都送给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朝恒对我说话时从不用“本王”而是用“我”,我不知他是习惯了,还是有意这样说,但我还是会为此觉得感动。过了两年,他的性子变得有些阴晴不定,甚至可以说是阴鸷的,唯独对我还算例外。
然,我不知他还能纵然我多久,他的耐心何时就会磨殆,他对我的细心和温柔还能维系几刻?
我轻声应道:“嗯。”
“看起来,你并不喜欢。”他皱了皱眉。
我看到一丝杀意在他眼中闪过,连忙答道:“我喜欢,很喜欢。”
“那为何不见你露出笑容?帝都的人的物是否都会让你想起那个人?锦瑟,你还是没能找到遗忘他的理由吗?”他不怒反笑,笑容里更多的是无奈。
他欠欠身,转而对陆先生说:“本王有话要与锦瑟姑娘单独谈谈,陆先生可先到本王为你安排的帐中歇息,稍后本王再与陆先生长谈。”
“那在下先告辞了。”陆先生起身退到帐外。
朝恒的目光看着远处,若即若离。许久,他看着我,问:“锦瑟,如若当初我没让你去帝都,应该会省却这许多的麻烦,对还是不对?”
我看着他,极静。
若当初他未让我去帝都,那我就不会再遇到姬羲衍。本来我已对姬羲衍不抱任何希望了,不去帝都,我便老老实实做那敦煌的琴师,做负羽楼的普通成员,会在岁月的蹉跎中,将那帝都的七皇子淡忘,直至遗忘。
如果,如果,我没有去帝都的话……
可是,我去了,去了帝都,还是朝恒鼓励我去的,对此我该说什么呢?
我咬咬牙,答道:“对。”
“果然如此。”他无力地笑了笑,“会怨我吗?如果不让你去。”
“不会,朝恒。”我静静答道。
“看来,我做了件多余的事。”他长叹了一声,“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你若能真的与他来个了断,便不会再牵挂他了。没想到……”
我听到帐外箫杀的胡风,仿佛朝恒心中那悲怆的低咆。
我听懂了,但无法产生共鸣。
我不兴不点波澜:“朝恒,你向来都对我好,我一直心存感激……”
“感激我什么?为你定下的两年休战协议,还是对你两年不求回报的好呢?”朝恒低吼着,双手按着我的肩,仿佛要将我用他的手捏碎掉。
我痛,牙咬得“咯咯”直响。从前就知道朝恒的力气很大,但真正承受了也就觉得他顶多就只能将我捏碎。
忽然,他放开我的肩,紧紧将我拥入怀中,懊恼道:“我这是在做什么?锦瑟,我都对你做什么了?痛吗?”
我僵直着身子:“朝恒,我痛,但不知是哪里痛。朝恒,再这样下去,你就不觉得累吗?你何苦要如此疲惫地硬撑?放了自己,也放了我——趁我对你给我的温暖还有感觉时,放了我。”
“不放。”他想也不想地答道。
我继续道,似是未听到他的话:“我不回帝都,不回他的身边,甚至可以不回敦煌。你放我走,让我漂洋过海到南洋也可以。”
“锦瑟,就算我肯放,你走得了吗?别忘了,两年的期限就要到了。明年的一战,又该如何?”他松开手,扬着眉看我。
我如同被刺中了要害,颓然地坐在地上,半晌我无力地站起身,趔趄地走到帐外,朝着帝都的方向深深地望去。
我看不见帝都,看不到,距离远得被千山万水阻隔着,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旌旗在猎猎的狂风里舞起的雪,如千树万树的梨花在忽来的一阵春风中纷纷凋零……
我记起,我刚抵达帝都时,正值梨花怒放的时节,白扬扬的花瓣时不时地飘入车中,落在我的罗裙上,如被巧夺天工的绣娘绣上罗裙一般,白得毫无瑕疵。
这是与帝都的氛围格格不入的。
一入帝都,我便觉得帝都的上空似是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云团。即使它的天空可以蔚蓝澄清,不似敦煌的天空黄沙弥漫。但它是深邃莫测,弥漫着各种阴谋、权术。“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是这里,再恰当不过了。
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慌张,很平静,或许是来过一次的缘故。就是那次从这里将霁晴带走,这里是霁晴出生、成长的地方,却不是我的。我生长于那个偏远的小渔村,那里几乎是与权势绝缘的,有的是宁静、简朴的生活。还有敦煌,那个繁华、热闹却又显得孤单的城。
又一缕风卷着白色的花瓣飘进车来,婉转得如风的唱晚。我摊开手接下一片,心中默默念道:“姬羲衍,我来帝都了,你可知道?”
马车在安西王府停下,我走下马车,已有人站在门口那等我,他引我从侧门进入。
由于朝恒安排妥当,所以王府管家许士博见到我时,看都没注意看,就道:“以后就到膳食房去。”
“是。”我应了一声,随着方才领我进府的家丁去了膳食房。
那里的活计并不繁重,时常有些许清闲的时间,我没忘带上我的瑟,是那把姬羲衍送的。如若有一日我真想离去的话,定会将这把瑟归还于他,这样就真的可以两不相欠了。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闲暇时,我会抚抚琴。
不想自己的琴艺因来了帝都而拉下,这是我的一项活计,也算唯一的吧。
这日,正值我当班。
我靠在膳食房门口的石柱上假寐。
来了几日,都未能见到姬羲衍。
朝恒说过他负责帮我进入姬羲衍住的安西王府,而见不见面则取决于我。
这么大的王府要碰到个人并非易事,况且,我不敢四处乱逛,担心不小心撞见了他会猝不可及。
一条人影在我假寐之际,自眼前模糊地飘入厨房里。
我不禁一惊,顿时回过神。走入,只见一个五十几岁的老翁在厨房内四处乱翻,找了半日也不曾找出点吃的。
我走到他身后,冷不防道:“小偷。”
他吓了一跳,转身看着我,一脸的惊恐,连退了几步,使劲摇着手道:“姑娘,我不是,我不是小偷。我也是府中的人。”
“没见过你。”我看了看他,淡淡道。
“那,我也没见过你,新来的?”他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是。”我转身走到厨房的另一头,从锅里拿出几个馒头和热好的剩菜放到木桌上,对他说,“吃这些吧。”
他对我感激地笑了笑,坐下便狼吞虎咽。看样子他很饿了,吃得这么急。
我为他倒了杯水,叫他吃慢些。
“我姓孙,府里的人都叫我老孙。姑娘,你呢?”他边吃边问我。
“锦瑟。”
“哦。”他恍然大悟似的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啃着馒头。过了片刻,他握着茶杯,感慨起来,“如果现在有杯酒喝,该多好!”
我哑然,竟是个和师父一样嗜酒的人。
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站起身,道:“多谢了,姑娘。”
“叫我锦瑟吧。”
“好,锦瑟。有空可以来马房串串门,到时我请你喝酒。”
我朝他笑了笑,算是默许了。在帝都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碰上个与师父有几分相似的人应该算是种缘分。
&nb...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