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飘来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梁柱、家具、树丛、灌木、皮毛、人体……所有东西都在燃烧,但最旺盛的还是戎狄的复仇欲望。他们感受到了同伙死前的极度痛苦,同时也为送到眼前的狩猎场感到欣喜不已,从喉管深处发出阵阵愉悦的嗥叫。
赵栋成把脑袋深深埋进了树枝当中。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直到肺中充满绿叶的青涩气息。这是最后的奢侈了,四面八方的敌人都在朝这边接近,成千上万块马蹄铁敲打在硬夯土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耳朵眼里住了一窝马蜂。铁锈、血腥、尸臭,不久之后,空气当中就会只剩下这三种成分。
除去浑河之外,邪兵充斥在其他所有方向,滚滚人潮占据了视野当中的每一条小巷。轻骑恶狠狠地甩着响鞭,仿佛一阵飞速涌前的烟雾,重甲尼人扛着一人高的巨型斧钺,好像压路滚那样碾碎路上的一切障碍。猛犸、披毛犀等巨兽体积太大,暂时还被城墙挡在外面,可就算没有这些怪物助威,已经进城的戎狄,仍旧制造出了堪比洪灾的声势。
北边的坊墙最先与敌人接触。赵栋成守的是东墙,隔着两百多步的距离,隐隐约约看不大真切。他听到那边稀稀拉拉地响了一阵火铳,接着就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没有弓弦的颤鸣,没有士兵的呐喊,更没有溃逃时的惊慌失措。
这是那边的弟兄在诱敌深入。饵料就是羊拉稀似的那阵排铳。戎狄没有察觉这个陷阱,或者察觉了也不在乎,他们狂野地吆喝着,眼珠就像饿狼那样闪着绿光,二话不说照着坊墙就冲了过去,看那劲头是打算从马背上直接跳过去——
北墙弟兄丢出了包裹着棉被的万人敌。这东西就是把火药、瓷片先用绢帛包好,然后封进晒干的黄泥壳子里头,外边再用尖锥扎上百十来个小洞,结构再简单不过。使用方法那就更容易学了,把药捻点着往人堆里一扔,弯腰等上两忽,就可以欣赏壮观的火焰大回环了。
蓬松的棉絮浴热就着,顺风爆裂成无数焰星,进一步扩大了火势。北墙外面,焰苗子蹭蹭冒起五尺多高,白亮光芒晃的赵栋成一阵眼花,脸上划出的道道被烤的一阵刺痛。
红莲灿烂盛开,将整整半条街的戎狄轻骑瞬间吞噬。邪兵们坠下烧焦的战马,在烈焰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有几个家伙试图向太虚献上最后赞颂,刚唱了两个字眼,就被杀猪似的尖叫所截断。
南墙的戎狄差不多也是同样下场。那边的弟兄额外还奉送了小菜,丢出去好几颗开花弹,纷飞的弹片瞬间就能把街道变成血肉磨坊。友军的惨重伤亡,让赵栋成这边的敌人变得踌躇起来,那群身穿大翻领皮袍的骑兵,隔着老远就纷纷勒马,张弓搭箭瞄向安静的夯土墙头。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赵栋成早就对羽箭的破空声麻木了。他百无聊赖地趴在哨位上,听着铁制箭头叮叮当当敲上周围的房瓦,心里只想着“这事咋还没完。”。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边的敌人既然选择了对射,那弟兄们就陪他们多玩一会儿,黑压压一大群人站在街面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靶子了。
鸟铳、搬钩铳、神臂弩、步射弓……殿后军在房顶上开弓,从树叶间放铳,在戎狄人堆里挖出一个又一个新鲜血洞。屠杀持续了约莫半刻钟,整条街上全是濒死人马的惨叫,直到一只长了三条胳膊的重甲人魈拐出小巷,混乱的局面方才有所改观。
那只人魈显然是久经战阵,当即接管了指挥。它果断停止了这场蠢到极点的对射,使出了妖邪大军最拿手同时也是最有效的老手段,人浪冲锋。
不过,东墙这边已经商量好了计策,殿后军绝不会跟这帮疯货死打硬拼,否则城墙上的悲剧就会再次重演。赵栋成和弟兄们瞄准敌人胸口放了最后一排铳,随即抖掉身上沾着的树叶,顺着梯子麻利地爬到了地上。
他们通过预先留出的通道,迅速消失在了附近的土坯房里。当然了,弟兄们临走的时候也没忘记正事,那就是给木梯上的地雷挂上拉绳,替即将涌入戎狄备上一份丰厚大礼。
仅仅只是几个心跳的工夫,墙头就出现了上百个张牙舞爪的人影。他们的皮袍散发出浓郁的腐尸臭味,油腻的辨发几乎成了寄生虫窝,但这群戎狄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仪容,一门心思都放在破坏与杀戮上面。最前边的几个家伙趴上坊墙,任凭尖锐的瓷片捅进肚腹,后续人群嗷嗷叫着翻过肉垫,手中的环首刀锋刃雪亮——
赵栋成迅疾地拽动拉绳。其他房间的弟兄也干了同样的事情。反扣的陶碗飞出木套,顺势把缓燃的蜡烛一下带倒,围着麻絮的药捻瞬间便被引燃,饥渴的火头“滋滋”烧向壳中装药……红黄色的火莲瞬间绽放,滚烫的弹片宛如天降铁雹,最先翻进墙里的戎狄无一幸免,摔在地上不甘地吐出串串血泡。
那真是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象。可惜只持续了两个心跳。墙外的戎狄暴怒地跳脚大骂,就像饿狼似地对天嗥叫,他们再次踩着肉垫跳下坊墙,挥舞刀棒恶狠狠冲上土坯草房。
漫长的逐屋争夺开始了。殿后军从窗口射出一发发铅弹,投掷火药包把戎狄炸的人仰马翻,他们还透过门扇之间的缝隙,闪电般地递出素木长枪,在狂躁的邪兵胸口豁开一个又一个血洞。街道就是弟兄们的靶场,屋子就是众丘八的墓园,殿后军在门口与敌人肉搏,在昏暗的屋内轮起大斧连劈带砍,每个人最终倒下之前,都会至少带上三个戎狄垫背。
邪兵的脏血染黑了土路。他们也被殿后军逼得发疯,不仅成十上百地把重甲尼人填了进去,甚至还解体了几头巨型鼠彘,释放出了大群的腐烂鼠傀。这些充满剧毒的小东西能通过阴沟跑到任何地方,猛地咬向守军毫无防备的腿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