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如飞鸟般四散,轻松避过。
翩然落地后,洪三喜用指尖拈掉衣袖上的落叶,不屑哼道:“雕虫小技,邪门歪道,山阳人果然粗鄙,凭这样的小手段,就想与我大朔对抗,真是找死。”
话音刚落,突然脚底一软,脚下的泥土赫然裂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个深坑,黑魆魆的,只能看见用竹子削成的尖锥密密麻麻铺满坑底。
刚刚的狼牙棒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谁也没料到狼牙棒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障眼法,真正的危险其实在他们脚下。
这一下大出意外,站在上面的几人措手不及,大惊失色,身体急坠,幸亏洪三喜功力深厚,电光火石间,猛然大吼提气,硬生生往上拔起数尺,拽住坑边野草,手中借力,险之又险地跃出陷阱。
还有三人因为站得远,未受波及,另外四个下属就没那么好运了,凄惨地坠入坑底,被锋利的竹尖戳成了牙签串肉,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林子中夜枭桀桀怪叫,三个躲过一劫的下属,正惶恐地四下张望,突然头顶树上落下几个绳套,恰恰套住其中一人的脖子,绳套骤然收缩,那人被拉离地面,猛蹬双脚拼命挣扎,双手紧紧抓着脖子,想把这索命的绳套扯下来,却发现这绳套越扯越紧,绝望呼叫,却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终于,“咯咔”一下,令人胆寒的颈骨断裂声传入耳中,那人被吊在高空,眼凸舌吐,头颅重重垂下,不再挣扎,竟被活生生勒断了脖子。
不知何处发出了低沉笑声,呵呵……呵呵……回音在空寂阴森的山林里回荡,让人禁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洪三喜脸色发白,强制镇定心神,尖声叫道:“是谁,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拓跋宏达扛着黑铁大刀,从树后慢慢绕出来,笑道:“陷阱是用来抓狗熊的,绳套是用来抓野狼的,怎么样,滋味好受吗?”
见戏弄自己的竟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洪三喜暴怒之气喷涌而出,脸色涨成青紫,说话时已带上了尖利破音:“你这个小杂种,竟敢戏弄本总管,本总管要将你千刀万剐。”
“小杂种”三字入耳,拓跋宏达淡绿色的眼眸中怒意似野火燎原般,熊熊而起。
山阳祖先有蛮人血统,因此族人的眼眸都带有淡淡绿色,魅惑妖异,被中原人视为异类。
山阳人最恨的就是被称为杂种,洪三喜本是无心一骂,却恰巧点中了拓跋宏达最忌讳的死穴。
拓跋宏达怒极,二话不说,黑铁大刀以开山劈地之势,直取洪三喜面门。
招式虽然粗朴简单,但他天生神力,加之黑铁大刀本身极重,此招一出,如一阵狂风暴雨乍起,带出的刀意卷起地面枯枝败叶,怒涛拍岸,势不可当地杀将过来,声势惊人。
洪三喜轻蔑地冷哼一声,急急后掠十余米,取弓,搭箭,拉弦,发射,动作行云流水,顺畅至极,一支利箭脱弦呼啸而出,射向拓跋宏达面门。
与此同时,另两个幸存的射手也醒悟过来,速度极快地搭箭上弓,射出两支利箭。
三箭呈品字形,从三个方向,杀意犀利地射向拓跋宏达。
拓跋宏达挥刀格挡,那么重的刀,他抓在手里轻若无物,就好像拿着把轻巧软剑般,挥出无数刀影,黑色刀光密不透风,将三箭一一格落。
正想再去追那老杂毛,突然觉得一阵杀意逼近,颈脖处的寒毛直立,只听一记凄厉破空声,三支利箭呈一字形,接踵而至,速度快若闪电,眨眼间就到面前。
连珠箭!
