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水阔鱼沉何处问
裴斯卿强撑着意识,将门猛地拉开暴吼道:“岑茗!”
正在楼梯口兀自打坐的岑茗倏地站起身子,绷着脸跑了过来,看见满头大汗的裴斯卿后神色蓦地一紧:“王爷…?”眼望向屋内,却立马明白了什么。
“把君悦楼封了!让杨凯…关城门…”裴斯卿扯住他的袖子,铁青着脸咬牙道:“别放走任何一个人…”
岑茗却着急地扶住他:“王爷你…”
“快去…!”
岑茗才点了头道:“好,我这就去。”
裴斯卿看着他转身离开,意识里的黑暗终于猖狂地袭来,他紧闭着双眼沿着墙滑下,自嘲道:“果真…让人轻信啊。”
伊昔顺着绳子,从四楼的窗口跃入房里的时候,手心犹在冒着冷汗。
怀若刚将她稳在地上,门又倏地被推开——是从六楼下来的琪翊,手里果不其然拿着那段粗绳。
怀若接过来,迅速走到另一个窗口重新绑了一段,亲眼看着它直落到楼底下,才转身对他们道:“快点!”
伊昔惨白着脸,看着他们俩:“怎么是你们…”
玉皠的信里只告之了她该怎么做,却没有明说是谁会来接应她,起初在酒楼遇见那个与容止瑶相熟的店小二时,她甚至以为,裴斯卿已经知道了她的整个计划。
可后来却知那店小二也是来帮她的,伊昔便更犯糊涂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门外已经隐约传来了嘈杂声,琪翊拉着伊昔来到那个面向紫夕河的窗口,将她推了上去:“都别说了,先下去要紧。”
伊昔便被他抱着从四楼滑到了地面,等怀若也下来了以后,便领着她沿着君悦楼后这条僻静的长堤狂奔了起来。
风呼的从她的耳边过,几乎要刮裂开她的脸,脑袋里也是空白一片,不知跑了多久,远远地看见了一条蓬船停在码头,旁边还立着一位黑衣男子——是何帧乾。
幽幽月色下,他一脸凝重,见到他们三个人后,迅速上船拉开布帘将他们护了进去,才沉声喝道:“快开船。”
水声潺潺,寂静的湖面被划开一道又一道水纹,将月影拨得凌乱。而船内,伊昔借着那昏暗的烛灯,扫视着坐在周围的何帧乾、怀若、琪翊,那一刻她才感觉,这一切是真的。
她出来了,自由了。
远处的湖岸,隐隐传来一阵声响,拥挤的人群里已经开始有了异动,何帧乾伸手拉开一个布帘的小角,借着月色,便依稀可见岸上持着兵器的侍卫们在急急奔走,城门附近,更是乱成一片。
“那静安王的速度真是不错,东门竟然这么快就给关了,看来我们走水路出京还真是对的。”琪翊收回目光,拍了拍身上的灰。
伊昔低了头,愣愣地看着手上还零散沾着的白色粉末,又听得他接着道:“按理他服了药是要昏迷的,果然不愧是静安王,竟然还能强撑着下命令关城门。”
伊昔眸光微闪,不明白自己当时把茶递给他时候,为什么没有把药全撒进去。
何帧乾盯着岸上的混乱若有所思道:“是啊…”那般冷静的一个人竟然会为这么件事下令关了城门。他忽然转头对伊昔道:“伊昔,白氏那案子,你确定已经清了?你已经被定了无罪了?”
伊昔面色一冷:“无罪便是无罪,任他再编什么理由,关城门也好,下通缉令也好,也休想再将我抓回去。”
何帧乾将船头的布帘重新放下,笑了笑:“总之你如今是自由了,之前我在码头等得真叫个焦急,就怕救不出来该怎么办才好。”
“救不出来大不了被那姓裴的给抓了,至多不过赔上我和琪翊两条命,”一直静默的怀若忽然冷冷地说道,“至于伊姑娘,也就只好再回到那牢笼里继续待着了。”
伊昔转头望向烛光中她颇为帅气的侧脸,低声唤道:“怀若…”
琪翊翻眼望向了船顶。
怀若转过脸来:“你也别这么唤我,这五个月以来,你不是在那儿待得挺欢快的么?我说伊昔,你被那人困了这么久,难道就从没想过法子要逃离?”
