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琉姝确信龙妙妙要与自己争权力了。
她之所以让龙妙妙出嫁,是她相信这是种惩罚。
尽管龙妙妙和狄阿鸟长时间不见,关系改善不少,但他们自幼就水火不容,呆一块儿就斗架,呆一会儿就腻歪,对于一个女人最大的惩罚,就是将她嫁给一个她不可能爱上的人,对,就是将她嫁去。
嫁她有借口,王储不能出嫁,妹妹要代替姐姐,名正言顺。
嫁她出去有好处,首先撇清了狄阿鸟与自己的关系,以后别人就不会被他诱惑,跑去向他投降,其次,龙妙妙再也威胁不到自己。
想想这个结果,龙琉姝自己都觉得好邪恶,好出气,但却又浑身燥热,心里酸酸的,两下权衡,她决定了,决定从吓唬吴隆起变成实施自己的计划。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狄阿鸟得答应,怎么让他答应呢?龙妙妙能替代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也许他也有心问鼎王座呢,他愿意娶一个没继承权的龙妙妙吗?
恩,那块地,就用他想要的那块地,本来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她是再等朝廷的使者。
她相信仗打结束,朝廷的使者也一定会来凑热闹。
自己本来是主张等朝廷使者来了,把地还回去的,就用那块地要挟狄阿鸟答应这件事。
同时,自己还得让龙妙妙也答应。
怎么让她答应呢?
她要与自己争王储,肯定不愿意走。
想让她走,就应该让她答应,让她答应之后,让她主动提出来。嗯?不如把与她很好的几个男人都抓起来,提醒她,要是她不答应,不主动做出要求,就给她几颗人头,这样妥不妥当?
没错,像龙沙獾他们这些人,鼓动士兵请愿,抓,抓,一定抓。
她把手指竖起来,招来一位心腹,小声说:“抓人。”
就在抓人的这天晚上,龙沙獾正在龙摆尾那儿。
他与许多年轻的将领一起商量,勤王兵马已到,虽然被拒,但毕竟已经来了,而狄阿鸟太轻敌,靠所谓的练兵震慑内外,不妨挑选出少量精锐,连夜袭击狄阿鸟大营,如果把他的营地给轰炸,那就里应外合,轰不炸,又没有什么损失。
但龙摆尾却不肯答应。
不肯答应,一是因为龙青潭已经公开和谈的决定,夜袭成功,军民情绪会更大;二是狄阿鸟表面上不设防,实际上却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夜袭不会成功。他甚至认为,这是一些和狄阿鸟有来往,有接触的人想撇清与狄阿鸟的关系,表现自己的势不两立而已。
龙沙獾还是觉得应该夜袭,他的理由也充分,第一,战才能和,这样能拿到谈判权;第二,狄阿鸟把勤王兵马轻而易举击退,等着和谈,也确实靠他的那一套,成功震慑了内外军民,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松懈;第三,勤王兵马到了,而水军正在断绝狄阿鸟的补给,他粮草也时日不多,迫切议和,一旦夜袭,也许他就承受不住,开始撤退了,即便是他能退兵几十里,那么他的军心怕是要动摇。
说服不了龙摆尾,他还是不罢休。
一出来,立刻征集士卒、好友、部曲,找几碗酒喝喝,说:“我观察他们东夏好久,发觉他们只是在吓唬我们,而实际上,兵马只见减少,不见增多,情报也证实了这一点。现在我们的援军日渐赶来,从军队数量上看我们已经占据了优势,这个时候会激怒狄阿鸟攻城吗?他会拿他所有的力量拼一场?他为什么增设旗帜,而又不攻打我们,为什么反复练兵,天一亮就吆喝?他心里虚。正因为如此,我们还是有胜算的,只是上头不敢冒险而已。他们不敢冒险,我们敢,我们就要袭击一回,失败了,让上头拿我们的人头去恢复和谈,胜利了,就不用和谈了。”
大伙一开始要去,多是想在众人都怕这怕那的时候立点功劳,造造声势,倒是没失败了甘愿承担破坏和谈罪名送命的觉悟,既然龙摆尾不吐箴言,他们也立刻把头给低了下去。龙沙獾感到万分失望,气势汹汹地说:“就是要和谈,也不能让人小瞧了我们高显。我听说外敌到中原长月城下,就算朝廷再软弱,也总有一些仁人志士自发起来,上阵杀敌。难道我们高显就没有这样的人吗?要是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我们还是一个国家吗?不如大家打开城门,欢迎狄阿鸟进城好了。”
