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自诩为英雄豪杰之士,起身微末之时都能从谏如流,一旦功业有所成就之后,无一不会变得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了。”说着,他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程越一眼,沉声道:“程二,假如有一天你对我所说的话难以忍受了,请务必念及你我同伍之情,许我全身而退。”
程越听了这话,心头没来由一阵发堵,他把脸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来日程某以言罪人,李头大可亲唾程某之面!”
“但愿你到时还能记得今日之言。”李胤笑了笑,抬头看了眼朝霞弥漫的天空,不再说话,一时间两人皆陷入沉默。
此时朝阳已起,淡淡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落在空荡荡的街市上,瑰丽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寂寥之意。由于街市左右两边皆是驻军营所,朝食之际,袅袅炊烟从四面缓缓聚集在一起,低低地盘绕在檐阁楼台之间,朦朦胧胧中宛如仙境一般。若不是城楼上不时传出沉闷的战鼓声,还真是难以将此时的颍川城与兵锋所指的危乱之地联系在一起。
两人静静地往前走了一阵,来到两条街相交的一座小桥边停下了脚步,李胤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笑着对程越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程越点了点头,慢慢踱到小桥边的一个水井旁,随手拍了拍架在井上的一个木轱轳,轻声道:“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昨晚我与刘无敌被迫出城与秀容骑斗了一场,差点就没能活着回来。”
“如此重大之事,我岂能不知。”李胤笑道:“昨晚中军各营皆在争相传颂程队主和刘军士奋不顾身,自请杀敌,以寡敌众,大破敌骑的神勇之威。我伍中的那几个粗汉,围着我问东问西地折腾了大半宿,害得我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好。”说着,李胤瞥了程越一眼,语带讥讽道:“看不出来你程二还有舍命当敌的魄力和以一敌十的气概啊?说说看,河南王都赏了你们些什么?幢主还是将军?”
“什么自请杀敌,奋不顾身?我们那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上阵的。“程越苦笑了一声道:“还说有什么赏赐,幢主?将军?你倒真敢想!除了几杯酒和几块肉之外,什么都没有。就连我想让甲队足额满员的请求,都被河南王当场回绝了。”
“不至于如此吧?”李胤蹙着眉头道:“你和刘无敌两人与范仪同有龃龉,这个我是知道的,但这矛盾显然已超出了你们双方的私人恩怨,关系到外军与中军的权力斗争了,河南王就算有心想要置你于死地,也应当顾及中军上下人等的感受才是啊。”
“河南王起初并未为难我,事情皆因我向他提出将刘无敌调入我队中而引起的。”说着,程越将当晚范桃棒和侯子鉴因刘无敌之事在中军大帐相互攻击,两相对立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你这是在把刘无敌往火坑里推啊,”李胤听完程越的讲述,毫不客气地教训道:“河南王正愁没有弥补中外两军嫌隙的办法,你倒好,巴巴地就把刘无敌这个替罪羊给送了出去。你既如此善解人意,军中上下岂能不乐得顺水推舟?毕竟刘无敌的小命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草芥蝼蚁一般而已。”
“不过,”李胤沉吟了一下,疑惑地道:“你与刘无敌既已杀敌立功,此事按理应当不再追究了才是。纵然范仪同心有不忿,那也不过是些面上的争执。军功之下,理当有所封赏才是,为何你们却落得个两手空空呢?”
“或许,真如柳参军之言,”程越看了李胤一眼,道:“只因河南王顾忌我是汝阴程家的嫡子,担忧我在军中一旦得势,难以掌控吧。”
“什么?你竟是汝阴程道雍程公家的二子?”李胤变色失声叫道:“程二啊程二,我见你文韬武略均有涉猎,料想你必是大族之后,却未曾想到,你竟然是汝阴程家的嫡子,你可真是瞒得我好苦啊。”
什么叫瞒得你好苦,程越心中嘀咕道,这事若不是柳昕说起,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身份。再说了,相处了这么久,也从来没见你提起过关于我身份的事啊,怎么这会就变成是我在刻意隐瞒你呢。程越暗自腹诽不已,嘴里却没有说出来,但见李胤这般失态,不禁好奇地问道:“莫非你见过我家中大人?”
“程公敦厚长者,小子无德未曾亲见,”李胤摇了摇头,轻声道:“但他义送白袍将军陈庆之归梁之事,却与我家恩惠甚深。”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长叹了口气,幽幽道:“追忆往事,憾事甚多,每每思之,痛彻肝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