伊昔抿嘴不语。
“竟然直到现在才托人来帮你。也幸亏玉皠想到了我们,又恰巧我们刚好来了京城。可是如果我们没来呢,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呢?你是不是就会一直在那儿这么待下去?”
琪翊交叠着手抱住后脑勺,靠向船内唯一一张还算宽大的木板,懒懒道:“怀若,算了吧。”
?“不会。”伊昔低声答道。
如果他们不来,她也终会想办法走的,她怎么可能会在那里待下去?
怀若看着一脸认真的伊昔说道:“那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想走?好好的你怎么又卷到白氏谋反案里去了,还去招惹了那姓裴的…你都不知道如今外面是怎么议论你和静安王的…”
伊昔打断她,平静道:“那只是谣传。”
何帧乾干笑着缓解尴尬气氛道:“怀若你也别追问了,人既然已经出来了、平安了,那些谣传的不真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怀若只好闷声不吭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如今你那把琴…是留在那儿了?”
伊昔脸上便蓦地添了抹白,她低声说道:“不过一把琴而已。”而后又在心底强调一番:不过是一把琴而已。她只怕自己下一刻就会控制不住地返回去接琴,只有这样不停地想她才能静下来,才能适应身后再也没有那把琴的重量感,才能继续在这条船上待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伊昔朝何帧乾问道:“那个店小二是容止瑶派来的?”
何帧乾微愣,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容止瑶…为何知道我要走?”
何帧乾神色微黯,吱唔着不愿明说。
伊昔盯着他闪躲的眼:“是玉皠告诉她的?”
何帧乾一急,只好解释道:“是那郡主上醉香居逼的玉皠,她说…她有法子助你离开,玉皠才同她说的…”?
伊昔一怔,果然如此么。
“所以,也是容止瑶告诉玉皠,说裴斯卿今晚会带我上君悦楼,你们才得以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是么…”
他们三人都沉默不语。
那个女子,怕是早在带她出府那日,就起了疑心了吧,可是她竟然会选择帮自己,伊昔细想着,不明白又或许,明白。
“玉皠现在可是已经出了京,在沽镇等我们?”
船内却忽然一片寂静,伊昔疑惑地望向了他们:“怎么了?”
何帧乾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之意:“她…不愿意离开。”
伊昔一惊:“不愿意?”当下便越想越气:“她究竟在想什么?留在京城有什么好,替裴斯卿办事,哪天不小心把命丢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找不着。你们为何不多劝劝她…”
何帧乾低声道:“我们劝不动她…”
“劝不动就完了吗…你们——”
怀若忽然在旁边插了一句:“容止瑶已经答应了我们,说她既然也参与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护玉皠周全的。”
容止瑶?伊昔问道:“她为何会护玉皠周全?”
怀若答道:“条件是你走的远远的。”
伊昔一愣。
何帧乾低叹了一声道:“伊昔,玉姑娘你就不用担心了,她这般做一定也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们左右不了…容止瑶既然也应允了我们,玉皠就应该不会有事的…”
伊昔侧过头,不愿再多说。
何帧乾又道:“伊昔,这条船…约莫天亮便会到京城的边郊沽镇,下一步往哪儿走,你想好了没有?还是,”他微微顿了顿:“还是和我们一起,南下,去江南?”
伊昔盯着船内的小角落,是啊,她该想想究竟自己要往哪儿去了。
南下?东进?西进?还是北上?如果北上,裴斯卿是否会料到?可是她想不出自己能去其他地方的理由,沉默了一会儿便低声对他们说道:
?“我…要去苍厥。”
语落,在场的三个人都僵住。
怀若拉住她的手,震惊地问道:“你疯了啊!如今京城这里是暖和些了,可是漠北那里是什么气候啊?!冰天雪地,荒草不生的。况且还要穿过那么大一个沙漠,现下怎么可能去得了?”
