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嗒嗒儿虎的乳母一听就哭了,说:“那一定是小……”
她也是机警的人,没有敢将王子呼出口,只是着急:“却也不知这鸟伤他没有。”尝试着下马,却一头载了下来,趴在地上只是呼唤:“嗒嗒儿虎。”
狄阿鸟立刻失色,嗖嗖往上攀,攀到一半,听到鸟窝里有个稚气的声音:“嬷嬷,这鸟咬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不知浑身怎么来的精神,竟走到只有鹅蛋粗的枝稍,一巴掌打开那鸟,从里头把嗒嗒儿虎掏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就知道自己能脑海不再空白的时候,就下到地上了,将嗒嗒儿虎浑身翻来覆去看半天,除了胳膊上有两处啄伤,擦了几块油皮,就是沾了些鸟蛋黄,便紧紧抱着他喘气,情不自禁地说:“你怎么能爬那么高?你怎么能爬那么高?”
几个士兵本来该怕他报复,跑得远远的,却也陷入惊奇,靠着树看他父子,假好心说:“我们看他在树上,怕他掉下来,才哄他下来的,谁知道他就顺着树干往上走,走了爬,爬了走,就给上那么高了,其实我们往上扔东西,就是怕鸟啄他,扔鸟呢。”
狄阿鸟明明白白地扫了他们一眼,却不知嗒嗒儿虎不是畏惧他们,爬到鸟窝里,他们到底会不会伤害孩子,会不会把孩子带到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就说:“少拿谎话骗我,我儿子将来大富大贵,神鸠这是在保护他,要不是神鹰护着,就被你们害死了。幸亏我儿子没事儿,我也就饶你们不死,赶快逃命去吧。”
正要让他们走,他想起来,再次问:“你们没见到一个男的?”
士兵们摇头,纷纷说:“没有。”
狄阿鸟只好去问嗒嗒儿虎,发觉嗒嗒儿虎憨笑着,还在握着带破洞的鸟蛋吮,上面都沾着鸟粪,一指头给他抠出来,扔得远远的,问:“你李伯伯呢?”嗒嗒儿虎说:“好些人追,李,李伯伯就抱着我爬上去藏起来,不给见他们,他们走了,我渴,他找水了,让我做树弯上不动,我等,等不回来。”
狄阿鸟却也不知道李言闻找水,是迷路了,还是被人害了,放下嗒嗒儿虎,在士兵注视之下,扯儿子一起对树跪下,说:“嗒嗒儿虎,你今日落难在此,被神鸠所救,以所产之卵供你充饥,当永远记住它,让世人知道,我父子二人都是恩仇必报的巴特尔。”
嗒嗒儿虎学了一遍话,皱了眉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个啄了自己的坏鸟什么时候救了自己。
嗒嗒儿虎的乳母也连忙跪了作揖,说:“幸亏小主人出身高贵,得长生天所化神鸟保佑。”很快,她又推波助澜地说:“小主人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希望您保佑他有像他阿爸那样英雄的一生。”
狄阿鸟满意地笑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大王是中原皇帝封的,在外人看来,终究不是命格贵重,自己常年在外征战,旦夕祸福不能知晓,要是自己儿子受神鸟保护,那就让他坐实一团光环,将来自己遇到了什么危险,他嫡子的地位也不会轻易招受他人挑战。
满意之后,他眼睛里带着刀子一样的光,回头扫扫趴树后的士兵和孩子的乳母,故作严肃状,吩咐说:“我儿贵不可言,你等切不可再与外人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乳母却拼命点自己的头。
狄阿鸟再次将乳母扶上马,让嗒嗒儿虎坐他怀里,一起往里头漫步,去为嗒嗒儿虎找水,并搜找水的李言闻。
走了半晌,只见李言闻脸色铁青坐在一棵树下,旁边放着一个水囊,走上前去,便听他说:“这是我打来的水。”
狄阿鸟没有接水,扭来嗒嗒儿虎就是一巴掌,骂道:“渴死你了么?半天没喝水,也没见你渴死。”
李言闻脸上更加失色,张口说:“大王,孩子起了热。”
狄阿鸟连忙抚摸下嗒嗒儿虎的头,却摸了一手汗,回想刚才的事,知道嗒嗒儿虎往上爬,又出力又害怕,惊了汗,无形之中退了热,点了点头,连忙俯身看李言闻的伤,发现他腿边放了堆污血,已经包扎好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问:“被蛇咬了。”