众人稍稍抬头,不少人勇气鼓了几鼓,欲言又止。
龙沙獾找到了一些希望,又一次铿声说:“普通人闹着请杀龙多雨,我们这些人受将士心意所迫,不得已跟着闹,可龙多雨真的有错吗?他也是在各为其主,破坏了一个可能威胁我们的近邻的策略,从事实上说,他对我们高显有功。普通人可以不知道,但你、我,我们这些人心里还没有一点数吗?是的,将士们有情绪,需要排解,推举到谁,谁也没法辞让的,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请愿,不得已,过去就过去了,过去了,不能当真,不能说我们就是这鸟样,就是是非不分。想想,你们都好好想想,他们今天杀龙多雨,明天胁迫我们的储君出嫁,后天呢?要是谁还自认自己是条好汉,是个巴特尔,就把面前的酒喝了,跟我出城干一番大事。”
一人勃然而起,大声说:“我们瓜尔佳氏家族不是什么大家族,我鳌佐也没读过书,可我明白,要是这点事儿都不敢干,换主子算了。”他当即一举酒碗,仰头把酒倒了,好像是把碗整个儿塞进嘴里,这就愤然摔了酒碗,挺挺浑厚的腰背,站到龙沙獾的肩膀旁。
他有一个随从,自然而然地并了过来,另外一个瓜尔佳氏的年轻人也猛地站起来,喝完酒把酒碗一甩,与他们一直别扭的乌尔雅家族较真,笑道:“看谁是软蛋。”
一群人不约而同,猛然间起身,齐齐并立,喝道:“愿同生共死。”
龙沙獾把南门的同窗说:“我掌南门,也有战马和一些死心踏地的勇士,到了下半夜,咱们就出城杀他一个痛快。”
龙沙獾点了点头,说:“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我们此番成功,一定会鼓舞到勤王的人马,他们也就不会一碰就退了。”
忽然,有个人起身问:“我们这一走,怕是回不来,要不要跟家里说一声?”
说到家里,龙沙獾犯愁,家里自己是个少数,父亲兄弟都是粗俗人,不明白家国道理,反倒向着狄阿鸟多一点,就说:“走之前,我们可以留下遗言,明日或胜或败,再让别人转交给家里的人吧。”正说着,龙雪貂来了,在外面闹动静。只听得他问:“我阿哥在里头吗?我阿爸让他赶快回家。”龙沙獾收敛表情,眼珠在眼窝深处剜了个回旋,沉声说:“不要理他,我们现在就找个安生的地方,吃好睡好。”说完,带着人裹着风出来了。走到了门口,龙雪貂就往跟前凑,他奋力一推,给身边的人一示意,让他们把龙雪貂拦开,自己与一大票子人理也不理就走。龙雪貂就“哎”“哎”着跳脚,抓急,大声说:“阿哥,你们这是到哪里去玩呀,带上我,带上我,我回去不告状。”
众人理也不理他,只管走。
他们带着气吞山河的味道,衣裳上卷着风,脚踏得“噗噗”着,一致而急促。龙雪貂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二话不说往家跑,想着跑回家,给等在家的阿爸、亲阿叔说上一声。他一口气到家,冲进屋子就喊:“阿爸,阿爸,不好,阿哥带了好多的人,不知道要去干些啥,我叫他回来,他也不理我,一大群子人都不理我,我觉着不对劲,不对劲。寻思着,他们定然是想出城打仗。”
老哥俩盘腿坐着,要龙沙獾回来就是要给做思想工作的,免得他都被变相解职,还跑来慌去,为人家瞎出力,没想到等到这个结果,一下就慌了。
龙沙獾的阿叔说:“阿哥,你做家里歇着,我去让他回来,平日他还是听我的呢。”
知子莫若父,龙沙獾老爷子息了口气,说:“算啦。孩子大了,管不住呀,生生觉得高显无人,想出这个头。”
老娘和几个媳妇都凑上来了,个个“唉”着,不知怎么好。
龙雪貂和龙地虎上跟前说:“阿爸,你说他白天出城,阿鸟能看得着,会手下领情,这夜里,凶险得很,你还是让我们把他弄回来吧。”
老爷子吧嗒吧嗒磕磕酒碗,叹息说:“能去吗?去抓他回来,咱在一姓人家脸前现出来的是啥态度?”
他摆摆手说:“去就让他去吧,也合理,再怎么说咱也姓龙。”
外头呼呼踏踏一地脚步,爷几个只当从这儿经过,也没有怎么在意,相与说:“也许这一回回来,宫里头能给孩子一个前程。”正说着,带铁皮的桐木大门“扑通”一声响,龙雪貂是个活盼人,觉得不对劲,一头往外扎,到了院子里,又是几声巨响,已经十好几人汹涌进了院子。
他这就指着手往跟前迎:“你们干什么的?知道这谁的家吗?知道吗?”
