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西风紧（八）

    孔明灯是怎么飞起来的，高殷还真不知道。/仔细想想，朕也不明白鸟雀的飞行原理。/不过，他小时候有段时间，曾经非常喜欢放孔明灯玩。有一年正月十五，他在东宫一连点了九盏灯笼飞上云霄，花红柳绿的排成一行，煞是好看。

    但这九盏里面，有两盏没飞多久就点着了自己，变成火团忽忽悠悠砸到了地上。偌大一座皇宫，这俩物件左不掉右不掉，偏偏掉进了尚食局的堆薪场，要不是值班宦官及时救火，烧掉的肯定不止两个柴火堆。

    先帝压下了这件事情，没让言官和他们背后的靠山借机做文章。但该有的教育是绝对不会少的，父皇可不是杨愔，没那个耐心谆谆善诱，抡起鞭子就是一顿猛抽，痛的高殷直到现在，一听到“孔明灯”三个字就会下意识地打哆嗦……

    /现在真不适合回忆这件事情。应该说，现在不适合回忆任何事情。/

    ——高殷迅速把思绪拉回现实，转身面对义军首领。“朕对此事，略知一二。”在大先生面前，年轻皇帝下意识地选择了维护自尊，而不是实话实说：

    “只是，这孔明灯不过区区玩具，焉能与祖龙抗衡？”

    “陛下。这其实是个尺寸问题。”大先生伸手摸摸稀疏的胡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这番话，听起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老是让人联想到奇怪的地方去：

    “尺寸若是太小，那就只能供人玩耍，再加上材质先天不足，稍不留神就会引起火灾。但是，只要尺寸大到一定程度，那便可以成为护国重器，倘若再加上搭乘人员，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人员？在孔明灯上，搭乘人员？”高殷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前义军首领，毫不掩饰话中的惊愕。/越说越夸张了，这个所谓的大先生，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他难道以为，朕是那种没有见识的村姑，能被三脚猫的戏法轻易骗住？/

    “载人只是远景规划。”大先生眼珠一转，当即改口：

    “就目前来说，当务之急是尽快造出原型。陛下，臣需要一百匹丝帛，一名陶土师傅，两个编筐工人，另外还要两百根藤条——要干制好的，再加三百斤煤，就是石炭。桐油、火把之类的东西，能给一些自然更好……”

    这些物事不值几贯钱，高殷大笔一挥，统统批准。他没有返回御帐，见识过石龙飞翔之后，那个狭窄的空间简直令人窒息；他也没有安排士兵举盾橹掩护，如果嬴政真的发狠，驾着石龙直接从天上砸下来，再厚的盾牌，也挡不住上万斤重量的迅猛一击。

    老祖龙耀武扬威了半个时辰以后，终于在那群方士的簇拥下，拉着浓绿烟尾扬长而去。高殷顺势颁布钧旨，命令全军停止拔营原地待命，操演早已生疏的防空战术。除此之外，大齐天子还在当天下午专门下发手谕，从忠武军、宿卫羽林各抽调二十名长枪手，到循义军营中听从大先生调遣，共同完成巨型孔明灯的缝制工作。

    循义军有整整五百人，肯定不缺这些帮手。高殷调这些人过去，其实就是为了从旁监视，看看大先生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这一点大家你知我知，彼此心照不宣，不过，大先生并没有刻意藏私，反而像个孩子似地忍不住炫耀。他专门指定自己那个小徒弟（似乎是叫苏然？），每天傍晚画上一张最新的进度图，专门进呈大齐天子御览。

    在这些——呃，完全出人预料，既精美又细致的图纸上面，赫然写着“热气毬”三个大字。从形状上来看，义军首领搞出来的这个物事，与其说是大号孔明灯，倒不如说是倒过来的某种细颈瓶，大头朝上，小头朝下，通体都用丝帛缝成，只在最底部围了三圈耐火陶片，用来阻挡明火的烧灼。

    一个藤制吊篮通过四条绳索（以铁丝加强），与气逑本体紧密相连。吊篮内侧同样贴了一圈耐火陶片，正中支起一个石炭炉子，通过火焰加热逑内空气，必要时还可以通过浇菜油的方法短暂增强火力。根据进度图上附加的说明文字，除去石炭之外，篮子里面还盛了不少沙袋，“若想飞高，让搭乘人员扔几个出去就是。”

    /这种气逑，绝对不是仓促之间能想出来的。/在甚少人知的某个地方，一定有实物或者图纸存在。

    ——高殷在看到第三张进度图的时候，脑中就出现了这个想法。但是，好奇心马上压倒了一切。热气毬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设计合理完全实用，与父皇当年利用死囚犯做试验的载人风筝完全不同。如果这物事真能成功，大齐的天空，就再也由不得老祖龙随心所欲了！

    第三天一大早，年轻皇帝就把徐逵、周尽忠等校侯派了出去。他们不仅要向各个队幢介绍热气毬，而且还要在附近村庄乃至洛阳城中散布有关消息。当今天子，正在制造能够飞天的神兵利器！化石假龙再敢过来，有它好看！

    流言以极快的速度迅速传播，就连名家驯养的信鸽都是忘尘莫及。三月十一，热气毬原型公开试验的那一天，不仅军官、士兵想法设法找借口接近试验场，就连洛阳城里的住户也是成群结队赶过来看热闹。

    临近村民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在小山上专门布置了座位，还给看客们提供热茶和瓜子，虽然价钱肯定便宜不了，但这些临时看台全都座无虚席，黑压压一大片人头，把草皮的绿色全给遮了过去。

    试验场是高殷选定的。那是洛河河堤上的一片平整空地，堆放了不少水灾时堵口用的石锁、沙袋。循义军的五百人一齐出动，先是花了两个时辰把这里清空，接着又在场地中央搭起四座高逾越五丈的简易木楼，最后才把这些天的忙碌成果，用两辆四轮大车拉到了天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