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去渐远,直至离了心。此时,凤致年望着这一别经年的且依然灿烂的笑脸,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欣慰,最少凤皇还是如此,肆无忌惮嬉皮笑脸的样子,可见当年将他们母子留在宫外,终归是做对了。
凤致年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你娘亲……这些年,可还好?”
凤皇先是怔了怔,后来轻笑了笑:“爹爹是想问娘亲可有想你么?这事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娘亲这些年吃睡不愁,很是安逸。”
凤致年闻言一笑,不惑之年的男子笑起来,别有一股慈父的温暖:“你这孩子,怎还是这样地调皮。”
凤皇收起手中的折扇,敛容心虚道:“爹爹要教训我,还需等来日了,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给凤兮看腿呢!”
凤致年却敛去了眼中的笑意,“七年间,朕遍请名医,都说凤兮的腿没治了,你真能将凤兮的腿治好吗?若是不能,便不要再给他希望了。”
凤皇眸中的漫不经心淡去了:“那些庸医生怕担责,自然不肯冒半分风险。爹爹放心,三个月或是半年,我必能让凤兮站起来走路。”
凤致年听闻此言,非但毫无喜色,甚至轻轻地长叹一声:“也只有你还惦记着这事……凤兮这样也不错,总比好了以后,你们兄弟再为了……”
“你有心大宝本属应该,可不该回来得太过心急。此时,为父根基不稳,即便有心帮你,但也不能太过招摇。这么多年,爹爹从没有忘记过你们,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亏待你们母子。”
凤皇怔愣了片刻,急声道:“爹爹误会了,凤皇绝无此意。”
凤致年抿唇一笑,安抚的拍了拍凤皇:“爹爹知道你心善,但爹爹却有自己的考量,你与你娘亲苦了那么多年,爹爹总是想给你点什么……凤兮已是如此,这位置,他从来都不是最佳的人选。”
这些年来,凤皇又怎会丝毫不曾怪怨过将母子丢下离开的人呢?可如今看来,爹爹心中竟是始终牵挂着娘亲与自己,许是怕娘亲再次卷入宫中争斗,许是当真觉得桃源的生活好过宫中。原来,这些年来,一直忍住相思对桃源不闻不问,竟是等着这一日。
可转眼七年了,眼看着他已登基大宝,快要熬出头了,又怎能受得了桃源与娘亲都在一场大火中毁灭了呢?
凤皇张了张嘴,想将事实说出来,当对上凤致年弯弯的眉眼,开怀的笑脸,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竟是不自主的微微点了点头。
当父子二人各自离开后,不知在树丛后坐了多久的凤兮,面无表情的扶着轮椅慢慢的离开了原地。
秋末的天气,已有些冷了。
凤皇用点着的艾草,将凤兮的那双腿从上到下一遍遍细致地熏燎。虽常年不能走路,因平日里照顾得当,肌肉并未萎缩,只是一双腿因血液不畅冰冷冰冷的没有温度。艾草熏燎完后,凤皇又用亲手配下的药汁,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搓洗那双腿,而后又在上百个穴道里行针,忙完这一切最少要两个时辰。
莫说体弱的凤兮满头大汗疲态尽显,即使自小身体大好的凤皇也有些吃不住,何况是一日两日次的如此。
凤皇初回宫时,要求给凤兮治腿,立即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从大臣到皇后甚至连凤致年都是不赞同。凤兮本人却力排众议的一意孤行,皇后知道事不可违,看向凤皇的眼里都飞出了刀子,只因如此,凤皇也更是珍惜给凤兮治腿的机会。
凤兮坐了半晌,才逐渐的缓了气息来,但脸色却是惨白一片。此时,凤皇早已恢复了过来,正悠悠哉哉的吃着桌上的点心。一盘盘的点心是从凤皇给凤兮治腿的第二天摆上桌的,虽变换着各种口味,但大多都是凤皇小时候爱吃的。
凤皇也曾为此暗暗窃喜,也曾以为,最少、也许凤兮依然还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凤兮躺在床上,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来之前,你见过父皇了?”