洪三喜身居朔国鹰庭副总管之位多年,靠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
此连珠三箭首尾相连,看似一支支前后有序,实际是以妙在毫颠的力量调用,配合指尖极小角度的微移,同时射出的。
三箭齐发,却先后而至,充分展示了他超强的控制力和无与伦比的手上感觉。
拓跋宏达挥刀再格挡,却只来得及格落第一支箭,待想回刀时,第二和第三支箭已近在咫尺,躲无可躲,只得速速后退。
他神力惊人,轻功却很一般,后掠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利箭,眼看这两箭就要射穿他的头颅。
林中突然响起黄莺出谷般的一声清鸣,一个小身影跃出,身法若流星赶月,眨眼就到拓跋宏达身边,手起刀落,如逐电追风般挥刀斩落第二支箭,随即手腕微动,速度极快地刀尖上挑,挑落了第三支箭。
这一瞬间说来话长,实际快若闪电,拓跋宏达只觉得身边人影一动,吧嗒两声,那两支夺命摄魄的利箭就被来人斩落在地。
什么人,竟能斩落我两支箭!洪三喜瞳孔紧缩,刚才速度太快,以他的眼力竟也没看清楚来人是谁,但能在一瞬间斩落他的两支箭,来者必是一个了不得的劲敌。
不假思索,再抽出一箭,瞄准了那个人影。
弯弯斩落两箭,飘然落地。
之前,她在校场也斩落过楼誉的箭,但那次很是有些运气成分。
自从和黄火鹏打过擂台之后,她对刀法反复琢磨,融会贯通,功力更上层楼,刀意似水到渠成,浸入四肢骨骼,将每一个动作化为本能,应敌对阵之时,反应速度何止快了一倍。
但仅仅如此,面对鹰庭第一射手,要斩落连珠快箭,还是远远不够的。
若在平时,相同的情形重演,要如此干净利落地斩落洪三喜的箭,弯弯的成功率会低得可怜。
但今天不同。
弯弯胆气倍增、胸有成竹,出手不仅快,而且既准又狠,底气那么足,是因为今天她的身边,有个射术和洪三喜不遑多让的神射手。
洪三喜的箭刚刚上弓,某人就已经从弓弦拉开的弯度、箭支所指的方向,以及洪三喜的手法,精确地判断出这三支连珠箭的速度和落点。
就好像孩童喜欢玩的投掷游戏,事前已经知道沙包打过来的方向和速度,要躲要接,都能尽在掌握,气定神闲。
洪三喜这才看清,适才斩落他两支箭的人,就是在山崖上和凌南王世子一起被射落瀑布的那个小兵。
“你们果然没死。”他磨牙,缓缓抬起弓,箭尖指向弯弯的心脏,森然道:“凌南王世子在哪里?”
看到刚才那一箭,弯弯就已经明白,面前这个皮肤白嫩如女人的老头子,正是在崖上射了楼誉一箭的人。
想到那一箭差点让楼誉没了性命,她气就不打一处来,看洪三喜就像在看积怨十世的仇人,眼睛里火星迸射,怒道:“拓跋宏达,这个不男不女的老家伙是我的,你把那两个人解决了,然后站在边上,看我怎么揍这个老家伙。”
拓跋宏达天生神力,是山阳第一勇士拓跋鸿烈的亲弟弟,虽然年纪轻,论武力在雪峰山十二部落里也是排得进前十的勇士,在部落里地位甚高。
但他性情桀骜不驯,脾气暴烈如火,像匹脱缰野马,谁的话都不听,一语不合就和人动手。从小到大,打的架简直比吃的饭还多,让拓跋思和拓跋鸿烈非常头痛。
但不知什么原因,自从弯弯来到部落后,拓跋宏达就像中了邪一样,天天追着弯弯跑。
弯弯磨刀,他就送磨刀石;弯弯烧火,他就蹲在一边递柴;弯弯去给楼誉采药,他背着药篓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弯弯要熬野鸡粥,他就天天跑去打野鸡。
看到弯弯衣服破了,他甚至扛起黑铁大刀,想去猎只老虎回来,给她做虎皮衣……幸好被弯弯及时摁住。
这个转变不啻一夜之间从藏獒变成贵宾犬,实在太过突然兼无厘头,不要说拓跋鸿烈和拓跋思惊掉下巴,看得眼酸,就连弯弯也十分受不了,说了无数次“你好烦,不要跟着我,离我远远点”之类嫌弃的话。
但奇怪的是,拓跋宏达就是特别吃弯弯这一套,弯弯对他越凶,他就越高兴,跟得就越紧,弯弯无奈,只好随他去。
今天的战斗计划里,拓跋宏达本来要随他的亲哥哥去打朔军大部队,但他死活不干,一定要跟弯弯一组,他熟悉山林,对各种陷阱了如指掌,楼誉确实也很需要这样一个人,因此没有反对,让他跟了出来。
