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
伊昔脸上最后一抹血色骤失。
她的眼神从他身上飘过,而后迅速转身,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她要继续赶路回家。
是的,刚刚都是幻觉,这是在苍厥,不是在大靖,怎么可能会碰上他,伊昔不停地对自己说。
“拉我一把可以吗?”
伊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伊昔…”声音仍贴着地面而来。
伊昔望向巷子口,这条路怎么变得这样长?
“伊昔,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声音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伊昔迈开步子跑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朦胧夜色里。
回到家,紧紧地关上外面院子的门,再关上屋子的门,伊昔大喘着气,环顾屋内,怀若和琪翊还没有回来。
于是开灶火,强迫着自己洗米煮饭做菜,却等到热菜都变成了凉菜的时候,他们依旧没有回来。
伊昔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看着桌上那未曾动过的碗筷。不知过了多久,外门忽然被轻轻叩响,她才猛地站起。
伊昔打开门走出屋子,警惕地朝外问道:“谁?”
屋外没有人应,敲门声却也没停。
伊昔感觉自己的呼吸又开始不稳:“谁?谁在外面?”
“姐,是我们。”
伊昔松了口气,是琪翊。
于是赶紧打开门:“怎么这么晚…”可剩下的半句话却消失在了喉咙里。
门外,怀若和琪翊的身后,一袭玄色锦衣,在月色下,刺痛了她的眼。
她竟也没想到,琪翊唤她“姐”的时候,都是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
怀若进了院子便像往常一样揽住了她的手,琪翊边走边说:“姐,这位是秦公子,想借我们的屋子留个宿。”说得很是随意,挥手就要将那玄衣男子迎进来。
伊昔站在门口不动,惊疑地看着怀若和琪翊。他们,竟然不知道他是谁吗?难道在大靖那么久,就从来不知道被他们说来说去的静安王,究竟长什么样吗?
她伸手扣住门,面无表情地对门外的玄衣男子说道:“抱歉了秦公子,敝舍实在简陋,要投宿的话烦请去客栈。”说完就要关上门。
裴斯卿伸手抵住,笑着说:“这位…姑娘,在下已经两天未进食,实在腾不出力气再赶路了,就麻烦一晚,好吗?”
伊昔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两天未进食?还能有力气笑成这般模样?
怀若在她身后不可思议道:“伊昔!这位公子不过想暂住一晚,咱们又不是没有房间。”说完就大开了门,将裴斯卿拉了进来。
伊昔则被她挤到了一侧。
琪翊看着她,忽然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伊昔摇了摇头:“没,进屋吧。我去把菜热一下。”说完就谁也不再看转身进了屋。
裴斯卿盯着她的背影,眼角眉梢却带上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菜重新热过端了上来,四人各占桌子一方坐下,但在这拥挤简陋的小屋内,出现这么个气度不凡的锦衣公子,却怎么看怎么显得突兀。
“呐,这可是我们家大厨做的菜,秦公子你不是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吗,多吃点!”怀若热情地给秦公子夹着菜,嘴上也忙个不停。
琪翊臭着脸说:“怀若你自己吃就好了,管客人那么多干什么?”
怀若微愣,反应过来后迅速往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脚,马上便听得某人一声闷哼。
“是伊…姑娘做的啊,很好吃。”秦公子始终噙着抹迷人的微笑,极其斯文地嚼着饭。昏黄的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暗不一的阴影,带着几颗晶莹的汗珠,沿着他鬓角缓缓滑落。
伊昔放下碗筷:“我吃饱了。”说完便起身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乘凉。
裴斯卿也放下碗筷,微笑道:“你们慢慢用。”
怀若眯着眼看着这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去的两个人,扒了口饭对身边的琪翊说:“哎我说,你不觉得今儿伊昔有点奇怪吗?”
琪翊趁她思索时不注意,又往碗里扒了一半的青菜:“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那秦公子哪里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同靖国的商队一起来的,他告诉我的。”青菜真好吃。
怀若紧张道:“靖国?他是靖国人?该不会之前就认识伊昔吧?”
