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河岸战斗,循义军面对的敌人最多,坚持的时间也最久。如果弟兄们能够拿到全军最多的首级功,不仅能给家里换来金银财帛,还能把高阿那肱等人气得七窍生烟,光是想象那副场面,就让苏然变得快乐不已。
/看他们还敢不敢小瞧义军。/苏然忍着痛楚给自己扎好革带,嘴角得意地向上翘起。他拿起脚边的那团行缠,看了几眼后就把布条扔到一边,转而按照朝廷台军流行的方式,在大口裤膝盖底下系上两条麻绳(活结向前)。/最近几天肯定不会长途行军。还是优先考虑外表比较好。/
约莫半刻钟后,苏然终于做好了所有准备。从他的帐篷到大先生的穹庐,中间只隔了五步左右,不过,苏然今天连这么点路都给省了。他刚刚掀开自己的门帘,还没来得及适应跳跃的灯光,中军所在的正南方向,便传来了尖利刺耳的唢呐吹奏声。
大先生几乎是立刻冲出穹庐,身上只穿一件窄袖裤褶。“来人,备——苏然?”他察觉了掌书记的存在,连忙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起来了?别硬撑,不舒服就说。”
“好的很!啥事没有!”苏然咬紧牙关把腰挺直,故意锤了一下胸脯:
“现在就能干活。大先生,只管吩咐吧!”
“那就好。”义军首领点了点头。他基本上对部属有话直说,很少进行那套假惺惺的“互谦互让”:
“你去准备两匹马,同我一起去中军。记得去伙夫那里拿碗吃的,一定把肚子填饱!”
“喏!”
苏然捂住咕咕叫的肚子,满脸郑重地接下了任务。他先是跑到马厩指手画脚一通,然后随便找了匹长鬃矮马,翻上桥鞍风一般地直奔伙房。也算他运气好,大肉包子刚刚出笼,伙夫头见是苏然过来,立刻殷勤地端上整盘吃食,白面包子堆的小山一般,热气腾腾地让人看了就喜欢。
然而,苏然根本没工夫去细细品尝。他只拿了一个肉包子一碗咸菜汤,狼吞虎咽地瞬间消灭干净,接着油手往鬃毛上一擦,“驾!驾!!”地拨马就走。大先生的白额头牡马应该已经备好了鞍鞯,他可不能让主公多等。
在军营里面,几乎所有人不认识苏然,在路上碰到的弟兄,就算没空打招呼也会向他点头致意。但是,苏然的脸面也只是在循义军里有用,出了营门立刻变得无人理会。就比如吹唢呐的那个中军喇叭手,他就像催命似地一阵急过一阵,很快就把苏然听得火冒三丈。/比一整个獠蛮部落鬼哭狼嚎还难听!/
在所有乐器当中,唢呐就算不是最吵也能排到前三,必须老师傅才能吹得优美动人。中军那个丘八显然不在此列,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跑调,唯一的任务就是把附近所有人吵醒,提醒大家伙儿当今圣上正在召集各部将领开会。
没错,唢呐就是这么个用处。颍镇忠武军、殿前虎贲循义军、横冲军、落雁军、宿卫羽林、刀剑备身……各军的头头脑脑,听到响声以后就得立刻出发,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在中军集合。
这一次,小皇帝可能只是闲得无聊请人过去喝茶,但苏然衷心希望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菩萨保佑,大先生保佑,让这次会议弄出点破敌良策吧。再来两次河滩对耗,铁人都得累散了架。/
循义军这边,去开会的只有大先生和苏然,王建虽然骑马把两人送出军营,但却没有同去。忠武军也是选了两个人开会,马弁两鬓斑白,幢主倒是青皮核桃,与循义军这边正好相反;高阿那肱带了一整什的护卫,但他碰到仅有三名从人的皮景和以后,立即满脸堆笑地让到路边,同时命令十个跟班里面的八个立即返回,那副阿谀奉承的嘴脸,让人看了就心里不爽。
苏然他对朝廷大官之间的寒暄毫无兴趣,一路上都在四处张望,注意力基本放在了中军官兵身上。他们衣着光鲜、面色红润,连包发髻的苍巾都是绸子,比循义军的补丁土布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他们纪律严明,行动有序,哪怕去厕沟蹲坑都是整齐划一,前面出来后面进去流水一般络绎不绝……
这群丘八的确是精兵,而且还是士气高昂的精兵。真要上战场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拖循义军的后腿,但光凭这一点还赢不了胜仗。/开打之前的统筹计划,可是比一腔血勇重要的多。/苏然看着这些快活的中军官兵,下意识地用右手扶住下巴,陷入到了思考当中。/大先生应该有主意。我也得想个自己的方案……其他人肯定也会献计献策,就看这么多臭皮匠,能不能胜过诸葛亮了。/
一刻钟后。中军铳炮靶场,帷幕围出的临时会场。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大齐天子以郑重的语调引用孙子兵法,正式宣告军议开始。他虽然坐北朝南,但是既没有穿拖地袍也没有戴通天冠,而是在绛红胖袄之外罩上明光护胸山纹重铠,亮闪闪的透出皇家富贵:
“诸位爱卿,今日不必拘束。但有良策,只管说来!”
“陛下圣明!”
宿卫羽林、刀剑备身的主官立刻应声虫似地唱出了声。他俩因为一直待在中军的缘故,老早就进了靶场帷幕。两人免胄卸刀,活像老僧入定似地在蒲团上正襟危坐,架势愣是挑不出任何毛病,但他们献上的四字“计策”……跟没说也差不了多少。
坐在,啊不,飘在天子右手边的海族使节“喧嚣之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翻动一下触手,正好挡住圆球似的眼珠。苏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只八爪鱼,但鸡皮疙瘩还是像以前那样成片窜起。他看的出来,喧嚣之波明显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一开始就抢了其他将领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