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可从千户府劫完人,闯东面土楼下镇门,时间可就不那么够用了。
狄阿鸟在麻川甲接应下,第一时间控制行头家老小,吆喝上绸缎的贵重,给邻居一个假象,再封闭大门,暂且藏身,不作任何动作。
这个时候,也许任何人都不相信,他确实还在考虑往东跑。
如果刚刚追兵不一口气上山,他没有喘息的机会,他是立刻带着人,往东跑的。
从这点来说,他认为龙琉姝在想法上克制着他没错。
狄阿鸟五岁就与她认识了,一块爬敖包,一块儿捉迷藏,一块打闹,其间不知经过了多少斗智斗勇的相处,心理奇怪的龙琉姝对他观察尤其多,一旦在直观上扑捉他的反应,一扑一个准。
放在没有离开高显,没有闯荡的经历,狄阿鸟想法相对单纯,只怕也南辕北辙,不加考虑地被动往东去。
但现在,往东去只是一种选择。
就在劫龙妙妙之前,他就观察过,往东走虽然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但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现在,他也得考虑龙琉姝的习性。
刚一回来,龙琉姝近几年的变化大,他还真有点摸不住。
按照龙妙妙的说法,她姐姐现在很师婆,神神叨叨的,对这样一个人,从思路上来说,就会变得太天马行空。
根据狄阿鸟对龙琉姝的了解,龙琉姝小时候就很固执,直观能力很强,感性十足,接受过萨满教育,近几年因为身份的变化,对谁都不信任,有点回归萨满教,去抓那股神秘的力量。
她虽然表面上没进行过占卜,冥想,看幻象的行为,但实际上却有可能,而按她的话说,她一直都是往深层思考。
所以他摊开自己画的草图,与众部下商议,龙妙妙再三琢磨,也建议往东走,他只问一句:“大猫,阿姐她现在还占卜吗?”
龙妙妙摇了摇头。
她的额头上都是汗,亮晶晶的,万万想不到情况如此危急,狄阿鸟怎么还有心问这种小事。
狄阿鸟说:“她可能偷偷占。”
他不慌不忙,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地说:“现在是下午。”陆川今天大显神威,格杀十余人,满身淤血,急着想走,一味看着狄阿鸟。狄阿鸟一转脸,看他这个神情,就想骂他,不过其余人大抵都是这幅焦急相,他也就不好骂人,只是给陆川一指手,要求说:“去井口边洗洗,换身衣裳。”
龙妙妙干脆坐下,把手合十,埋进两腿中间,回忆一样,喃喃地说:“她是想羞辱我的,让我看看,我被你骗了,你根本不在乎我,也只能这样,她才从中得到满足,让人知道,她觉得别扭的,就不存在。可结果,你却冒死闯了进去,带上我走……。现在,她已经不许任何人违扼她的意志,如果她嘲笑一个人,没有嘲笑上,就会认为别人嘲笑了她,和她有仇。她会狠下心对待你和我的,你到底要怎么选择呀,既然要走,一定得走掉,不然的话,我也罢了,毕竟阿叔还能保护我,她一定会把最折磨人的手段加在你身上,在这一点上,她是一个女人,不会考虑得失。”
狄阿鸟安慰说:“你放心,我有安排,我们会走掉的。”
龙妙妙说:“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向东走,她不会在东边拦截的,她就是个……她哪会考虑,哪会判断?阿鸟,她遇到什么事儿,都会靠做梦去想怎么办。”
这是典型的萨满手段。
狄阿鸟望了龙妙妙一眼,倒想问她,她不会考虑,不会判断,怎么就把你诬陷上了。
看看龙妙妙的样子,别人都急得烟熏火燎,围绕着桌子打转,她就那样喃喃失神,脑门上亮着汗,失魂落魄地坐下来……他决定撇弃自己对待龙妙妙的习惯,不去打击她了,就自信地笑了笑,淡淡地说:“她不好好读书,要干大事,就不是智慧,而是狡猾,我看这巫术就是她真正的依靠,现在既然咱们脱身出来,干脆反过来看她的卦底。”
龙妙妙意外地问:“看她的卦底?”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我们的马在哪儿?”