李言闻点了点头,以微弱的声音说:“是剧毒无比的蝮蛇,已经包扎过了,也服了解毒的药,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恐怕走不了了,大王身负千万人性命,不要管我,赶快带着孩子走吧。”
狄阿鸟怒责说:“什么话?我背也把你背回去。”
李言闻不肯,手抚抚身边的包袱,说:“大王别担心我,这儿有吃的,我要是抗过去,自己就能回潢西,我能给人看病,谁抓了我,也不会杀我。”
狄阿鸟把嗒嗒儿虎塞给马上的乳母,拖了他,背在背上,记得自家的那辆马车,牵了马掉头,往来时的道路上走去。
走到树林外头,找到马车,休整一番,就把一匹马拴在车后,自己坐上车辕,赶上马车就走,走到大路上,看到有人家丢了辆车,马已经不在了,上头放了许多的家用物么,二话不说,下来就把上头的东西掇下来,往自己马车里塞,一边塞,一边给莫名其妙的大小说:“有了这些东西,谁也挑不出咱们一家子的毛病,要是前头查得紧,咱们就回头,按照殿后将士们之间的约定,顺着浑水走,到南边与他们汇合。”
狄阿鸟要先回到一开始停马车的位置,想在那儿看看能不能碰得上布敖他们,然后再一起往大潘子走。
他走到半路,问问往回赶的百姓,听说前头截人,让回去,而见到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就盘查,想高显一定封锁得严密,自己到跟前,只会被人怀疑,不能把运气都押在别人认不出这模样的自己上,也就没去大潘子周围碰运气的心,只等到原来的地点等一等,碰上布敖他们,一起折回浑水,往下游走。
还未曾走到原来的地点,就看到一个屁股后面停匹马的老头坐在大路旁边哭,偶尔见了往回走的百姓经过,站起来追着人家说话,再走近点,看清楚了,原来是麻川甲找他们不着,怕回去无法交代,就在大路上碰运气。
麻川甲是与布敖一起出去找狄阿鸟的,回来之后,各有分工,布敖等人比较显眼,呆在原地等,他一个老头不显眼,就坐在大路上找,这一见狄阿鸟车夫一样赶了辆马车过来,一时都忘了说话。
狄阿鸟一问,人都在原地的,顿时安心不少,给麻川甲说:“我身边的人无不是以一敌十的勇士,就是可造之良才,丢了哪一个都是大得不能再大的损失,都好好的,我也就不再担心了。”说是这么说,他倒有点忐忑,高显的悬赏都是万户,谁知道回去人多了,身边的人会不会出卖自己?
不出卖得露面,出卖也得露面,自己总不能舍了失散的士众独逃。
他想着见到布敖,让他好好拢拢人,一起翻山越岭也好,然而他们一起回去,跑到原地,却一个人没有。
麻川甲心里突然紧张,跑前头去林中,乱石丛中寻找,口中呼道:“人呢,人呢?”
狄阿鸟正想吹个口哨唤唤,忽然感到有人贴着马车一侧摸了上来,想抹自己的脖子,立刻屏住呼吸,假装毫无察觉,等身侧起风声,忽然伸手一抓,顺势卷身,摁了个人,一起倒向车辕后的地上。
忽然发觉手摁的不是地方,软绵绵一团,一看,是扒了皮都认得的龙妙妙,脱口一句“大猫”,摁着光看着愣,刚把手拿起来,被头上的寒风惊动,显然上来的人不只是龙妙妙一个,还有人。
他暗叫不好,往后一扬,躲过寒刃,还是被人照前胸踩一脚。
打个滚站起来,面前站了四个人,位置站得很好,手持兵刃,各据一方。
龙妙妙起身,拍打两下手掌说:“你这逃命之术够高明呀,光着脚丫穿草鞋,穿得破破烂烂,赶着马车,当这样儿就认不出来?我们一共五个,你却只有一个,乖乖束手就擒吧。”
狄阿鸟真不知道她的自信从哪儿来,望望麻川甲的方向,麻川甲已经注意到了,鹤起猿跃着往回赶。
他一阵轻松,笑着说:“大猫竟然跑战场上来了,刀剑无眼,你这是要干啥呀?回去吧,男人的事儿,你别掺和。”说着,往龙妙妙的胸脯扫一眼,别有回味地说:“谁束手就擒还不一定。”
嘴里这么说,他倒不想放龙妙妙回去。两人各有立场,谁知道自己放了龙妙妙,龙妙妙不会派人来抓他呢?不过,龙妙妙这儿五个人,自己要是想不伤着,就没法全抓住,一旦跑一个,高显就知道自己打扮成什么样逃遁了。龙妙妙怀疑他是冲着那一抓冒邪恶,脸微微一红,娇得几分,又说:“你就是嘴上功夫了得,你要是能跑得掉,我就再不追你,也不揭露你的身份?”
