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认亲的老人姓葛,家里亲戚不少,而村中只有三姓,亲戚连着亲戚,狄阿鸟让部下冒了这门亲事,村里的人再不觉得害怕,不但人全回来了,反倒堵了门去看花生家的孩子长什么一个样,做了多大的官。
村正家境不错,算得上个小地主,也是杀猪宰羊,跑来向狄阿鸟跪问安好,问完就要上他们家吃饭,与他商量安顿伤员的事一说一个没问题。
狄阿鸟没打算去的,因拗不过好意,也就拿了些银两做见面礼。村正并没拒收,开了五、六席大八仙桌子待客,受宠若惊,不停敬酒,并代为向狄阿鸟感谢他村这花生家的孩子受到器重,使得狄阿鸟那假冒亲戚的部下好生感动。狄阿鸟却若无其事,邀请了一干老头,问寒问暖问收成,众人都说比着过去几年好些,只是一家牧场侵占了他们村的田,还打人,使得地老种不上。
他们也知道东夏王管东夏国,管不到这,没指望狄阿鸟东夏王一句话替他们解决,不过既然是自家人了,怎么受欺压,怎样气不过的话也都肯说出来,他们殷切地问过狄阿鸟认识不认识地方上的大官人,这事该怎么办,又询问东夏国那边要不要人种地……还有人问,肯不肯让年轻人跟着他当兵。
这一场饭,起码狄阿鸟觉得吃得值,让他对当地的情况有了更为透彻的了解。
他没明说自己很快就会管理当地了,只说会留下几个人,而后还会派人来了解当地的情况,让当地的人多帮他们调查。
酒足饭饱,闲话说完时,没马没车的,十几好里外的亲戚却已经有人耳闻,隔着村子往这边来。
方圆多少里都在说杏子村出了人物,在东夏王手下做了大将,东夏王给面子,带了人看他家长辈。
等狄阿鸟这边动身去赶队伍,本来多荒凉的一路,却都冒出乡老和好事的乡亲,他们等在路边摆酒相敬,是见了敬酒,走了惊叹人年轻,都说没想到骑着马,会下马问大伙好。狄阿鸟也是一路走走停停,到处跟人讲:“欢迎你们到北平原、渔阳赶集,要是赶集了也到我家做客。”
大家多是看个新鲜,就像皇帝出门,都想夹道去看上一眼一样,但皇帝身边都是御林军树枪隔离,鞭打脚踢胆敢挡道的,狄阿鸟却是下马抱拳称谢,使得众多的百姓都觉得很值得一来。
龙妙妙算是大开眼界,又一次对狄阿鸟另眼看待。
去年狄阿鸟回高显,高显人满街围观,在她看来,虽然狄阿鸟用成车的丝绸去换,已属异数,这回狄阿鸟路过回北平原,可什么也没做,沿途的百姓也都冒出来,乡老们出面向他敬酒。
她忍不住偷看狄阿鸟几眼,心中暗想:“自小除了狡猾没啥不一样的呀,莫非真有天命在身?”
这个想法让她怦然心动。
入了北平原境内,麦收已经到了尾声,东夏人更是聚集两侧,一段一段,码得整整齐齐,等狄阿鸟通过时一致高呼:“大王威武。”
那场面,山崩海啸。
没到北平原,官官吏吏也迎接上来,其中不乏朝廷的使者。眼看傍晚了,狄阿鸟不免怪他们大张旗鼓。不怪则好,怪了有人就学他的样子揉脑袋,憨憨地说:“以为大王扔下事情,真避暑去了呢。”
吴班拧着眉头,像在沉思什么。
蒙着面纱的费青妲坐在马车上,大老远就招手,狄阿鸟看见了,心里顿时咯噔一响,暗道:“这费青妲不是回长月了吗?怎么还在?他们俩的恩怨,可别沾上我了。”
越是这么想,事情越坏,一下马,费青妲就趋步下车,挤扛了张铁头一把,肆无忌惮地上来掺胳膊。
张铁头嘴里骂着:“这小娘上天。”但他吃过费青妲的亏,只好让过,似笑非笑地盯着,心说:“阿鸟呀。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可是你说的。阿过折了,也就算了,我折了,挺狼狈的,她可是盯上你了。”
狄阿鸟正无奈,龙妙妙吃吃笑笑,趁着距离近,先别了狄阿鸟胳膊。
费青妲只好作罢,前面边走边说:“阿鸟。你建国,我们三分半堂可是出力不少,要钱输钱,要物输物,扶持你建国。这你国家建好了,可不能把我们三分半堂撇开,怎的听说你们官府给竞标采状。”
这是既定方针,没想到费青妲不是说些旮旯事,是跑来计较生意的。
狄阿鸟真想私下告诉她:“三分半堂那也是我的。我自家做自家的生意,半口汤都不分人家,怎么富国强兵?”
