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嗒嗒儿虎已经不愿意了,“啊啊”几声,使劲地蹬两条腿。
他又当是连日惊吓,做了噩梦,连忙拍、拍安慰,拍着,拍着,嗒嗒儿虎揉了揉眼睛,嗡声说:“阿爸。抱。”
狄阿鸟把他抱上,顺便点亮灯火。
观主,那位年龄最大的道士就上厢房叨扰拜见,苍老声隔着厢房墙壁就透了进来:“贵人起来了?夜里安歇可好?”
狄阿鸟吃了一惊,心说:“这么早?!”
他正要回话,一个卫士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呀。我们大——爷向来起得早。”
打开门,两个卫士已经笔直地立在门外,而陆川裹了个薄毯,蜷在廊下。
他分明记得让这些弟兄们好好休息的,没想到他们照样换岗,守在这儿,尤其是陆川,定是一夜都在,即便是自己给嗒嗒儿虎打着蚊虫,时睡时醒,也没有听到半分动静,连忙说:“不是说昨夜不设门禁了吗?”
不等他们回答,他又看到了老道士,在晨曦之中,带着个小道童,皓首伸看着,笑意盈盈,连忙说:“观主更早。”
那观主轻声说:“我们观后有一片白蜡林子,迟了一俩月也不见开花,就这两天开花,我就纳闷,昨晚睡了半夜,本为死了一名弟子哀恸,忽然就想起来了,施主定然是大富大贵之人,故来拜见。”
这马屁拍的?
狄阿鸟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就算自己是什么贵人,对于他一个老道士来说,也是没有丝毫拍拍马屁就得好处的可能,毕竟自己是东夏大王,他是靖康老道,于是放下呓语的嗒嗒儿虎,揉揉自己的脑袋。
老道士又说:“我与李先生交谈,得知是天师弟子,已叹为天人,见了您,却又想,什么人可以能让天师弟子侍奉……”
狄阿鸟一眼瞥到了给马贼看伤,听到响动走出来的李言闻,顿时一脸不快,大声说:“你这老道休瞎说,李先生是我的师兄,是我的知交好友,什么侍奉……你当他是侍奉人的?侍奉谁?皇帝管天下,先生管生死,谁大还不一定呢,要侍奉谁。你也修道多年,眼光怎么会这么世俗呢?”
老道士大为尴尬。
李言闻只好出面解围,连忙说:“大王。您折杀我了。您看,您这一说,让我与老道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狄阿鸟也连忙给台阶,点着老道士一个劲笑,最后摇头评价说:“俗。岂不闻‘含德之厚比於赤子’,你是方外真人,眼里竟然还有贵贱,哄我高兴呢?是不是。不会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吧。”
老道士抓耳挠腮,不过却一下觉得他容易亲近,笑着说:“老道是方外之人,岂敢有所求?不过是想更真切地看一看大王。道观里已经准备了饭点,早茶,还请移驾享用。”他一边作引,一边挥走小道士,跃到了狄阿鸟身边借一步说话,小声说:“贫道听说卢九公逃亡之际,将一盘琥珀青龙交给您买路……您可知道,那青龙是假的。”
狄阿鸟有了印象,万万没有想到这老道士一大早跑来说这事。
道士又说:“此道观修建于西定仁武年,本是开金之地,当时贫道师祖游方到此,开山之官员掘金不着,畏惧苍天鬼神,敬献宝地以供天神。先师祖为之勘测山脉走势,造了琥珀青龙盘,后来矿工作乱,猛人入寇,便不知下落了,又说猛人得了此盘,利用山脉地势洞穴藏匿宝藏,大王可感兴趣?”
狄阿鸟没想到他有这番说辞,愕然说:“难道这琥珀青龙中当真隐含了一个大秘密,牵扯到一批宝藏?”
老道士收住笑容,点了点头。
他问:“你突然给我说这些,难道你知道琥珀青龙与玉盘的下落?”
老道士低声说:“大王请跟我来。”
狄阿鸟一头雾水,跟在老道士身后,那老道士又说:“得知大王回来,我就令弟子下山去寻大王过,只是大王的部下都说大王不信鬼神,不让弟子入见。我原本是想,大王贵为一国之主,却也不容易见到,就怠下心来,琢磨如何得见,没想到大王竟撞入寺庙中来。”
狄阿鸟意外道:“你早就知道我?”
老道士不再吭声,只管带着他往道观后走。
眼看走过正殿,到了后院,前面要出小门了,老道不答自己的问题,狄阿鸟大喝一声:“你要带我去哪?”
老道士一下回过头,眼看他身后跟了俩卫士,要求说:“让他们别跟着。大王,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狄阿鸟看着一身鸡骨头的老道,没好气地说:“你也得害得了呀。”
老道士突然说:“大王。您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您。如果说,您一出生,我就知道的话,您意外不意外?”