“…不会那么巧吧。”
“你又为什么不早些说?”
琪翊又盛了一碗饭,顺便瞥了她一眼:“干嘛紧张兮兮的,那姓裴的又没有全国通缉伊昔,哪会有那么多人认识她?”
怀若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看菜盘,青菜还剩下三根。
于是往桌下又是狠狠一脚:“姓琪的!”
夏夜,月朗星稀,风习习吹来,带着丝丝凉意。
裴斯卿慢慢地朝树下那抹淡蓝色的略显僵硬的身影走去。
“伊昔。”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唇齿间仿佛都带上了淡淡的清香。多久了,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唤过这个名字了?
这一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烧了松烟岭,封了“醉香居”,灭了狼族,抄了钱家。还有什么?已经模糊了,总之是不再有她。可却在一举一动间,脑海里如鬼魅般挥之不去的,是她的身影。
伊昔始终背着身:“王爷若是吃完饭了,就早点回房休息吧。”
“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房间是厅后往右转的第一间。”
许久,身后竟传来他的轻笑,可是下一刻,却又变成了一声抽气。
伊昔疑惑地望了过去,却见他正侧倚着树干支撑着身体,月光下的脸泛着苍白,额上已布满细细的汗珠。
“可以帮我…换下药吗?”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伊昔微微皱了眉,真受伤了?
于是两人穿堂而过,伊昔面无表情地对还在那里吃饭的怀若和琪翊说:“我领他去房里。”
裴斯卿脸上依旧是那抹迷人的微笑。
关上门后,伊昔从抽屉里翻出一件旧衣,拿剪子剪了一块布条下来,却见他仍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望着自己。
“伤哪儿了?”
她就着屋里的冷水打湿毛巾,再回身的时候,裴斯卿已经解散了衣带,正要脱下外衣。
他看着忽然转过身来的伊昔,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有丝僵住。
伊昔目光坦然:“脱啊。”
裴斯卿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却也没说什么,在她面前解下了外衣、中衣。
伊昔看着他露出的腹部上,此刻正缠着一圈又一圈的布条,果然都已被血浸染成了鲜红,她仿佛闻到了空气中刺鼻的腥味。
伤口是自己在推开他的时候,裂开的吗?
“坐下。”伊昔拉出一条凳子。
裴斯卿坐下之后,伊昔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先找着那些布条的结头,解开,再一圈一圈地解散,最后一层布条尚且还粘着肉,撕开的时候她听到头顶“嘶”的一声抽气。
手背上落下一滴汗,是他的。
当那狰狞的伤口出现在伊昔眼前的时候,她都不忍地皱起了眉,谁能在静安王身上下这么重的手?
那伤口至少也有将近十厘米长,显然是被利器狠狠划过去的,伤口又深,周围已经发炎红肿。
“这世上,也有人伤得了你?”伊昔用湿毛巾将那伤口周围的血渍清洗干净,带着淡淡的讽意说道。
裴斯卿自嘲地笑了笑,却一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弯起的嘴角瞬间僵住。
“笑?不知道会扯到伤口么?”伊昔瞥了他一眼,皱眉提醒道。
于是裴斯卿乖乖地收起了笑,将她这声提醒自行想象成是对自己的关心,果真连着伤口也似乎不那么疼了。
“伤成这样,你竟然还能撑着吃完饭。”伊昔没注意到他转变的心思,挖苦道。
“没办法…自我进屋,你都没看过我一眼。”裴斯卿在埋怨。
“…伤口裂开了你该直接去药铺啊。”伊昔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然后看着你再次从我眼前消失?”裴斯卿笑得有些萧索,他已没了勇气去回想,在他疼得一时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巷子口时心中蔓延开来的惊慌。
去药铺?他怎能有心思去药铺?缓过来之后便强忍住疼,一路问一路找,最后还谎称投宿才进得了屋,要不然他恐怕是真要失了她了吧?
