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笑,不想看他伤心、落泪,习惯了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心底回荡的那份柔柔的暖意。”
伊昔慢慢地转过身:“是么。”忽又想起什么,噙着抹若有若无地笑意说道:“岑茗袖口的那条帕子,绣得确实不错。”
湘月蓦地羞红了脸。
之后和裴斯卿下棋,伊昔也在不经意间问起这个问题,当时他修长的指捏住一枚黑玉棋子,正要往棋盘上落下,手却倏地顿住,博山香炉内燃着松柏香和百合草,淡香弥漫在空气里,袅袅萦绕间,他幽黑的眸子深深地盯住了自己。
许久伊昔才听得他低声说:“那东西…容易让人轻信,让人一厢情愿。”
轻信了谁?谁又是一厢情愿?
伊昔嘴角的笑意有一丝的凝滞。
那天的棋,她还是没有赢,看着黑色棋子占领的大片江山她不禁摇头感叹,幸亏黎城那日没有继续第三局棋,若是下了,还真不知能不能走得出那张门。
裴斯卿却将她拥入怀里,低头轻吻着她的鬓发:“伊昔,永远也不可能有第三局。”
伊昔不自觉僵了身体,闻着他衣上淡淡的紫檀香,侧过头:“王爷,可还记得,那日书房,允了伊昔一个愿?”
他眸光中透出一丝紧张,却仍是轻松地问道:“是,你想要什么?”
“听湘月说上元灯节那天…城东的紫夕河边有灯展,还会放焰火?”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笑了笑:“是啊,想去看?”
伊昔感觉自己收在袖中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意,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也是裴斯卿二十三岁生辰。
那日宫中,年轻的皇上已在晏华宫为他同胞的弟弟摆下豪宴,文武百官齐聚,歌姬舞姬争奇斗艳,管弦之音在整个宫殿上空回荡盘旋,却独独少了寿宴的主人。
快到日暮的时候,伊昔看着静静地躺在琴盒里的琴,黑幽的眼底交杂着各色情绪柔光,在转身出门前,她对站在门口的湘月笑着说:“这琴…就拜托湘月照看了。”
暮光下的湘月眨了眨眼,奇怪地望着她:“姑娘如此舍不得,难不成出去逛一趟还要把琴也带上?”便催着她快走。
伊昔深深望了她一眼,只是笑。
京华如梦,她的繁华无物可及,抬眼望千门如画,嬉笑游冶,钿车罗帕,锦衣飘香,云髻重重,便只叹眼不够使,美景绚烂得忙不过来。
沿路的小吃店上空总萦绕着难散的腾腾热气,各种食物香味混成一股特殊的气味刺激着游人的味蕾,拥挤的道路边摊点林立,挤挤挨挨地挂着的尽是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让人禁不住顿足把玩,爱不释手。
“喜欢吗?”
伊昔抬头便见身边裴斯卿带笑的眼睛,放下手中一串沉香佛珠,她摇了摇头。
“喜欢的话便买了吧。”裴斯卿朝已经走开的伊昔说道。
“不用了。”她回头一笑。
裴斯卿只好跟了上去,却被路边的一位红衣大婶拉住衣袖:“这位俊俏的公子,怎不知女子爱的是红妆?给你那小娘子捎个簪子吧,保准她喜欢…”说着就将她摊前的脂粉、鲜花、发簪地一一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公子瞧着这些簪子,可都是宫里最新最流行的样式,我瞧你那娘子啊,生的仙子般的一个人,这个骨簪一定适合…”
裴斯卿笑着接了过来。
“伊昔!”回身喊住了她。
伊昔从古玩摊前转过身的时候,头上已经多了一个簪子,她犹疑地拿了下来,是一个木兰花骨簪,淡雅简致。
裴斯卿又重新帮她戴上,眸里禁不住闪过一抹亮意:“戴着吧,很适合你。”
伊昔也没有再拿下来,她看了看拥挤的人群,沿着熙攘的街道扫向城东那片绚烂之地,对裴斯卿道:“咱们快点吧,要不然就要错过灯展和焰火了。”说完便扯过他的衣袖在人群里穿梭。
裴斯卿看着她笑意渐深:“好。不过今夜紫夕河畔看焰火的游人太多,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看,一定更美。”
伊昔倏地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他脸上的那抹笑意,不觉间手心又湿了几分。
全京城最高的酒楼——君悦楼里,此刻人流往来不断,正是热闹非凡之际。
裴斯卿牵着伊昔随那位热情洋溢的小二一路走上楼去,听他口里滔滔不绝:“小的唤小福,今夜能伺候这两位贵人真是应了这名字,沾染了福气啊。”到了五楼某个雅间后,又听得他笑着问他们:“两位客官,需要点些什么吗?”