龙妙妙已经知道了,勉强笑笑,说:“行市。”
狄阿鸟又说:“我放了一个人去看着,临时改变计划之后,我就让他盯着千户府的调兵情形,让他坐在行市大门口,看阿姐怎么调兵遣将,街上的兵都往哪个方向去。”
麻川甲猴子一样拱着背,在他背后转,一冒头,就争取龙妙妙的支持,说:“可我们还是走不了呀。”
狄阿鸟笑着说:“起码我们可以知道能不能往东走。”
他宣布说:“现在是下午,等到晚上并不费事,你们呀,都要坐住了,我怎么走,不会提前告诉你们。”
龙妙妙一纳闷,像是思索他的手段来了。
狄阿鸟凑过头,在她耳朵边说:“我让龙琉姝自己敞开门,放我走。”
龙妙妙一下坐直了。
狄阿鸟从口袋里抓出两个子钱,在桌上的瓷碗里一撵,哗啦啦在里头打转,最后停了下来,两个正面,一个反面,他轻轻地问:“大猫,你告诉我,这个结果,是我们走得掉,还是走不掉?”
龙妙妙连忙问:“那你占的是啥呀。”
狄阿鸟笑了笑,说:“占的当然是我们能不能走掉?”
麻川甲看不过去了。
这让猜啥呢,根本没说清楚。
他就打抱不平说:“那正面反面,哪一面代表走得掉?你不说,光看,谁知道能不能?这个时侯,占啥也没用。”
狄阿鸟神秘地说:“你为什么不咬定一个结果?”
他说了句别人听不懂的话:“如果是你自己依靠判断出来的事情,依据确凿,如果不是,那你就拿不准,不敢接受结果。”
龙妙妙两条眉毛往一起凑了凑,显然是琢磨他这句话。
狄阿鸟立刻说了句两下不太连贯的话:“如果我们在她眼里平地消失,制造点假象,仅仅靠占卜得出的结果,她还会最终坚持吗?我要让她自己敞开西门,派人上河滩,这个时候我们一起混出镇岂不是轻而易举。”
他看龙妙妙没有理解,又说:“今天我在布置的时候,去镇门底下问他们什么时候关门,又让陆川带马进镇,他们怀疑我不是客商,说渡船被毁了许多,现在渡船不够,镇子以西乱得不得了,客商哪里能运过来马。”
他卖了道关子才说:“他们说镇上在北边的屯里造船,这事应该是真的,为了百姓能够快速返家,也为了围困大潘,我不是安排了一个人去造谣?说北面有股人贩子,正在造船,逮了很多人卖到中原去。”
他笑着说:“与亲戚失散的百姓会去的,看热闹的也会去,你们说,那个督办几艘木船的小头目会怎么想呀?”
他说:“百姓们本来渡到东岸了,过去见不到人,夺船焚毁,他要不要到镇上报告?镇上镇压也好,判断我们已经过了河也好,不会置之不理,所以西门还会再开,算着时辰和脚程,那时也要到傍晚,天黑更好,我们冲出镇去,赶到河边,就轻而易举啦。”
狄阿鸟说话的时候,已经算是傍晚了。
因为百姓当中,亲戚失散的众多,所以一有人造谣,就拉起一片,他们听说亲戚会被船送走,顷刻间就跑到造船的小屯,也不管是不是上当了,到地方就打,人一多,道理是次要的,打完了,大家干脆在屯里放火,这会儿功夫,督办造船的冲出来,捧着被打伤的脑袋,骑着马往镇上飞奔。
天冥冥想黑的时候,他就举着红巾示警,到了镇门底下,无端端发现镇门提前关闭了,为了让人开门,就在底下夸张事情的严重性,咆哮说:“你们就不怕敌人混在里头吗?”
龙琉姝很快就接到了消息。
她倒想的不是敌人,而是狄阿鸟要跑,抢船是跑,烧船是已经跑了,蹬蹬从楼上下来,裹着几人飞速往前走,问:“南边怎么样?”
千户是当地人,负责搜山,他只知道脱笼的动物,第一时间只会往远处跑,再加上是在他家里出的事,心里暴躁,根本没有动脑子,脱口就说:“山上都已经搜遍了,没有任何踪迹,因为路不好,跑不上马,咱们也是用两条腿追,他们非是拉开距离,跑远了不可。”
龙琉姝得到的回答很显然:南边没有。
她又问东边。
卫戍头头说:“也没有,别说马队,鸟雀都不见过,百姓返乡,行人多得不得了,全逮了,也没见着可疑的……”
无疑是一个否认:东边没有。
她再问:“使团呢。”
卫戍把苦笑藏心里,说:“包围起来搜了三遍。”
又一个没有。
人哪去了呢?
