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酌,倒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在朝为官,利害关系纠缠过重。而你不同,你不入仕,便无人识得你,也就无人阻拦你。”
张翊均呼吸一滞,矍然语塞,似乎已经猜到李德裕之后要说什么。
“维州之事过后,不管结局如何,你都回长安吧……”李德裕知道张翊均肯定要为此争辩,便接着说道:“比起西川,文饶有种感觉,颍王更需要你在长安!”
张翊均知道,当李德裕聊到颍王的时候,他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剑南道,西川。
西南官道某处,酉正三刻。
两千人的部队,洒在细细长长的官道上,即使加上粮草辎重,若非军卒手中的槊矛,远远看去很容易让人以为是普通的边贸商队。
武威军和天征军都是唐初便设立的折冲府,如今已经成为了部队番号。两年前南诏入寇之时,很多武威军、威远军及天征军卒兵都是在军中多年的老兵油子,蜀兵脆弱竟尽皆破胆,不堪一战。年初时候,鉴于蜀中兵力和财力的凋敝,李德裕募集善战的北兵,以五尺五寸为身高标准,裁去了空吃兵饷,不堪征戍的老兵,又在重点关隘大修堡垒,最后终于训练出了稍能一战的三万余人,解除了南诏会同吐蕃再次入寇西川的危机,蜀中民心这才稍安。
虞藏俭披着厚披风,骑在马上,和杨综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杨综则扛着陌刀,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由于部队要彻夜行军,而如今才刚刚踏上去往岷山隘口的官道,隘口之后,便是维州地界,夜还很长。
虞藏俭对杨综的来历有点好奇,毕竟剑南道很少看见像他这样脸上颇有些棱角,说的唐话一口西北口音的人,便开口问道:“杨都尉想来不是西川人吧?”
“谁?噢……”杨综说着把自己的胸牌背面亮给虞藏俭看,上面清晰地写着“河曲”二字。“杨某生在河曲鲁州,长在鲁州。西川凋敝,去岁李节度募集北兵以御南诏,杨某就这样到了西川,又……”
话到此时,杨综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又故作平静一般接着昂起头说道:“……又为李公信任,得提携,做了牙将。”
虞藏俭静静地听完,天有些冷,便扯了扯披在身上的厚披风,笑着说:“杨都尉想必会做出番事业。”
杨综听了不禁冷笑一声,低头自嘲道:“杨某不过是个流人子罢了。”
“流人子又如何?扶风郡王马璘,汾阳郡王郭子仪,西平郡王李晟,哪个不是起于行伍,况且杨都尉本人又非流人,有何不能成就事业?”
“扶风郡王出自将门,尚父则是名门大族太原郭氏,李太师也至少是军伍世家,”杨综淡淡地说:“我唐用人讲求家门,而杨某,无门。”
杨综这话弄得虞藏俭哑口无言,这才感觉杨综毫无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不过这反而让虞藏俭对杨综有了些兴趣,便一笑了之。
节度使府衙,戌初一刻。
张翊均心中无奈,眉头微蹙。心知自己已无法就追查暗桩一事说服李德裕了,便一转话题,拱手相问:“世人都说,牛相与李公有隙,翊均心中不解,李公与牛相所争之事究竟为何?”
听了这问题,李德裕清冷地笑着,拍了拍张翊均的肩头,“你们总以为,牛思黯与某各有朋党,相互挤援。然而事实上,某实无党,唯有能则用之,无能则贬之,仅此而已。牛思黯与某,不过是一点意见相左罢了。而朝中真正忌某之人,并不是他。”
“是李宗闵。”张翊均平静地点点头道。
“此人性极忌刻,佞柔多端,其居相位,乃是私结阍寺相助,”李德裕说这话时,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如果说有朝一日,牛思黯和李宗闵有一人会向某伸出援手,那只会是牛思黯,绝不会是李宗闵。”
“那牛党同李公所争,翊均曾听闻,是为门荫与科举之争?”
“那不过是表象。”李德裕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坐回交椅,眸色摇曳,“所谓门荫者,世代为官,自幼熟知朝廷运作机务,深谙为官之道,治世之方略,我唐当年开创贞观开元盛世,皆是由此得成。而寒门则不同,起于寒微,为官必慕财;生于草莽,高处必恋权,十中有七,皆如此。”
看见张翊均沉吟不语,李德裕知道可能自己说的寒门之论似乎与张翊均看法相左,便扯开话题道:“不过话说了这许多,你又劳顿数日,想必是还没用哺食?若不嫌弃,府上还有些申时剩下的菜。”
经节度使这一提醒,张翊均才意识到,除了在维州时候吃的几块胡饼算作朝食以外,再没吃什么别的了。不说还好,一说就顿感腹中空空,有些绞痛。
李德裕笑了,看出来张翊均的窘状,便也不等张翊均回话,一声招呼叫来了殿中的下人,“去给翊均备些熟食。”又转向张翊均道:“过会儿我还须主持悉怛谋一行的受降,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你已不辱使命,今日之后便应尽情放松才是。”
张翊均清楚,这其实是李德裕不想继续聊下去了。
或许,一切都会像希望的那般顺利,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