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隆起一点一点挖掘自己的脑海,给记了起来,龙宝法是从狄阿鸟那儿得到过好处,人家给他分了马,他心态上不太对。
不过,吴隆起还是给打击了,这湟西能割让么?
出什么条件才给割让?
湟西是门户呀,又将是对方触摸高显的一块踏脚石。
他头脑一阵纷乱,心说:“难道偌大的一个高显找不到一个与狄阿鸟抗衡的人么?我们的学堂是干什么的?”
他猝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自主念叨说:“田文骏。”
是呀,高显会打仗的将军不少,可带兵水准都与兵的数量成反比,让他们带个十个八个,那都是山林、原野上的无敌猎手,带百儿八十个好说,可要带上千就都难了。军队上千,大多数人指挥起来是没问题,可要牵扯到动员、补给、兵籍、命令传达、军纪军规的施行等诸多问题,许多人就头疼了。
学堂出来的那些年轻人蹿得飞速是因为啥,就是因为他们虽没打过多少仗,可是他们能跟得上趟子,会书文——而高显朝廷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赶上之后再说。至于万夫长,万户之类的重要人才,挖跟挖萝卜一样,这是一个国家,不是一个部落,如果一个万户、万夫长不识字,什么都靠脑子去记?!靠经验,靠结绳,干起来容易么?打起仗没问题,其它事情上却一定有问题。
找一个全面的将领不容易,更不要说能起到制衡东夏王的。
也许该让田文骏回来,他的战略眼光比龙摆尾更显高明,更有远见,让他辅助龙摆尾再好不过,可是让田文骏回来,一定要澄清点什么,要是先主还在,一句话而已,可是先主不在了,他只用永远留在了中原朝廷。
吴隆起想了好多,也想了好长时间,忽然醒悟到漫长的时间正在溜走,才记起自己还不知道王本的死活。
这一会儿,他反倒不担心王本的死活了。
他重新去看原来的一个问题,牵扯到与东夏耗战到底好,还是给他湟西好,一点也权衡不准。
王本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吧。
这会儿,王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整个被缰绳扯成一个大字,上头雨点飘着,身上鞭子挨着,下头还有两条狗虎视眈眈,不停试着跃起,撕咬自己的两条腿,背后吊着一条绳,时刻都能被龙琉姝砍断。过丈的鞭子就不再是鞭子,鞭子一舞,尖稍嗖地就钻身体里呢,当即就是个血呼呼的肉眼,几鞭子下来,他就学会了新的声腔,张圆了嘴巴,伸长,伸长,再伸长,从快速抽动的风箱肺腑最底下拽出来点气儿,混合着木了的嗓音使劲儿往外吐,脑海里什么意识也没有,就是得使劲把这口气顺着又长又圆,颤抖的贝壳嘴唇中吐出来,慢一点儿,那就把气背了,沉到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的深渊中。
终于,龙琉姝一摆手,持鞭的奴隶停了鞭子,一码一码地往胳膊上缠。
王本终于从疼痛中回复点意识,吼吼把气吸回去,再把这口气喘上来,说:“表姐,表姐,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你得知道,两国交兵,轮到使者来往,就像是放了最凶的狗,嘴哪能不恶毒?”
他又说:“别追问我,谁让我说的好不好,要我们大王说了这话我就招供了,可他病着呢……好,别打,别打,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真的,我真想赖给他,可表姐,表姐,你听我说,这纯粹是我拿来吓人的话,你别逼我,他是想娶你,真心想,我把话赖给他,坏了事儿,他真拔我的皮。”这会儿,他自然不是担心被拔皮才不往狄阿鸟身上赖,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会儿赖给狄阿鸟,自己一准被当成泄愤的对象,没命,这个都推给两国交兵时,恶狗一样的使者喘出来吓唬人的话,不过是自己骂骂人而已,骂骂人,再受惩罚也要轻得多,被杀也会痛快些。
龙琉姝冷冷地说:“那我问你,奴隶兵呢,兔子马呢?”
王本申辩说:“表姐,这我也没有骗你,真是奴隶兵,真的是奴隶兵,马也确实又低又矮,跑起来像兔子,我没骗人,你要是自己看一看,再抓个兵,你就什么都知道了。阿鸟大王他的兵真的都是奴隶,给衣裳穿,给马骑,还给肉吃,一开始他的马就是低,不过大王打完了巴依乌孙,把他们自家的马抢回来不少,自己又专门给马增高,改良,效果还不明显,表姐出城看看就知道了。”
龙琉姝冷笑说:“我出城,被你们抓走,给他做最小的小妾是不是?”