刚才弯弯毫不客气地让他闪到一边去,若以拓跋宏达一贯的性子,不要说让,只要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早就被他一刀拍飞。
可这次说话的人是弯弯,拓跋宏达听话得简直像只温顺的绵羊,乖乖地退到一边,拿起黑铁大刀,向另外两个重箭射手扑去,黑铁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打得一点都不亏心。
“不男不女”四个字入了洪三喜耳朵,他的眼光骤然暴戾,额头青筋条条暴出,持弓的手握得死紧,一字一字道:“小东西,你找死。”
“死”字话音未落,手一松,那蓄力已久的一箭呼啸而出,以一个极其刁钻古怪的角度,射向弯弯。
洪三喜动作极快,一箭刚出,迅速又拔出三箭,同时上弓,三箭齐发,呈上中下竖列,分别射向弯弯的头、胸、腹。
这四箭几乎笼罩了弯弯全身所有要害,快如流星,杀意凛冽。那一瞬间,弯弯脑子里闪过无数应对方法,但发现,无论她怎么躲闪拨打,最多只能躲过其中三箭,最后那一箭无论如何躲不了。
眼看弯弯就要被钉死当场,洪三喜嘴角牵起一丝残酷的笑容,却听林中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拨云穿雾般传过来:“左上斜角,翩若惊鸿。”
弯弯想也不想,如言照办,人往左上掠去,出手便是涟漪刀法中的杀招翩若惊鸿。
说来奇怪,那致命四箭明明来势汹汹、躲无可躲,她这身法一使出来,却偏偏能妙在毫颠地避开,人影晃动,刀光乍起,恰到好处地将箭一一斩落。
竟然知道箭的落点?洪三喜无比震惊,眼睛紧眯,左右张望,却不见人影,不信邪地又拔三箭,往前疾行数米,近距离急射。
这次距离更近,速度更快。
林中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原地后翻,脉脉芬芳。”
弯弯凌空后翻,腰肢柔软地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即使出那招脉脉芬芳。
“荷叶濯清塘,涟漪有芬芳。”此招一出,离光仿若在空中荡起涟漪,浅浅波纹柔光潋滟,那三箭上的杀意好像都被消融了,离光随即一转,摇曳出一个小小的旋涡,将那三箭吸了进去。
随后雨后初霁,风和日丽。
那三支箭被离光绞得粉碎,弯弯如闲庭散步,不带一点烟火气地翩翩落地。
这……这……这不可能!
亲眼看到自己势在必得的几箭全部落空,洪三喜如遭雷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几箭杀伤力有多强,他心里明白,就算是刘大总管在场,也不可能接得如此闲适轻松。
那个暗中指点的人,必然是个箭术高手,因为只有精通箭术的人,才能目光如炬地把每一箭的来势准头算得那么精确。
洪三喜眼光在林中逡巡,发现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坐了个身着白衣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山阳族白棉布衣,脸色苍白,嘴唇如纸,带着浓重的病态,脸颊因瘦削更显凌厉。
他只是闲适地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杀气不露,却像极了一只刚刚捕猎完毕、口齿沾血的雪豹。
“他是……凌南王世子!”洪三喜瞳孔紧缩,眉皱成川,眼角乍现几条骇人听闻的鱼尾纹。
顿时心中雪亮,刚才那几箭,看起来是他对上了弯弯,刀对上了弓箭,但实际不然,其实这根本就是两个绝顶箭术高手之间的较量和对决。
看着白衣少年病容深重的脸,洪三喜知他伤得不轻,心中略定,狞笑道:“早闻凌南王世子箭术通神,今天,洪三喜就要领教一二。”
说罢反手去抽负在身后的箭筒,不料却摸了个空,心里一惊,赶紧把箭筒卸下来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支箭。
“没箭了哦?”弯弯调皮地眨巴眨巴眼睛,指着地上被她斩落的箭支道:“要不要捡两支给你?”