狄阿鸟不动声色往龙妙妙背后的山口子指指,笑着说:“你要是去封住口子,我肯定跑不掉,不过换做我封住口子,你们也一个跑不掉。”
他想用话提醒接近了的麻川甲,就等着麻川甲溜去,把五个人全堵到里头,身边却“啊呀”一声,一扭头,麻川甲捡了最近的当便宜,一个擒拿手,叉在人肋下卷了胳膊,往腿上一踟,窝小鸡一样把人给按趴下,还了句:“姑爷快走。”
狄阿鸟想不到他一辈子江湖白混了,武艺高强却头脑简单,眼看其余仨人对这个溜上来的老头忌惮,趁他拿了一个,全向他冲去,立刻扑向龙妙妙。龙妙妙吃惊之下,弓了腰,一拳虚打对方口鼻,趁势要退,本想趁着这奔脸一拳,后撤一步,再起脚撑他的胸口,占上先机,却不料狄阿鸟拿了掌面一带,她胳膊被什么沾住一样,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往前下去,人已经贴在胳膊一侧往前送。
一股抽干自己脚底的力气上来,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挣脱,紧移脚步,转了半圈,按着地,身子翻了过来,背给撞地上了。
紧要关头,她想起来小时候打架的细节,张了嘴,“噗”一口吐沫,趁狄阿鸟一闭眼,卷胳膊去擦,就地一滚。
爬起来,她就握了枚石头块,嘶哑一吼,劈头盖脑往上砸。
狄阿鸟只想轻拿轻放,没想到她把凶狠全用上了,闪了几下身,嘴角留了三分笑,问她:“打真的么?大猫?”
龙妙妙呼哧、呼哧喘气,扭头一看,两个同伴被麻川甲卸了关节,躺在地上惨叫,剩下的两个一前一后往外跑,一个不起眼的老头正在追,将石头放到身后,后退一步说:“可以呀。”
她把石头一丢,发现一个小孩从一侧的马车里冒头,上去一步,推了嗒嗒儿虎乳娘,将嗒嗒儿虎掳在怀里。
嗒嗒儿虎不打自招叫了一声“阿爸”。
她心里乐了,下巴往上挑了一挑,笑着说:“打不过大的打小的。”
狄阿鸟一下变色了,说:“你无赖么?”
他咬了牙上前一步,龙妙妙立即后退一步,威胁说:“你再敢动一动?”
狄阿鸟连忙转变态度:“我没想怎么着你,你揣个孩子是干什么?把孩子放回去,你走好了。”
龙妙妙哼了一声:“不放。”她问:“你还想跑吗?跑得掉吗?兵败如山倒,你只有一条路可走,跟我走。”
狄阿鸟问:“去哪儿?”
龙妙妙犹豫了一下,说:“回高显。”
狄阿鸟先是没吭声,上前一步,看着龙妙妙后退,才发觉她隐隐带着好意,哭笑不得地笑笑,说:“我路多了,去哪你说了不算。都给你说了,你不要掺和男人之间的事儿,回去做你的公主。”
龙妙妙耐心地说:“你已经兵败,龙摆尾打完这儿,肯定收复潢西,打完潢西……”
狄阿鸟替她说:“打渔阳。”
麻川甲回来了,意气奋发地拖条大汉,告诉说:“姑爷,只跑了一个。”
狄阿鸟牙根痒痒,要求说:“放了吧,把骨节都给托上,让他们走好了。”他干脆回头看了看,又给龙妙妙说:“你的人,我压根没想伤害,我放了,你把嗒嗒儿虎给我,你走好了,回去领兵抓我不迟。”
他又说:“我只是给儿郎们谋片土地,渔阳贫瘠,耕地不多,潢西荒着不说,又是朝廷的地盘,谁拿不是拿?虽然是出了兵,但是一心想着怎么不打仗,你要因为这事恨我,对不起,各有立场。”
龙妙妙眼睛一红,声色俱厉地问:“那你告诉我,为此死了多少人?”
狄阿鸟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说:“大猫,我欠你的,我知道,可这都是国家跟国家之间的事儿……”
龙妙妙一听就掉眼泪了,说:“虚伪,什么国家跟国家,东夏不是你的么?”