伊昔仿佛没听到他语气间的失落,起身去洗毛巾。
伤口仍在流血,来来回回洗下来的水已经红成了一片,伊昔思索着该如何出去换水才不会让外边的两个人起疑。
“你在房里等一下。”
端着水盆出去,从后门再绕到厨房,重新换上一盆干净的水,想了一下,便加了点热水调成适宜的温度,才又从后门绕回了屋里。
进来的时候,见他仍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而深黑的双眸,依旧是死死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伊昔仿若未见,洗净了毛巾,仔细擦干净了他的伤口。
“药在这儿。”他从外衣的袖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
伊昔接了过来,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竟是透骨的冰凉。
她神色未变,打开纸包,将药均匀地洒在已经清洗干净了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沿着他的腰腹一圈又一圈缠了起来。
裴斯卿黑眸紧锁着她专注的侧脸,指尖掠过她耳侧的发梢:“伊昔,你的头发,变短了。”
伊昔缠上最后一圈布条,再仔细地打了个结:“好了。”
于是起身要去洗毛巾,腰却忽然被他一把拥了过去,于是连跌带撞地落到了他的怀里。
她微怒,想挣扎,却又怕再次扯到他的伤口。
“放开。”语气带冷。
“你…可是已经找到你的封霖了?”
伊昔耐着性子道:“你先放开我。”
“伊昔。”又轻唤了一声。下巴抵着她柔柔的发顶,怀里的感觉那般真实,真实到他以为又是夜半的一个梦了。
一年来,他不止一次地怀疑,她是否真的出现过,整个静安王府里里外外竟找不出一丝专属于她的痕迹,甚至连她写过的半个字迹都看不见,只除了那把琴。
他多么恨她的了无牵挂,也恨自己的如中了魔咒般的忘不掉,受不了他人温顺服从的样子,听不了旁人的乖言巧语,甚至再也碰不了其他的女人,因为连看个女人,都在不自觉想着应该要生成她那般的模样!
止瑶说:“究竟是因为爱上了?还是只是因为得不到?”
若真是因为爱呢?他爱她,那她呢?
“我想你。”
伊昔刚想说什么,却又听得他紧接了一句:“你不想我没关系。”
“放开吧,他们会进来的。”伊昔轻叹一声,拉下他圈住自己的手,站起了身。
他盯着她:“伊昔,你不问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伊昔将碎布条连同旧衣收拾好,端了水盆走了出去:“休息了这一晚,明天就回去吧。”说完便关上了门。
伤口因何而来,关她什么事?
第二日清早,伊昔被院子里的一阵嘈杂声给吵醒,开门的时候仍是迷迷糊糊,但在看清门口立着的人之后却瞬间清醒。
裴斯卿竟已经站在了她的房前,双手环胸,正靠着墙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一出来,那如雕刻般精致的脸上立即漾起了一抹春风,伊昔听见他说道:“早。”?
早什么早?伊昔看了他一眼,就径直往院子里走去了。原来是怀若不知怎么就发了狠,将压箱的那些旧被子都拿了出来晒太阳,嘈杂声便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于是,很快就听见琪翊那几乎要崩溃的声音从房里传来:“姑奶奶,还让不让人睡了啊!不就多吃了你几根儿青菜吗?有必要这么恶毒吗?”
怀若继续晒她的被子。
身后忽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伊昔转身绕过他走进厨房:“吃完饭就回去吧。”
裴斯卿仍是一脸笑意地盯着她的背影。
早餐是粥,白米粥,没加肉,没弄青菜,没有辣萝卜。
端上来之后,果然,见着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你们平常…都吃这个?”
琪翊的脸从起床开始到见着了桌上的粥就一直是黑的,怀若却是一脸的阳光灿烂,听见秦公子这么一说,张嘴就想解释。
旁边的伊昔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小户人家,只供得起这个,请秦公子见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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