凤皇应了一声:“嗯。”
凤兮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父皇是不是说,本殿这废人根本不配继承大统,只有你才是他心目中的人选?”
凤皇怔了怔:“怎会?爹爹也是疼你的。”
凤兮不置可否:“你觉得,我的腿……真的能好吗?”
“能,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血脉一定能打通。不过,走路还要重新学起,会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父皇年前登基,根基尚且不稳,极需母后的助力,此时绝不会为了你而轻易得罪母后。我去年娶了镇国将军的独女为正妃,纳了左相的嫡女为侧妃。你回来得有些晚了,若再早一年,或许父皇想做的一切会更容易些。”
“你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好好养伤才是,我是为了给你治腿才回来,你依然不肯不信吗?”
凤兮抿唇一笑,淡淡道:“七年之久,什么时候不选,偏偏是父皇登基后,我自然不信。”
凤皇也眯眼笑道:“管你信不信,快睡,明日还要早朝呢!”
深秋的夜,是有些冷。
【五】
凤皇坐在外宫寝室里,眉宇间竟是疲惫,对喋喋不休的烈喜说道:“我在东宫吃过了,你别忙了。”
烈喜本絮絮叨叨说着宫人的怠慢,对上凤皇疲惫至极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不住说道:“公子,咱走吧,我不喜欢这儿,眼看着天冷了,外宫又没有地龙,咱不如回昆仑,山里四季如春,不用受冷。”
凤皇低低笑出声来:“本公子把你惯得一点样儿都没了……不过我也不喜欢这儿,等治好了凤兮,咱们就回昆仑山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疼我是假,惦记着翠妞才是真的。”
阳光正好,风吹过花丛,带过别样的清香。
凤皇将些小玩意、书籍,摆放在凤兮的轮椅边,细细地解说道:“这些东西,都是跟着师兄办事时顺道买的,你瞧有喜欢的没!”
凤兮嗤之以鼻:“想让本殿玩物丧志?”
凤皇眯眼笑:“我当时没那么想,现在你那么一说倒是有点,光看奏折有什么意思,劳心费神,少费点心思,比吃人参血燕都好。
凤皇拿起个白玉环笑道:“看这个指环,听说是昆仑玉磨成的,常年佩戴还能有益体魄,我专门让人刻上你的名字了呢,呐!在这儿。”
凤兮抿着唇:“若想讨好我,不如淘些金贵的东西,这些破铜烂铁,本殿看不上眼,你儿时可不那么小气,如今越大却是越活回去了。”
凤皇也不理凤兮的刻薄话,从箱子里找到了一个布偶套在手上,捏着声音,“呀,你是凤兮啊!”
凤兮被这古怪的陌生的声音惊得一怔,满怀好奇地看向凤皇手上会动的布偶。
布偶慢慢地垂下头去,摇晃着脑袋抬起头来,童声童气的说道:“小时候都是凤皇不对嘛,老是欺负凤兮,凤皇早就知道错了。凤兮是哥哥嘛,要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嘛,凤皇会医好你噢。”
凤兮眉头拢成一团,冷声道:“不过是布制的皮影戏,以为本殿不能走路,便什么都没见过吗?你当真以为本殿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吗?”
凤皇不以为然地眯眼笑,布偶又欢快地摇头说:“凤兮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原谅人家嘛。”
凤兮冷了脸,一双凤眸说不出的阴沉难辨:“你若真医好本殿,本殿也可留你一命。”
凤皇笑得更开怀,他将手中的木偶,放在了凤兮的腿上:“这个给你,我用性命保证,一定让你站起来走路。”
凤兮望着凤皇洒脱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木箱里乱七八糟的玩意。风车、扇坠、书籍、文房四宝、玉雕的各种小玩意,很多东西上都刻着凤兮的名字,只是有些字迹刻得歪歪扭扭的,那些字迹逐渐变得公正,让这一堆东西看起来,似是真的年代已久。
此番,凤皇显然也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