洪三喜抓着箭筒,脸色青白交错,被噎得差点吐血。
计算箭支是箭术高手的基本功,本来像他这种程度的箭术大家,根本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但今天,他先是被陷阱乱了心神,再被弯弯神乎其技的躲箭身法激怒,杀心之外又暗暗有了较量之意,一箭箭射得太快,一心一意只盯着这个小鬼,却忘记了计算箭支数量。
没有箭的弓,就和根烧火棍没什么区别。
洪三喜扔掉手里的弓,深吸口气,暗运内力,手掌青筋暴起,骨节爆竹似的咔咔作响,手指仿佛倏然长了几分,摆了个大力鹰爪的起手式,对弯弯狞笑:“小东西,没了弓箭,本总管一样能将你毙于爪下。”
弯弯耸耸肩,不置可否。
楼誉嘴角冷弯,缓缓从身边拿起一张普通木弓,声音如玄谷寒冰:“是吗?那你要先试试我的箭。”
洪三喜见楼誉病怏怏的样子,大为不屑,弓箭凭的是臂力,没有臂力,射出来的箭就像抽了筋的老虎,不会有什么威胁力。虽然传说中凌南王世子是难得一见的神射手,但伤重无力,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射出以前水准的十分之一就很不错了。
心中大为放心,狞笑道:“早闻凌南王世子神箭惊人,今天本总管就要领教一下。”
语毕,腾空而起,扑向树上的楼誉。
不料,他快,弯弯速度更快,离光荡起一道光幕,倏然跃起,挡在他的面前,根本不让他靠近楼誉半步,两人瞬间又缠斗在一起。
楼誉慢悠悠地拿起弓箭。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木弓,山阳孩子小的时候,都拿这样的木弓作为启蒙。简单的木质弓柄,看起来随时可能折断,弓弦无须多大力气就能拉开,根本无法搭载稍微重一点的箭,只能勉强搭配小且轻的箭矢,射程短,力度弱,在洪三喜这样的射术大家面前,就和孩子的家家酒玩具差不多,简直没有任何杀伤力。
可就是这样的木弓,楼誉重伤之下,拉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手指有些发抖,嘴唇有些发白,颤抖着勉强拉了个满弓,一支铁头木箭颤巍巍地射了出去,以肉眼可见的轨迹,不带一点风声地飞到洪三喜面前。
洪三喜正和弯弯打得难分难解,听风声就知道这一箭来得像八十老人一样缓慢迟钝,并不放在心上,而是全心全意对付弯弯。
这时,弯弯正一招袭向他肋下,洪三喜以攻为守,反手去抓弯弯的天灵盖,预料中弯弯必然会回招自救,没想到她不管不顾,一刀照样坦坦荡荡刺过来,根本不理睬头顶致命的威胁。
洪三喜暗自得意,正想一招抓碎弯弯的头颅,却发现,一支木箭颤巍巍地朝他腋下射来,速度一点都不快,力量一点都不大,准头却一点都不差,不偏不倚直奔他的命门。
没错,腋下,正是洪三喜的命门之一,这一箭虽然没有任何力量,可是极其要命。
洪三喜此时的境地非常尴尬,一招已经用老,回手不及,眼见那一箭已快射中自己腋下,而弯弯那一刀也递到了自己肋部,情急之下两相权衡取其轻,只得回手后退,躲过那一箭,却无论如何躲不开弯弯的那一刀。
“扑哧”一声,弯弯的一刀,恰恰戳进他的肋下,划出一道很长很深的血口,血肉翻出,白骨可见。
洪三喜吃痛后退,不可置信地捂住伤口,看向不远处的楼誉,怎么可能那么巧,那一箭明明没有任何力量,不带一点杀气,却恐怖得躲无可躲,这……这一定是个巧合。
不信邪地,咬牙运气,暴起直扑,又被弯弯挡住,楼誉再次慢悠悠拿起箭,丝毫没有烟火气地射出去……每一次。
弯弯和楼誉好像心有灵犀不点就通,没有一句话,甚至连眼光都没有任何交会,却偏偏默契得如同天成。
这边弯弯不管自己的任何空门,只顾挥刀攻击,怎么狠怎么来,招招都是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不要命的狠招杀招。
那边楼誉一箭接一箭,照旧软弱无力,但准头精确,箭箭对准洪三喜的软肋。
每次都在他奋力抵挡弯弯的杀招时,那阴笃笃的一箭,就带着些羞涩,带着些欲迎还拒,轻飘飘、软绵绵地飞向洪三喜最要命、最空虚的地方,不咸不淡,恰到好处。
一个刀法飘忽鬼魅,一个箭法精准如神,洪三喜被这两人如水无缝般地配合调戏得七窍生烟,手忙脚乱。
他的鹰爪功已练到第八层,下手可以抓碎坚硬岩石,弯弯的细胳膊细腿若落在他手里,瞬间就会被捏成粉末,论功力和杀伤力,比起弯弯,他要高出不止一个等级。
本来很有信心秒杀弯弯,然后取楼誉性命,不料竟被这两人一刀一箭弄得狼狈不堪,不消一会儿,身上已被离光划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就是这个人把楼誉射落悬崖,生死系于一线,弯弯恨极了洪三喜,出手之下不留任何余地,刀刀夺命,又仗着有楼誉的箭作后援,更是打得一往直前,毫无后顾之忧。
洪三喜知道这次遇到了强敌,那边渡河的大部队至今毫无消息,没有动静,更是让他烦躁悬心。
拓跋宏达很快打发了那两个重箭射手,拖了把大刀,乖乖地站在边上观战,此时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见弯弯打得顺畅处,不停地“咿呀,哦呀,好啊……”叫个不停。
直把洪三喜叫得越发急躁,想到这次如果杀不了凌南王世子,回去就是欺君大罪,死路难逃,顿时激起了拼命之心,那么,就杀一个算一个吧!