龙琉姝虽然固执,但还是有点动摇,这两个方向,一个可能藏匿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种可能了,往西跑了。
加上西边来人,报告了反常情况,说是要出乱子。
她不免感到犹豫。
的会像自己判断的那样吗?
吴隆起以奸诈著称,但在你追我藏的藏猫猫上却没经验,发表看法说:“我们封锁往西去的河滩更稳妥。”
龙琉姝更加松动。
她提出一个疑问:“他怎么知道那儿在造船呢?这两件事,碰巧了吧?”
不管碰巧不碰巧,她有一种不放心。
时间过了飞快,也许再晚一刻,人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彻底追不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天快黑了,这个时侯他最容易跑过要害地方,会不会混到城外的百姓中了?”
卫戍头头连忙自告奋勇:“我亲自过去,到那里坐镇。”
龙琉姝摆了摆手。
她把好几颗奇大无比的五光戒指晃晃,说:“他也可能把马放到镇子西边,逃走的时候沿着山路出镇,上马就跑……”
千户介绍说:“往跑马的开阔地上绕,起码也十来里,道路崎岖,他又不是当地人。”
镇头偏往北,往南跑,绕过去,看似不显,足足十多里,他会选择这样跑吗?问题是掐着时间算,就目前为止,这十来里已经该走完了,这也是一种可能,作为万全,是不是得出镇看看呢?
她给凝固在这儿了,干脆紧闭自己的眼睛,凭空去想。
一想她就得出了结论,有内奸,否则自己提审东夏王怎么审了假的。
这个时侯,狄阿鸟身边的人也已经彻底坐不得住。
要不是狄阿鸟在战争中建立的威信在,他们保不准跳着两只脚大喊:“我们这是在等死,我们这是在等死。”
就是在这个时候,行头家在外头的人看天色不早,回家敲门了,邻居还说:“你阿爸在买丝绸呢。”
一院子的藏身贼魂飞魄散。
门狂拍不止,后面放大牲口的,也给回来了,那牛仰天懑咩。
藏不住了,只怕藏不住了。这就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却的确会发生的事儿,狄阿鸟一把把屋角蹲着的行头拉起来,说:“这一家老小都看你的了,你到院子里,骂他们走,就说有贵客,谈生意。”
龙妙妙跟上来说:“可是这太假了,哪有谈生意,不让儿子进门的。”狄阿鸟说:“假也好,真也好,他总不能就因为他阿爸不让他进门,就去报官吧。”一个弟兄溜在狄阿鸟身边,问:“他要是翻墙头呢。”行头只求一家老小不受伤害,主动要求说:“我让他去找他大伯,让他大伯来一起商量生意。”
狄阿鸟大喜,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赏,表示忘不了。
行头到了院子,就一伸头,喊了一声:“阿二,贵客在,正谈生意呢,生意太大,你赶紧去找你大伯,把他们一块带上过去。”
回过头,问他这位大哥住在哪。
他一说,哥几个愁了,他这哥哥就在镇子东头,不过半里地。
人走了。
邻居猴,心说你做啥大买卖,关起门不让人看,一个小伙子就爬墙头上了。因为院子里站着陌生人,他大了胆,开口去问:“嗳,哥儿,啥买卖人呀?”陆川心里一紧张,二十好几步的距离,缩地一般,三脚蹿在跟前……邻居见识不妙,一让身,“呼通”跳了下去,隔着墙大喊:“你们见不得人。”
陆川一蹿上墙头了,一个弟兄跟在后面,也伸出一只手,拔在墙上。
这一下彻底坏了。
那小子爹娘也不要了,“嗖”地往窄门外蹿了,到外头一仰脖子就喊:“抓强盗啦。”
狄阿鸟飞快地赶出来,一个弟兄在墙头上站着,陆川已经跳人家家里了,他问一声,恨不得把陆川拉回来,摁地上踩两脚,可是再可恨,这都是人本能的反应,人绷得太紧了,就是有这样的反应,他就威严地说一句:“喊陆川回来。”
夏天,高显的天气不说太热,也热热的,傍晚出来乘凉的人比比皆是,本来一听这谁嚎嚎抓强盗,肯定跑来一片。
可今天例外。
镇上出事了,兵壮不停走趟子。
百姓没几个愿意出门惹身骚,都在想:看,强盗藏不住身了,官兵马上就会跑去抓。