王本嘴巴一甜,说:“表姐,为什么我要这么说?为什么呢?我是怕您伤心才不告诉您呀,阿鸟大王生了病,一天吐血一小盆,命悬一线,心里想着个人,就是想见您一面,所以东夏上上下下,派我来告诉说,把那个人要走带他跟前。”
龙琉姝眼皮一跳,问:“一天吐血一小盆?”
王本连连点头,说:“这是重要军情,最背后的内幕,拷打我,我也不能说的,现在告诉表姐了,就是我看到您眼里有一颗泪花,忍不住了。”
他湍湍喊叫:“表姐,表姐,你救救阿鸟吧,你救救大王吧?!”
龙琉姝僵硬地站在那儿,猫儿般呜咽了一声。
正在这微妙的时候,龙妙妙来了,叫了一声“阿姐”,问:“你要杀王本吗?”
龙琉姝摇了摇头,连忙说:“不是,不是。”
她吩咐说:“快点放他下来,快点放下他,给他吃的,喝的,赐锦袍。”
龙妙妙又叫了一声“阿姐”,她便往大殿里走了,一边走一边说:“我有一件黑貂袍,袍子呢,袍子呢,我要穿……”她神经质地说:“哦,忘了,是夏天。”然后又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他?”
她一扭脸,看到了龙妙妙,两手一扣龙妙妙的脑袋,把头放在她肩膀上呜呜几声,然后缩回两手,往里头走。
龙妙妙看到王本被放下了,被人架着往里拖,更远处有龙沙獾站着看,连忙跑过去,告诉说:“快让人走,快让人走,我姐姐没有要杀王本,来那么多人,都是怕杀了王本,是要被迫和东夏血战的,让我姐姐看了坏大事了,赶快,快。我回去,待会儿我送王本出城,我送他出城。”
她回去,王本已经有肉吃了。
王本实在是吃不下,可是龙琉姝让他吃,他不敢不吃。
他还有酒喝,说实在的,他更喝不下,不喝酒站起来就已经打转,可是龙琉姝让他喝,他也不敢不喝。
龙琉姝殷切地督促着,要求说:“你赶快吃,吃完回去,让人把他送来哈。”
王本差点噎住,撒谎说:“他病得厉害,经不起奔波。”
龙琉姝说:“你说带他来见我,他经得住,他一定会说,死也要死在我这,这不是他的心愿么?去,你回去照我说的办。”
龙妙妙眼睛瞪大几分,问:“你们讲的是谁呀。”
王本信口说:“阿鸟大王,他病了,想见表姐最后一面。”
龙妙妙脸色一下惨白了,“噢”了一声,转过脸问:“阿姐,你要去吗?”
龙琉姝摇了摇头说:“本来想去,可是我一想,不行,城外都是敌兵,我不去,让人把他给我送来。”
龙妙妙说:“可是他病着。”
龙琉姝说:“那我也不能去,他们骗我出城呢?我只是刚一听,脑子一团乱,差点想去,不,你们把他抬来,不抬来,休想索地,我还把地给中原朝廷。”
王本眼睛一转,回答说:“那我回去,看大王的意思?”
龙琉姝想了一下,说:“好。去吧,赶快。”
龙妙妙确认说:“是真的?”
龙琉姝说:“应该是真的,因为我拷打王本问不出来,我只是担心他,眼角里孕了滴泪水,王本忍不住告诉了我。”
这逻辑?
龙妙妙想了一会儿,看向王本。
王本连连点头,说:“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说完就在地上使劲爬,几滑站起来,连忙往外跑。龙琉姝提醒说:“锦衣。”他回来一抓,抓了锦衣,继续跑。
龙妙妙也心不在焉,回头望着。
龙琉姝高傲地告诉说:“王本他是骗不了我的,我一打我就知道,其中肯定有隐情,他再不说,我就打算杀了他。谁也休想骗我,阿鸟的士兵确实是奴隶兵,一个奴隶,忽然有一个人给衣裳穿,给肉吃,给马骑,而这个人就快要死了,要是死了,以后谁还给他们这些,所以这些奴隶就不要命地跑来了,谁也拦不住,打不过,包括金努术。马,马,兔子马也许是个特殊的品种,个子矮,可是腿伸缩得快。”
龙妙妙仰身看天,往自己脑门上拍一巴掌,说:“阿姐,有时候我觉得你怪怪的,有时候我觉得你太聪明,有时候我觉得你太糊涂,你现在变得奇怪,你怎么会这么去想问题呢?”