眼神骤然凌厉,双手一错,全身气息内蕴,整个人似乎胀大了几分,那双手骨骼作响,暴长半寸,暴喝一声,竟不顾弯弯刺向自己肚腹的刀,拼着鱼死网破,使出了鹰爪功的杀招,欲先击杀弯弯于爪下。
楼誉脸色大变,再不管自己伤重不能运气,强行催动内息,以内力加持,射出来的箭不再软弱无力,而是带着犀利的破空声,直直射向洪三喜的右眼。
同时朝在边上观战的拓跋宏达大吼一声:“还看什么,动手!”
拓跋宏达如梦初醒,挥起黑铁大刀,带着虎虎风声,直取洪三喜头颅。
弯弯、楼誉、拓跋宏达,三人几乎同时出手,全部直奔要害,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场景—洪三喜的鹰爪捏住弯弯的脖子,弯弯的刀抵住了他的腹部,洪三喜正待用力收拢手指,楼誉的箭已到他眼皮前,刚想侧头躲箭,发现头颅边一把黑铁大刀呼啸而来……这一下电光火石,刀捅进了腹部,箭射进了右眼,头被黑铁大刀削落地面,鲜血喷溅,洪三喜的手指只来得及在弯弯的脖子上留下一圈青黑色的指印,就变成了具无头尸体。
弯弯拔出刀,把脖子上僵硬的指头一根根掰开,然后飞起一脚把洪三喜的尸体踹开。
尸体笔直倒下,喷出的鲜血蜿蜒流进枯枝败叶腐土里,引来无数黑色大蚂蚁,密密麻麻地从树根草丛里爬出来,钻进那具尸体里……弯弯亲眼看到尸体被蚂蚁吞噬,干呕一声,道:“这都是什么东西,吃人肉的?”
拓跋宏达把黑铁大刀在洪三喜的尸身上擦了擦,毫不在意地道:“这些蚂蚁喜欢吃腐肉,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吃得干干净净,只剩白骨,连眼珠子都不剩。”
弯弯恶心得干呕了一声。
楼誉捂嘴猛烈咳嗽,刚才那一箭动了真气,此时全身如同万针齐扎,经脉割裂般疼痛,一口气息走岔,咳得撕心裂肺。
弯弯焦急地跃上树干,扶住楼誉,又气又恼:“不是说好不动真气的吗,我的速度比他快,在他捏碎我的脖子前,我有把握先杀了他的。”
楼誉掩嘴摇头,心道:“我怎么会让你冒这样的险。”
朝弯弯安慰一笑,努力平息滚滚热油浇心般的沸腾内息,道:“不要紧,咳咳……拓跋宏达,你把洪三喜的首级,送到你哥哥那里去。”
在河滩上短暂休息后,朔军重新集结,依然是以重箭射队作为先锋,向密林深处开进。
山林作战,不适合大军齐进,林中的大树森森耸立,自然而然地把朔军分割成了无数三两人一组的小队。
这些朔军多数来自边境州府,战力普通。重箭射队平时都用在宽阔地带的骑射冲击,并不擅长山林作战,而且是第一次进入这片森林,没有当地人带路,唯一的指引就是那句“山阳部落在山坳里”。
一干人等便盲目朝山坳处进发,这片山林何其大,走着走着便有很多朔军小队迷路,渐渐离大部队越来越远,消失在莽莽丛林中,再无消息。
唯有玄箭射队,依然顽强地保持着相对整齐的队形,重箭上弓,小心翼翼地呈锥形进攻队列前进。
一路无事,山中空寂,飞鸟不惊。
之前被赵无极他们乱七八糟一顿搅和,重箭射手们多多少少身上带了伤,又急行顿饭工夫,渐渐就有了些懈怠和疲惫。
正在这精气神相对疲乏之时,空中突然响起几声尖锐的呼哨,如锐器钻耳、指甲刮缸,难听到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有敌袭!”玄箭领长虎躯一震,大声喝令,“准备攻击!”
