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官吏生活不下去,肯定不得不贪,所以严查发放俸禄的环节,增加了俸禄份额,至少做官后不用再去担忧没饭吃了,老实做事,凭着政绩就能获得赏赐和升迁。
段秀实在心里叹了口气,沉声回答道:“陛下仁心圣明,不曾有亏于下。”
“朕,可曾滥杀无辜?”
天子在称帝不久后,诸多政令之中,有一条是发行大魏晨报,朝中三省六部,各自占据一个版面;
只要抓到犯人,刑部就会在相应的版面简述其罪名。
晨报连寻常百姓都能看到,请几个识字的人念一念就知道了上面写的什么,如同耻辱柱一般,明确记录下了所犯罪过。
“陛下口含天宪,所作所为不为私心,皆光明磊落,臣钦佩!”
“那,朕为何要放过他们?”
段秀实听到身后的朝臣在小声提醒自己别说了,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跪伏下来:
“臣不敢妄言,此等贪官确实罪大恶极,杀之亦无碍,只是其家属;一旦牵连出来,受刑被杀之人将成千上万,
人生不易,何况其中必有无辜之人,尚且知道报国,若一旦被杀尽,自此之后,陛下先前苦心经营之朝堂,将闭口不敢妄言;
天下之人,将望官衙而裹足不前;
陛下,固然是确定了天威依旧,可失去的,却是长久之计。
臣斗胆,乞陛下熟思。”
朝堂为之肃然,片刻后,有声音响起:
“臣,参段秀实妄议朝政,乞陛下降罪!”
“臣,参段秀实于朝堂之上蔑视圣躬,大逆不道!”
“臣,参段秀实......”
几乎无人赞同他的话,就连房琯等与他一般的前朝旧臣,此刻也大多低下头,沉默不语。
颜季明鞭挞朝堂,让它运作起来完全顺遂自己的心意,无论段秀实声音有多悲切有多真诚,却也激不起他们的同情心。
因为,他们都是官。
固然有御史有监察有万花,但坐到了官儿的位置上,总能有办法避开一些目光。
做官凭的是本事,
做好官,凭的是良心。
而要把官做的长久,就要把自己的良心掏出来,一口口喂给自己吃掉。
颜季明没有说话,盯着段秀实看了片刻,轻声道:
“司农卿,今日陪朕去看公审。”
朝廷里声音为之一静。
禁军骑兵在前开道,全都是出身各军中的精锐士卒,抖落出一身骁悍气势,人群便乖巧分开,根本不用人教,便跪伏在道路两旁。
颜季明曾经有一次试着提前让人告诉百姓不用跪伏,大部分人便站起身,而等他到来的时候,许多人却又跪下,高呼万岁。
听着外面的万岁之声,颜季明在段秀实惊愕的注视中摘下冠冕,叹了口气。
“外面的声音,听到了么?”
“臣,听的真切。”
“段公,”
颜季明笑了笑,索性直接撩起车帘,让外面的声浪直接涌进来。
“朕下令杀他们,百姓,可是高兴的很啊。你现在,还认为他们会觉得朕残暴么?”
颜季明毫不忌讳,段秀实愣了愣,看着天子戏谑的年轻脸庞,心里一狠,沉声道:“在臣看来,这些人口中所呼万岁,并非是出于真心实意。”
要死,那就死吧。
但自己就算是临死前,也得进谏。
“哦?”
“在臣看来,小民无知无识,平日里背朝天,面朝地,躬耕求食,但凡有天灾人祸,便容易家破人亡,生平不易之事极多。
而权贵也未曾将其当做人看,动辄呵斥,驱使如牲口,
臣年轻时,曾见一贵人之子,纵马撞死一佃户之子,后者甚至需上门请罪,待得贵人宽宥,才敢将亡子下葬。
而莫说是大唐百年,过去千载之内,从来都是这般。”
段秀实声音悲戚:“权贵,从不把他们当人看,呼之为贱民;久而久之,就连后者本身,都不把自个当人看了。
过去两年,国内烽火遍地,各地流民数以百万计,迁徙逃难途中,饿殍遍地,横尸遍野,他们往往也都是把亲人的尸骨略作掩埋,便又匆匆上路。
甚至是亲儿死在面前,亲女被人分食,也不过是干嚎几声...”
“陛下,真的以为他们是高兴吗?
他们只是高兴看到以往高高在上的人像猪狗一样的被士卒牵出来杀了...高兴的,是看到他们家破人亡,
同胞死于前而不加怜悯之意,死者暴尸于野而未有不忍之心,
此...愚民也。”
御辇缓缓停下。
百姓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当年轻天子走下御辇的时候,
黎庶俯身,
将士敛甲,
百官低头,
在场所有人都跪伏下来,高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季明深吸一口气,就算是曾经执掌千军万马,但这种万民跪伏只呼自己一人万岁的场面,依旧让他心潮澎湃。
自己,
配得上这声万岁吗?
这份滔天的权力,能让天下都跪伏在自己面前。
但,
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他放眼望去,偌大一座长安,此刻没有站着的人。
哦,记起来了。
我,
想让他们不要再跪了。
“平身。”
成千上万的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演练,没有得到任何提醒,此刻整齐划一,埋头高呼:“谢陛下!”
他走向公审的场地。
而在这短短的路途中,禁军将士身着甲胄,站起身时略有迟滞,一个满脸是泪的女子,忽然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奔向了天子。
锵!
顷刻间五六把长刀横亘在她白腻的脖颈上,柔弱的仿佛一口气吹去,脖颈就会随风而断。
万花密探们没有立刻落刀,因为天子微微摆手。
“你,要行刺朕?”
“小民不敢!”
李冶抬起头,露出一张秀美如画的脸。
“小民斗胆,斗胆求陛下,求您...饶了小民的家人...”李冶本来脑海里不断组织着语言,但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早就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只知道翻来覆去的乞求。
“呵。”
天子轻声一笑,李冶怔怔看着他英武的脸庞,清楚听到了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