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羌寨风情（3）山里也有红袖章

    远远望去，菩萨山和二十多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峡谷里茂密阴暗的树林上空，一座菩萨般坐着的山峰巍然挺立，山腰部位那块荆棘丛生的平地宛如菩萨盘坐的双腿。菩萨硕大的头颅抬起，仰望着对面陡峭山巅上面那块酷似和尚用的钵盂的巨石。钵盂石下祥云缭绕，在惨白的冬日映照下，蒸腾着一股瑞气。

    和二十多年前不同的是，通往菩萨山的牛蹄路不再畅通。他们走进峪口不远，就被一伙端着土枪的人拦住了。他们的袖子上都箍着一个红袖章，袖章上都写着纠察队字样，袖章和他们的衣服一样被山里无处不在的荆棘划得破破烂烂的。他们声称任何去菩萨山的人都必须经过他们的检查才能放行，因为菩萨山里的人都是阶级敌人，菩萨山里除了对人民公社不满的单干户以外，就是正在接受改造的牛鬼蛇神。他们的任务就是切断菩萨山和外界的来往，不让毒草蔓延。

    他们一本正经地接过牛娃子递过去的证明，一本正经地念了一遍，然后一本正经地搜查独轮车上的行李。他们不厌其烦地解开两个行李卷检查被子和褥子，检查包裹在被子褥子中间的衣物，拉开旅行包拉链检查里面的杂物，他们不厌其烦地翻看着每一样他们认为可疑的东西。他们失望了，他们在行李里没有找到任何他们没有见过的新鲜物件。“龟儿子城里人没得啥子搞头，和咱们山里人一样穷。”然后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两个网兜上，线网兜里的东西一目了然，他们对锅碗瓢盆没有兴趣，他们唯一有兴趣的是那支鹿角号。纠察队从网兜里拿出鹿角号问泉水：“这是啥子东西？”

    “鹿角号。”泉水说。

    “鹿角号？我见过羊角号，见过牛角号，没听说过鹿角能做成号？既然叫个号，肯定就能吹，你给我吹吹看。”

    “不会。”泉水的犟劲上来了，他感到受到了侮辱。

    纠察队瞪起眼睛：“不会吹你带个号筒搞球呀？你莫哄我，我们贫下中农革命警惕性高得很。我们晓得现在国内外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苏修正在蠢蠢欲动，台湾国民党叫嚣反攻大陆。大队给我们传达过上级指示，说是苏修和国民党穿一条裤子，苏修出飞机，国民党出人，要派飞机飞到山里空投特务，要我们严阵以待，特别是要注意菩萨山里面那些抗拒社会主义改造的单干户的动静。你们两个在这种时候带一个号筒到菩萨山做么子？老实交待，是不是配合空降特务联系用的？”

    “鹿角号是我的，我会吹。”关若云从纠察队手里拿过鹿角号，两手举到嘴唇上，呜呜地吹起来。她的这个动作让她十七岁的儿子羞辱万分，他简直不能容忍自己的母亲被面前这几个在他眼里形同叫花子一般的东西强迫做违背她心愿的事。他的身子动了一下，他的手抬了起来，如果不是母亲狠狠地瞪了他一下，他可能已经扑到那个纠察队身上去了。关若云经过一年多血的教训，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无法无天，什么叫做胡作非为，什么叫做草菅人命，在西安城里如此，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荒僻山区当然更是如此。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她不能再失去儿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