狄阿鸟轻声说:“也是也不是。”
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就侧过身,默默地站着。
龙妙妙竖了竖嗒嗒儿虎,让他坐到自己的胳膊肘上,不屈不挠地请求:“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狄阿鸟叹口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车里两双眼睛盯着,麻川甲一双眼睛盯着,狄阿鸟只知道自己说句骗人的话,多么容易被揭穿。
龙妙妙要求说:“你只有一条路可走,给我回高显,跪在我阿姐脚下,求她放你一条生路,只有她给你说话,你再将东夏并入高显,才能逃过一命,我这是给你机会,我没去大潘,到处寻你,就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再等片刻,她酸酸地说:“我阿姐心里还有你,她会为你说话的。”
李言闻算是听明白了,也认清了,来了一句:“姑娘,你是说,大王已经战败了?你是在可怜他?你怎么知道的?”
龙妙妙笑笑,淡淡说一句:“现在谁不知道?”
狄阿鸟猛然醒悟到高显为了堵截百姓,到处宣布自己战败了,他不知道龙妙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这么说……
他心里有点感动,却还是说:“你阿姐不会放过我的,她是要做国王的人,就算不杀我,也要囚禁我。”
龙妙妙问:“那你去哪?潢西一丢,渔阳一破,你能去哪,回中原?”她肯定地说:“阿鸟,中原人是在利用你。”
狄阿鸟无言以对,站在龙妙妙面前,他心里都是愧疚。在别人面前的理由,什么当年我去你们家寻求庇护,你们不理睬我,什么你们欺骗我阿妈,挑拨母子关系,什么你们置我于不仁不义,让我受天下人耻笑,什么你们羞辱我的使者,这理由有一千条,可是任何一条,他都在龙妙妙面前说不出嘴,他知道,这都是借口。
他干脆说:“阿妙,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孩子的,把孩子放回去,你走吧。”
龙妙妙要求说:“给我一匹马。”
狄阿鸟没想到她用孩子换马,怔了一怔,心里猛地巨疼,暗说:“刚刚我向她动手,一定使她误以为我要杀她灭口。”
他在内心深处分辩:“我不是呀,我只是想留下你,免得你通风报信,派兵抓我,是了,你恨我,我下狱,你去看我,我起兵,你馈资数万,我去高显,你恨不得挖地三尺招待我,可是我却兵伐高显,没去想过你也姓龙。”
一刹那间,他心里又灰又冷,解开马缰,一赶马臀,将缰绳扔去,干脆闭眼抬头,撕撕衣领,要求说:“你杀了我吧。”
他轻声说:“我也不算兵败,可是把命给你,我愿意。”
他再要求麻川甲说:“如果她要杀我的话,请你放她走,我欠她太多,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龙妙妙说:“你已经败了,何必自欺欺人呢?”
她说:“我虽没有去大潘,可是我见到了龙沙獾,你知道吗?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为了接应你们过河,你的部下抽调了一万人攻打法哈牛,大败而去,阿鸟,你有多少人?就算你把你们国内的男女老幼都算上,能有多少人?潢西战场抽调一万人接应你,我们转败为胜,等再攻破大潘,南下到潢中,是瓮中捉鳖,你有哪里可去?”
她喷薄而出,哽咽说:“你知道我下不来手杀你,却要故意这么干。自小到大,认识的人都以为是我欺负你,其实都是你在欺负我。”
她拤着嗒嗒儿虎,大叫一声:“你敢说不是?”
狄阿鸟默认了。
在外人看来,都是龙妙妙欺负自己,动不动就按着自己打出鼻血,而实际上究竟谁欺负谁,只有自己心里有数,无论她去告老师,还是动手,原因自己心知肚明,大抵都有几分罪有应得,自己让她揍,往往便宜占够,出她洋相出得够了,气她气狠了,任她出一出气,结果在老师和大人们的眼里,反倒是自己虽然淘气,性格却软弱温厚,被她欺负一回又一回。
在他失神间,龙妙妙牵过马,要求说:“让那个女的跟我一起走,我出去了,就把孩子给她,让她抱回来。”
狄阿鸟连连点头,背靠车厢,抱头蹲轮子边了。
等了好大一会儿,嗒嗒儿虎的乳母一瘸一瘸回来了,怀里空空的,麻川甲大惊失色,问:“孩子呢。”
狄阿鸟猛地站了起来,赶到车尾,便听嗒嗒儿虎的乳母慌里慌张地说:“我就是回来给主人说的,我就是急赶着要给主人说的,那人没把孩子给我,她硬是抱着孩子骑马走了,要?要主人过河到对面的千户镇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