过,附近有两家与这小子家关系好的,则提刀绰枪赶出来,虎头虎脑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人来了,“啪啪”打门。
弟兄几个全跃到前院亭子前头。
陆川一把就把刀抽了出来,麻川甲却揪住狄阿鸟的后背,要求说:“走,快走,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狄阿鸟不动声色,大喊一声:“把门打开。”他看几个人面面相觑,再比划一下,两个兄弟立刻果断地回答说:“是。”
然后上去把大门打开了,放进好几个提刀带枪的。
这几个领头的过去,后面还有好几个这家的奴隶,几头大牲口还在外面叫唤。
狄阿鸟笑意立刻上来,把陆川的刀扶下去,淡淡地说:“你们一定奇怪我们是什么人吧?“一个男的说:“那还用说,山里的强盗。”
狄阿鸟笑着说:“聪明。”
他笑了一气,背只胳膊,横着走上个来回,打量完这几个汉子,就说:“我不过下山一趟,看着人多,拣点便宜,哪知道人来了,镇上风声紧,不知要逮谁,兵来将往的,一时没地方去,也就在这儿藏藏身,人都没伤着,全在里头呢,过了风口,就走了,感谢这家的窝藏,钱财也不要他的,希望你们不要去报官。”他拿出一个土匪头子的口气说:“那报了官,那咱就结仇了。”
众人愣了愣。
一个知事儿的男人说:“镇上在抓东夏王,你该不是……”
他一句话就把同伴们敲愣了,万户的赏,哪个不知道?
顿时就有人咽了口水。
龙妙妙见势不妙,也扯了狄阿鸟一把,让他赶紧走,别跟人胡扯了。狄阿鸟却又来了一句:“聪明,不过我们大王已经走了,我们这些人,是留下来掩护他的,想领功是吧,你晚了,爷几个不说心黑手辣……”
说完,他上前扑了一步,人轰隆一下跑完了,大声喊:“东夏兵,东夏兵杀人啦。”
狄阿鸟要求说:“关门。”
门闭上了。
众人木呆呆的。
狄阿鸟叹口气,说:“该走了,西门再不开,咱们趁乱把它打下来。”
他们看看天色,这也算黑了下来,侧耳听听,屋外小锣急敲,看来这些人是非常相信,这是东夏兵。
倒是他们不认为东夏王也在,不敢冒死领万户之赏,奇怪到家了。
众人走往后院,远远能感觉着火把往这儿聚拢,众人翻越墙去,人声已经鼎沸,咣咣的撞门声不绝于耳。
狄阿鸟顺手找个自认为冷静的弟兄,吩咐说:“你敢再去千户府上一趟么?到了告诉他们,镇上发现东夏兵,全抓住了,却不见东夏王和小公主,这些东夏兵说,已经掩护他们大王跑走了。”他要求说:“他们要不信,你往那个方向指地方。记住,喊两声,给面前的人说完,你就一马当先,往城门跑,叫喊着,快追东夏王。”
这位弟兄一点头,拉匹在空空行市准备好的鞍马,往千户那儿跑去,骑着马闯进去,在院子里头打转,给一群长官士兵一指,告诉说:“抓住了东夏兵。可是不见东夏王和小公主,他们说,他们早就掩护东夏王与小公主跑了。”
他急躁地要求说:“你们快看,快看……”
最后,他大喊一声:“快呀,东夏王只怕已经到浑水边上。”
上上下下的人往外跑,就见他一马当先,往西边跑去。士兵们感觉万分紧急,也个个拽马,几名将领急切往上跑,喊着给龙琉姝汇报:“东夏王的手下供认,东夏王与小公主已经跑出了镇。”龙琉姝也猛地跑出来,站到高处咆哮:“为什么还傻站着?追,给我追……”话音一落,拽上马的士兵就开始上马,牛角呜呜地吹,兵都分散了,不少都是凑上来的,谁还顾得按建制点兵,就是往西冲。
千户府出来人,街道两侧出来人,有的连马都不骑,举个火把往西跑。狄阿鸟就在这一团乱中,向同伴们点头示意,轻声说:“看到了吧,天只要一黑,他们就会给咱开城门了,不是因为我算计的好,而是敌我之间没什么区别,他们太想抓到人,怕我们上了河滩。这个时侯,要走了,我提前说两句,兄弟们多辛苦辛苦,出了镇,咱不休息了,直接到河滩,记住,不要急,到了河滩,按次序过河,过了河再飞奔,能走多远走多远。”
说到这里,他把准备的头巾拿出来甩甩,往光头上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