琪翊也坐直了身子,一脸紧张地盯着伊昔。
何帧乾掩去眼底的一抹失落,疑惑地问道:“你…为何想去那儿?”
伊昔说道:“那儿比靖国安全…”
怀若皱了眉问道:“安全?靖国如此之大,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吗?何必要跑那么远去?”
伊昔盯着她的眼道:“怀若,我已经决定了。”
怀若看着她一脸肃然,一时语塞。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怀若的脸上也有些挣扎犹豫之意。
琪翊却忽然侧了侧身子,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不去。”
伊昔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怀若轻咳一声,伸手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拍:“不去也得去。”
“不想活了才去那儿,那是去找死。”
“琪翊你说什么呢?去还是不去?”
“…”
“琪翊,你说真的?当真不去?”
琪翊闷声答道:“不去。”
怀若瞪圆了眼睛,怒道:“我去,你难道不去?!”
琪翊缩着身子:“…不去。”
“好,那你就别去。我如果真死在那儿了,你就好好的和我死去的爹娘交代吧!”怀若说得很是干脆。
琪翊背对着他们的身子忽然一僵,便无声了。
何帧乾笑得很是含蓄。
伊昔望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去,都被他们给弄糊涂了,便轻声问道:“你们这是?”
怀若双手环胸也靠向了木板:“没事儿,伊昔,我也决定了,陪你去苍厥。”
伊昔一愣,随即道:“不用,我一个人…”
“开玩笑,你一个人去得了?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伊昔仍是摸不着头绪,问道:“你们这究竟…”
怀若很果断地打断她的问句,说道:“先休息会儿吧,明早上岸了好赶路。”说完便闭着眼睡去了。
伊昔之后咽下了嘴边的话,何帧乾看了她一眼道:“放心睡吧,我在这儿守着,到岸了喊你们。”
伊昔朝他点了点头,也闭上了眼睛。
船内寂静无声,只有外面船浆划动河水的声音,在清辉月色下潺潺悠悠。
静安王府里,裴斯卿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强撑着身子缓缓从床上坐起,看清了房里的那抹蜜色身影,才哑着嗓子吼道:“岑茗呢?”
晴云放下刚热好的汤药,才一转头便见裴斯卿已经从床上下了来,便快步上前扶住他:“回王爷,岑茗在屋外候着。”
?“让他进来!”裴斯卿推开她独自在凳上坐下,撑住额头道。
晴云欠了欠身子:“知道了,王爷,药放桌上了。”说完才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见岑茗开门进来。
“人呢?”
岑茗刚进屋,劈头便是一句冷冷地询问,心一紧,低头道:“回王爷…还没找着。”
裴斯卿冷哼一声:“现在何时了?”
“王爷睡了一晚上,现在是辰时三刻。”
没想到那些药竟让自己昏睡了整整一晚,裴斯卿心内冷笑又问道:“杨凯呢?”
岑茗低头回道:“杨将军得了王爷的命令后,迅速关了城门,只是之后皇上听闻了这件事,怒斥说关城门一举甚为…甚为荒唐,于是在今晨寅时又下令将城门开了。”
裴斯卿扶着额头却是轻笑了一声。
“她如今可是…出城了?离开了?”
岑茗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东门的码头,可有查过?”
岑茗一惊:“回王爷,不曾。”
裴斯卿盯着桌上那瓷白的茶杯,忽然想起昨晚她将茶递给自己时脸上的微笑,心内竟是前所未有的荒凉:“是啊,我不说,你们又怎能知晓她的那些小心思?”
她说希望他们永不相见,连她那般珍爱的琴也弃了,如此决绝。她的那些笑呢?她的柔声细语,她予他的拥抱,唱给他听的歌儿,究竟都是不是出自她的真意?
伊昔,你…够狠。
“岑茗,去芦雪苑。”语落,裴斯卿便起身出了门。
一路仍是熟悉的风景,?府里的一切也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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