龙琉姝轻轻地“嗯”一声,点了点头,说:“不对吗?你们都在看他的兵马,都在惊讶,都在恐惧,我却在想他的兵为什么会这样,他的马为什么会那样,我渐渐地考虑你们考虑以外的事情了。”
她说:“比方说和谈,和谈怎么谈?如果要我决定,我就招来靖康国的使者,把地再给靖康国,阿鸟他就是怕靖康国皇帝,给了靖康国,靖康国还是让它荒着,这不,又恢复到原先的时候,不是吗?!”
龙妙妙气急败坏,说:“不给你说了,东夏仗都打了,你给谁都晚了,给谁他们也占去。”她匆匆往外走去,说:“我还有事。”
龙琉姝烦闷地说:“有事,有事,怎么不累死你?”
她自言自语说:“这么容易的道理,怎么没人想得到呢?”
王本一行眼看到了城门口,感到后面有几个士兵骑马追了上来。
他人在担架上,第一反应就是“坏了”,龙琉姝变了卦,派人追了上来。
这个时侯走,走不出去,等,心里怕,可是人到跟前一看,愣了,是换了身士兵衣裳的龙妙妙,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姐姐揍完了,妹妹再提去好好揍?于是,脱口就是一句迷迷瞪瞪的可怜话:“看,我都这样儿了。”
龙妙妙说:“噢,那抱歉。”
国事之上,她倒也只能用这种简单的,甚至带点儿讽刺的语气:那是我们对不住了,打了你。
旋即,她轻轻请求说:“我和你一起出城,你带我去见他。”王本愣了一愣,又一个反应:她是为了那块地。他本能地拒绝,“嗯、嗯”说:“我们大王病了,谁都不见,你去,也不合适……”他很想说:“这是国家大事,虽是同窗,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么一个大事儿软化的,何况你和阿鸟这个关系,貌似也不大好。”不过话在嘴边,他不敢说,嘤嘤嗡嗡地含糊了一句。
龙妙妙用无以质疑的语气说:“我不管。”
这一下,王本惊悚了。
狄阿鸟的病早好了,不在城下,出城你也见不找,难道你往渔阳跑,往北平原跑?你真有这想法,更坏事儿,因为他也不在那儿。王本立刻想到了,龙琉姝希望把“病得不成样子”的人给抬来,就说:“表妹,要见他容易,你等两天,表姐不是说了吗,回头把他送城下。”
龙妙妙丝毫也不为之动摇,轻声说:“你不要听我阿姐的,她?她心里的想法我清楚,她觉得出城不安全。”
王本立刻强调说:“是呀,出城不安全。”
龙妙妙说:“出城安全不安全不关你的事儿,我一是看看阿鸟的病,二是要和他说点事。”她带着威胁的口气“嗯”了一声,王本立刻打了个寒蝉。原因再简单不过,像龙琉姝那样问来问去,反倒是在给她机会,要这么淡淡的肯定,那就意味着自己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也是发誓拿一条舌头堵天缝地的,不免会对人的心术作了解,知道这种语气往往是有了大城府的人一定要加给你的威胁感。
刚刚从姐姐手下的魔爪下逃生,片刻被妹妹掳走,杀个头瓢几瓣,这好玩吗?
他再一次向龙妙妙看去,觉得同窗多年,龙妙妙还是喜欢意气用事的,要是不让她如意,她杀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现在不比以前,以前小,大家是同窗,是伙伴,现在大,一个是主,一个是奴,更不要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谈判给人家恨,自己阿爷带人叛走也遭人家恨。
带着这种权衡自己脑袋的犹豫,他内心中忽然冒出一个阴暗的想法:她幼稚出城,要说服大王,岂不是送给我们一个完好的人质?
反正是她要去的。
带着这种想法,他就心怀鬼胎地愿意了,与龙妙妙一起出城,前往中军,不仅是要给赵过说点事,也是在各个将领面前炫一下伤,让他们知道,使臣虽不是在战场上,可牺牲也一样,更凶险,战场上你的人头仍自己*纵,杀人被杀一刀过,使臣却不一样,被人家握在手心做蚂蚁,可以捏死你,可以折磨你,还可能割的鼻子,毁你的四肢,把你送回去给等着看的人看。
中军出来许多人迎接。
王本是个识趣的人,虽然身上有伤,心里有好些个想法,但那些想法和表示让人看明白就行了,个人还是保持点客气和谦虚的,这就望了一旁一眼乔装打扮的龙妙妙,想着怎么跟自己人借一步说话,这就翻身下来,与慰劳大伙的中军将领一一摸胸,握手,一边走,回答说:“小事一桩,再凶险也就过去了,对,再凶险也过去了,也就是挣了点伤,大家战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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