不愧为朔国鹰庭特训出来的队伍,重箭射手们反应迅速,令下即行,第一排单膝跪地,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站立,“唰”的一声,箭矢齐齐朝外,摆出了个连续射击的锥形阵。
“呜啊……呜啊……”的怪声迭起,如猿叫又如夜枭,无数身披兽皮、脸画图腾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嘴里嗷嗷乱叫,或手拉藤条,或攀越枝干,在树梢缝隙中如猿猴般飞荡、穿梭而来。
“预备,射!”玄箭领长面露不屑,野人一群,以为把脸描成怪兽样,就真的成怪兽了?竟敢撩玄箭射队的锋芒,找死!
重箭射手们应声而动,第一排重箭先发,呼啸而来,兽皮男子们纷纷怪叫着躲在树后,动作快速灵活如鬼魅。
噗噗噗,重箭犀利,插进树干,余势不消,穿树而过,露出尖锐的铁箭头,嗡嗡微颤。
虽然来势汹汹,但杀伤力小得可怜,在森林中,几人合抱的大树成了天然的盾牌,箭矢纷纷被树挡住,无法伤到躲在树后的人。
第一波箭雨刚歇,兽皮男人们怪叫着再度靠近,不料对方射队训练有素,第二排、第三排的射手紧接着放箭,形成了连续不断的攻击,几个兽皮男子刚刚冒头,还来不及攀上附近的枝条,便被凄惨地钉死在树干上。重箭射队森然冷厉地拔箭、上弓、拉弦、发射,动作整齐划一,沉默而杀意凛冽,只要有人冒头,便冷漠精准地狙击,毫不留情。
兽皮男子们被压制在树后,无法靠近。
山林中突然暴起一声狮虎般的长啸,玄箭射队四周忽然落下十余张大网,呈桶状将射手们团团包围,射出去的箭矢纷纷被网眼兜住。
消耗对方的箭矢。
这是楼誉给拓跋鸿烈定的战略,之前虚张声势的进攻,不露虚实地张扬,都让不熟悉山林作战的玄箭射队心生恐惧,而这么一点点恐惧,就足够让对方判断失误,用他们最为倚重的箭,来为自己壮胆。
箭,总是要射完的。
山阳勇士不顾性命,以身体作为诱饵,用极小的代价,消耗了对方最多的箭矢。
不消片刻,用来捕猎猛兽的巨网上便密密麻麻全是箭,仿若几只巨大的刺猬。山阳勇士们躲在网后,毫发无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从四面八方,迅速朝玄箭射队靠近。
虎啸声再起,那几张巨网倏然被拉起,如同最后一场重头戏要开演,剧院里厚重的幕帘被拉开,躲于幕后的演员们蓄势已久,纷纷跳上台前。
重箭射手们这才发现,那些在树上腾跃的野人们竟然已经离自己那么近了,待要再拔箭,却发现箭壶中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支。
原本密集的箭雨变得稀落可怜,山阳勇士们纷纷从树后冒头,站在粗如儿臂的树枝上。
拓跋鸿烈站在最头里,嘴角挂起一丝残酷的冷笑,杀我那么多族人,今天就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仰天长啸,如同军令,山阳勇士们拿起手中削得尖利的梭镖,向玄箭射队奋力投掷过去。
这些山阳勇士在山林中杀虎猎豹,各个臂力惊人,近距离高空投掷,梭镖如同加大十倍的重箭,从天而降,恶狠狠地砸向玄箭射队。
他们的队列过于整齐,若在平时对阵厮杀中,这样惊而不乱亦攻亦守的战斗阵形自然是强大过硬的,既能保证箭矢源源不断连发,也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射手不受对方骑队冲击。
但是在山林里,恰恰相反。