人到了跟前,就被三五个人一团,窝在地下。
老哥俩也站在门边了,嘴里说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也挡不住人往里进。
来人硬生生用三尖刀、牛叉、长枪一类的兵刃把正门顶个严实,把蜂拥出来的一家*退进门。
龙地虎大叫一声“放开我阿哥,我给你们拼了”,往外冲,被老哥俩扯住。
老爷子这就着急地呵斥自己家的巴牙,大声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名将军沿着两排士兵扎的趟子进来,大声说:“奉命捉拿聚众闹事的龙沙獾,他人呢?他人呢?给我搜。”毫不留情下达这样的命令,他才客气,正面对着龙沙獾老爷子行礼,说:“老公叔,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老爷子木了,问一句:“聚众闹事?”
对面的将军说:“没错,聚众闹事,想接东夏王进城。”
老爷子连忙说:“这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他不会,他绝对不会,他怎么会接东夏王进城,说他出城打狄阿鸟我还信。”
说话间,士兵到处破门,探火把伸灯笼,进了出来,进了出来,接二连三回报:“他不在。”
龙雪貂说:“他是不在。”
将军问他:“那他去哪儿了?”
龙雪貂一心证明阿哥的清白说:“他出城袭狄阿鸟的大营去了。”
将军武断地狞笑,说:“带着人出城投降了吧?”说完一挥手,大声吼道:“你们一家被他给牵累啦,都给我进去。”紧接着,让人看管好,自己则又行礼,说:“还有别人家在等着抓呢,我们走。”
一家人被分别隔开,圈禁进去,龙地虎发火,老哥俩也发火,个个说:“这还讲不讲理了,我们顶多是想置身事外,唉,这沙獾也真是,你说你掺和啥?人家信你么?”龙雪貂则急于分辨,在门口大喊:“我阿哥真的怕是要出城袭营,你们要是把他抓回来,我们家感激来不及呢。”
老爷子立刻在屋子里接他的话:“感激个屁?!”
龙雪貂这又喊:“你们可以调查,对,调查。”
老爷子来回来走趟趟,又接了一句:“调查个求。”他气冲冲回来,给他阿弟说:“先主在的时候,谁敢这么对待我俩?现在是啥,是啥,这亲戚都不算亲戚了,都跟宫里头的奴隶一样。”
龙沙獾阿妈心虚,连忙说:“他阿爸呀,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祸从口出呀。”
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愣人,又认死理,人又犟,这脾气到了老,消磨走了大半,同时为了能置身事外,还压着只在屋里跳跳,这又说:“不说,不说,我心里憋气,我们都是一个祖宗,谁怕谁?谁怕谁?哦,合该他们掌着权呐?先主在的时候,哪近哪远,他一清二楚,先主一不在,外人倒敢欺负近人,别逼急了我,逼急了,兔子还咬人。”
越说越不照了。
龙雪貂也急,一扭头:“阿爸,你说这些干啥?现在正是与表哥撇不清呢。”
这么一说,老爷子冷静下来了,放低了嗓门说:“这么说,那是咱心里没鬼。”
他又说:“这帮兔崽子逼走多少人?西镇老王家可是宫里头的舅亲,自己亲舅舅都给逼走。要说咱,也就是平日多说两句,真心里有啥,就跟他们一起走了。”
说到了没脾气,一家人相互坐着,忽然有人喊唱:“大公主到。”一家人这才抬头。
他们倒是想不到龙琉姝自个能跑来。
天热,门又是开着,一看过去,果真是。龙琉姝老远就喊:“公叔,在家吗?”
这都是晚上。
龙沙獾老爷子这就气呼呼地说了一句:“不在家等着抓,能在哪儿呢?”
龙琉姝飞快眨了眨眼睛,大声说:“既然在家就好,我来就是想知道,龙沙獾到底有没有出城投降狄阿鸟。”
龙雪貂大声说:“没有的事儿,倒是听说他要出城袭营。”
龙琉姝纳闷地问:“袭营?为什么袭营?外头在打仗吗?”她纳闷了一下,这又说:“哎呀,那怕是真要投降,他要是真投降,你们可都要受牵连,怎么办,他平常不是这样的呀,对了,龙妙妙,一定是龙妙妙,我会去找她……”
她以古怪透顶的话安慰几句,一出来故意去找龙妙妙,自言自语,自言自语:“他袭营?没打仗呀?”
她受她阿爸的影响,不自觉去摸嘴唇上的胡须,一摸,自然没有,但还是用手指撇过去,等着一个心腹谋臣凑来小声说:“他一定是感觉到点什么?要么出城投降,要么是为了跟东夏王撇清关系,让我们看看他是怎么样势不两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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