但这台面上,他却说:“这个事呀,我让铁头管着,你找他,你找他去。”
他看吴班眉头越拧越紧,竟然没上前来,都想推她走的。
费青妲却不让他如意,细声细气地说:“这话就是他说的。他要给我讲公平。阿鸟呀。咱们还讲公平吗?”她发现四周人都朝她看去,几丝红潮都浮到眼睛边边上了,却是不肯就此放过狄阿鸟,连声说:“那你也不能为难我。小小姐说了,我要拿不到采状就找你,谁也不找,就找你。”
朝廷上的人也等在一边呢,现在万事俱备,杨雪笙已经急着听好,那也是巴巴望着,心说,怎么轮到你一个商人上来催促这那,不由替狄阿鸟分身说:“你也是大掌柜大商人,不知道国家有国家的安排吗?你们支助东夏,那是响应了朝廷的号召,这朝廷,这东夏知道的。你先让一让,让大王喘口气。”
费青妲一看朝廷把情往自己身上揽,针锋相对就上去了:“我们是响应了号召,可是得到了什么?现在连一纸采状都拿不到,不来找东夏王,找你们呀?要知道,我和东夏王可是老交情了,认识七八年了。”
狄阿鸟苦笑不已。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是不得已,有些事情要瞒着费青妲,自己与他们三分半堂避嫌还来不及,费青妲却当着朝廷上的人要采状,振振有词资助过自己,万一要嚷出来资助自己的款项,朝廷上的人立刻就会生疑,人家不说:“我的天呐,你们三分半堂还做不做生意,这么个资助法,一定有勾结。”
但这他也怨不得费青妲。
他甚至知道费青妲内心深处还倾向于自己呢,背后阿田要不下死命令,她不会这么作难的。
为了缓解这个事,他就说:“费小姐,回头我问问再回你话。你看,朝廷上还有事,哪大哪小,自己掂量。”
费青妲这才退了,却是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的。
狄阿鸟应酬半晌,给朝廷的使者们说:“刚刚回来,且容我聚集部下,商议出兵。”
方方面面打发掉,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够累的,心说:“人家做大王,我也做大王,我怎么就这么辛苦呢。不行,大王不能这么做了,回头物色个好内令,该挡的人给我挡了,不然我出来一趟,被围一回。”
眼下还要与谢先令、张铁头他们商议军机,但是他没有立刻就定下来,而是要吴班一道先回去吃饭。
回去围亭坐下,望着吴班紧皱的眉头,他不由开脱说:“吴班,我与费青妲决无它事,你和她之间的感情问题,可不能往我身上赖。”
吴班字正腔圆地说:“阿鸟。我自然知道。我们俩……不合适?”