如同被禁锢在一处的猛虎,虽然凶猛,却无法腾挪转移,众人簇拥在一处,躲无可躲,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梭镖飞来,惊惧还在眼底,怒吼还在嗓中,就被尖利的梭镖穿胸而过,钉死当场。
“分散,躲避。”玄箭领长拔出腰刀,狂叫,尾音尚在树梢缭绕,一只梭镖迎面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和身后的另一个射手,串成了冰糖葫芦。
嗜血的味道,让兽皮男子们无比兴奋,纷纷怪叫着从树上跳下,拔出腰刀杀将过去,动作和平时围猎猛兽一般熟练。
山阳人都是天生的猎手,部落男子的成年仪式就是独自去猎只猛兽回来作为祭品,个个都有伏虎降狮的力量,此时部落勇士倾巢而出,挥刀近身搏杀毫不手软,顿时将那些被打乱阵形的射手杀得手忙脚乱。
拓跋鸿烈站在树上,缓缓收手,俯看场内的战况,脸色古怪,激动、痛快、血脉贲张,又有些不可置信的佩服……这一切,果然和那个年轻男子预料得一点不差。
一天前,在那个养伤的山洞里,楼誉目光凝定,淡淡地道:“射箭和骑马冲击有相似的地方,都需要一个比较合适的距离,太远易疲,太近无力。只要你们能把距离拉近,箭就失去了攻击力。我相信,近身搏杀,山阳勇士必不会输给朔军。”
从对方会以战斗队列行进,到利用对方恐惧山林的心理,再到有计划地消耗他们的箭矢,成功缩短双方的距离,把射手擅长的远距离狙杀改为山阳人擅长的近身搏斗。
所有的契机和力量,都在这个眉目清秀俊逸的男子指掌中,利用得淋漓尽致。
山阳人在山林中与朔军苦苦周旋了十多天,竟不如这个年轻男子轻描淡写的一朝布局谋划。
所谓将者,当如是也。
拓跋鸿烈心里第一次有了个念头,要把那个像野马一样的亲弟弟送进黑云骑,跟着楼誉混一混。
拓跋宏达赶到时,场中正混乱厮杀,重箭射手们虽然死伤惨重,却依然凭借着强悍的意志力,在负隅顽抗。
拓跋宏达冲进战场,找到拓跋鸿烈,叫了声哥,不由分说地把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塞进他怀里,然后二话不说,挥舞黑铁大刀,不讲道理地杀进各个战团。
拓跋鸿烈哭笑不得地接过那团东西,一看,洪三喜眼睛上还插着根箭,血淋淋半只眼恶狠狠地睁着,倒是死得栩栩如生。
知道这个血团就是楼誉所说的大BOSS,心中大喜,立刻抓着首级的头发高高举起,大吼道:“敌将已死,山阳勇士们,为亲人们报仇的时刻到了,杀!”
山林空寂,他音量巨大,震得回音在山谷中层层荡漾,入耳诛心。
重箭射手们先失领长,又见最高长官被残忍枭首,军心顿时涣散,没了抵抗之心,而是在林中乱窜躲藏,试图逃命。
穷寇莫追,拓跋鸿烈并没有耐心和这些溃兵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用楼誉的话来说,就是太费时间和精力。
林中自有各种机关陷阱伺候,至于能逃过机关陷阱还没死的,也不能算命大。
因为在楼誉的计划里,还有后手。
拓跋鸿烈冷笑着从怀中掏出枚黑云骑军用制式的响箭,拉开引线,响箭带着拖音飞起,在空中炸出一朵银色光团……雪峰山口,刘征已经等得五脏俱焚、未老先衰、欲哭无泪,几天来像个不知疲倦的钟摆,在山口来回逡巡了无数次。
此时乍见天上飞起一道熟悉的银色光芒,虎躯猛震,如同打了鸡血般,一跳三尺,涨红了脸大叫:“世子得手了,兄弟们,上马,掐住各个出口,杀他娘的……”
雪峰山外,并不是月黑风高夜,却是杀人放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