狄阿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老道士却又说:“你知道你亲生母亲是谁吗?”
狄阿鸟一下警觉起来,手不自觉拔剑,发现没带,只有短刀,就握紧拳头,双目眯缝。
道士并不害怕,低声说:“你又知道你父亲在哪遇见你母亲的?”
狄阿鸟相信这里头有个秘密,大不了杀这个道士灭口,就毫无隐瞒地说:“不瞒你。我阿妈是猛扎特人,他们自然是在大漠中见面。应该是我阿妈家族生变,逃了出来,碰到了行商的我阿爸。”
道士叹了一口气说:“往东南七十里,有个山镇,他们是在那见面的。”
他轻轻地说:“大王。我是你阿妈的仆人。你阿妈就是从野狐岭嫁出去的。我跟着你阿妈来中原,来野狐岭,最后在这里出家,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天大的秘密。最后我们找到的时候,你阿妈也不在了,你阿爸也不待见我们这些人,说是为了保护你。”
狄阿鸟半信半疑。
道士说:“我也是猛扎特人,是国师的弟子,精通靖康文,猛扎特内乱,你阿妈受你外公指派,来到野狐岭,就是为了让你阿妈寻找当年祖先留下的宝藏,以图东山再起。可是你阿妈带着我们,刚到野狐岭,可汗就兵败被杀。对于你阿妈来说,她一个女人,根本就没有了夺取王位的欲望,干脆就住进了那个镇上,于是遇到了你阿爸。当时我们想给你阿妈找个夫婿的,唤回她逝去的勇气,也好带着我们回去夺回王位,以免我们的灵魂飘泊不定,于是在镇上摆个阵势,架了个奖励骏马的弓箭摊,然后让你阿妈躲着看。你阿爸路过,一连十箭,百步穿杨,你阿妈一下就爱上了。于是她让我们安排一场偶遇。我们本来没想到在这个小镇上会有她爱上的人,准备用这个借口说服她去中原的大城市,没想到你阿爸太出众了,当时我们也很高兴。公主能够嫁给你阿爸这样的英雄,自然可以助我们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根本不甘心我们的摆布。无奈之下,几个武士准备暗杀他,暗杀的结果就是你阿爸毫发未损,我们死了四个勇士,你阿妈下定决心遣散我们,跟你阿爸走。”
他又说:“我是国师的弟子,平生从不碰刀剑,你阿妈也最信任我,我也最没有地方可去。你阿爸就捐了些香油钱,让我拜在老观主门下修行,做了他年龄最大的弟子,并告诉我了我刚刚讲给你的那些,说秘密就在这个道观。一开始我以为他骗我,然而这一做就是许多年,等我成了观主,我一下相信了,你阿爸没骗我,秘密确实就在这个道观里,那就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
狄阿鸟还处在震惊中,只是顺口应他:“那还叫秘密?”
老道士说:“自然是秘密。这个秘密被你阿爸识破了,因为你阿爸来野狐岭,就是为了找金脉。这金脉,记录在琥珀青龙盘上,也记录在道观之后的石壁上。这宝藏是假,金脉却是真的。而咱们猛扎特人所传藏匿的宝藏,很可能是一批金矿石,因为无法提炼,不得已埋藏在几个废矿坑中。”
他叹息说:“你阿爸天纵奇才,他硬是凭自己找到了这条金脉,来到道观,自然认得那石壁。可惜,他不肯,也不愿意助你阿妈一臂之力,与我们一起夺回王位。”
狄阿鸟醒悟过来,内心波澜起伏,却淡淡地说:“夺回王位,夺回你们失去的牛羊马匹奴隶,我阿妈得到什么?她是个女人,按照猛扎特习俗,她不可能做大汗,一旦事成,将来做大汗的,不过是你们之中的一位近亲,而这个大汗,为了消除威胁,反倒会威胁到我阿妈、阿爸的性命。”
老道士说:“没错。也许是你阿爸把这些看得很透,影响到你阿妈。不过,我却是忠诚于你阿妈的。”
他跪到狄阿鸟面前,宣誓说:“以后则忠诚于宝特大人,东夏王殿下,我以长胜天起誓。”
狄阿鸟闭上眼睛,眼前忽然闪现出什么来,他醒悟了,对,是牧场。
他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忽然间明白了,阿爸不提自己的阿妈,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了,那自己家牧场建立,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饲养马匹,一定是为了培养一支武装力量的,只是阿妈去得太早,她也许因为自己生个儿子,心思死灰复燃,在为是否在儿子身上纹身,是否需要天神起名时,为阿爸的阻挠伤心欲绝,甚至在死去时都恨极了。
可是那牧场,恰好建立在阿妈怀孕期间。
他默默念叨:“阿爸呀阿爸,你善于筹划,却不善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