狄阿鸟吃了一惊,怔怔看住他,心说:“他的结巴和口音呢?”他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吴班笑了,说:“青妲对你有意,是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与她确实不合适,我早就这么想了,只不过没与你说而已。”他说:“我四处游学,历经磨难,越发觉得朴素为贵,而她,却浮夸事故,见一面已先失望了,只是自幼交往,交情深厚而已。”
狄阿鸟一摆手,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几天不见,怎么突然大大变样。”
吴班说:“这几天我无所事事,听闻萧萧姑娘的名声,点了几首曲子,不知怎么,感觉自己大不一样。”
狄阿鸟张口结舌,本来还要让人家释怀的,现在却是这样一番情景。这是为什么?他打量吴班一番,发现吴班的衣裳也多了几分品味,当即醒悟过来,点着吴班,眼泪都快笑下来了,大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恋爱了。”
吴班不好意思地笑笑,承认说:“这倒不全是,就忽然这么一天,觉得自己说话可以与别人一样,试着一说,就真的不再跑音。说话流畅了,也就觉得天高地阔,胸襟舒展。”
狄阿鸟下了坐席,围绕着他转着看一番,确实是这样,于是又纳闷了,念叨说:“那你怎么还眉头不展的样子。”
吴班立刻坐正了问:“大王,您不觉得朝廷的妥协来得太容易了些?越显得着急越被咱们要挟,他们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狄阿鸟笑道:“我心头也有这么一点疑虑,按说朝廷总要顾些脸面的,心里也做过最坏的打算,憋一憋,大概是杨雪笙看得透彻,也大概是他真的心灰意冷吧。”
吴班沉声说:“不。拓跋氏抽调精锐来打渔阳,东西两线相隔那么远,参考两边正在进行的大战,对朝廷是好事。朝廷节节胜利,虽然只是表面上节节胜利,但确实不该为张怀玉与拓跋氏的鏖战卖土卖地,即使应该这样,他杨雪笙也没这个胆量,他不是皇帝,他只是个官吏,即使不怕秋后算账,也得顾惜清名。”
狄阿鸟拍了拍手,说:“没错。”
事实上杨雪笙只给了个代请“代军事”,倒可以解释的,他有成竹在胸,笑着给上西瓜的谢小桃说:“我看着肚子都大了,怎么又自己送西瓜?去,让人给传个话,让王三小来咱们家吃饭。这小子给我露脸了,我也有一些事给他说。”回过头来,他又给吴班说:“你还不知道呢,杨雪笙这个老狐狸,他才不会自己脏手呢,七拧八扯,也是空许,我怕他不兑现,把他侄子都要过来为人质了。”
吴班摊开一张地图,低声说:“大王,你被他哄了。这绝对不是他的意思,这是朝廷的意思。非是有什么新的情况。”
狄阿鸟不以为然,且低头看着,仅表示对人家的尊重而已。
吴班说:“我想来想去,要么南方动乱,要么……”
他在地图上寻了一遭,把手指按在雕阴上,轻声说:“大王。高奴王会不会联合了拓跋氏?”
狄阿鸟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班小声说:“最有可能。高奴王就像两个大汉夹着的孩子,想发展,就是攻打上郡,您不觉得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吗?”
狄阿鸟也严肃起来,说:“不会。”
吴班是个认死理的人,问:“大王何以见得不会呢?”
狄阿鸟只好说:“我曾与高奴王有过约定。这时候,看起来咱们也获利了,但实际上,实际上,拓跋氏那是为了打我来着的。”
吴班这又说:“国与国之间,利益至上,我知道,高奴王曾经是你们家的部曲,可而今,他手握雄兵,就一点不为自己考虑吗?他要打上郡八城,打下来了,就能威胁登州,皇帝也在登州避暑呢。”
狄阿鸟说:“可他那是死路一条,他有什么?他当拓跋氏当真与他联合?还不是拓跋氏又想与朝廷议和,借机打打和和。”
吴班点点头,叹口气说:“大王看得透彻,以现在的战局来看,健布不愧为名将,有一雪前耻的势头,拓跋氏只怕真的是想打打和和,寻个契机。但大王能看透,他高奴王能看透吗?拓跋氏把那么大一个饵放他面前,他视而不见吗?他打了上郡,得了支助,得了地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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