裴斯卿正要答,却见伊昔盯着窗外闷声问了句:“请问,可有茶?”
“客官说笑呢,怎么会没有茶?”小二一声惊呼,立马来了劲儿:“请问您是要乌龙银针毛峰蒙顶鹿苑沱茶还是碧螺春…噢,今日刚好茶会,四楼的客官已经买断了碧螺春…请问这位客官想要喝什么茶呢?”
裴斯卿皱了皱眉,瞟了眼聒噪的小二,才对伊昔柔声道:“想喝什么茶?”
伊昔面上有些发白,笑了笑回道:“就来蒙顶吧。”
“噢,好咧。”店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撂,满面春风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伊昔扫了一眼那扇禁闭的木门才回转身来。
裴斯卿浅笑着走到桌边:“不过要个茶,这小二竟这般罗嗦。”
伊昔低眉道:“可能是新来的吧。”
君悦楼依着紫夕河而建,一面是河畔长堤,一面是柔光碧波,裴斯卿定的这间雅房偏夹在中间,左观可见长堤上拥挤喧闹的人群,右观便是碧绿澄净的紫夕河,算是一览全景了。
伊昔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底下那喧闹拥挤的人世,张灯结彩,花灯环绕,光影明灭,忽的让她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了起来。
裴斯卿从她身后将她拥住,侧着头在她耳里轻声说:“伊昔,今夜,你可开心?”
伊昔笑了笑:“王爷,焰火还没开始放呢。”
裴斯卿也不由地笑了起来:“好,等看完焰火再问你…喜欢这支簪子吗?”
伊昔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神却总有意无意地往窗口瞟去。
裴斯卿侧头吻了吻她的嘴角,却见她蓦地一僵,只好离开笑着说:“伊昔,以后,你若想出府便出府吧,没人会再拦着你了。”
伊昔眸光微闪,轻声问道:“王爷是要给我自由了?”
裴斯卿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只要你不再想着离开我,我什么都愿给。”
伊昔只是噙着抹淡淡的笑,没有再说什么。
裴斯卿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伊昔,唱个歌儿给我听吧!”
伊昔一愣:“唱歌?”
“那天你和湘月在雪地里…那歌很美,你也与我唱一支吧。”
门这时却忽然响了几下:“两位客官,茶给送来了。”
伊昔便很快离开他的怀里,轻轻朝门口应了一声。
店小二进来后,将茶放在了房中的桌上,眼神有意无意地从伊昔身上飘过后,又满面春风地退了出去。
裴斯卿掀袍在桌边坐下,纤长的手指一伸,便在桌上摆开两只瓷白的玉杯,边往内倒入热气腾腾的茶水边问道:“伊昔?”
伊昔盯着那茶水从紫砂茶壶精致的弯嘴中缓缓流出,潺潺作响,咬着嘴唇想了会儿才道:“…王爷想听什么?”
“听…你想唱什么我便听什么吧。”眼底是深深的宠溺。
窗外忽然传来一丝奇异地响动,裴斯卿皱了皱眉放下茶壶想起身过去,伊昔却笑着扯住他的衣袖道:“好。”
他便顿下脚步,噙了抹笑望着她。
伊昔低头想了想,才说道:“那我便唱了啊。”清了清嗓子便唱了起来: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
他来时躲不掉,他走得静悄悄。
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
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
声音仍是清亮干净,只是音尾处隐隐带着些颤意。
裴斯卿听着那似懂非懂的词,眼底浮现出一抹深意,他略沉吟,说道:“…唱下去。”
伊昔便笑着拿过桌上的两杯茶,走到他身边。
裴斯卿接了过去,抿了一口,眼睛直盯着伊昔,没察觉她把水递给自己的时候手微微抖了一下。
伊昔看着他喝下,才接着唱到:
“我飘啊飘你要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渺。?
爱多一秒,恨不会少,承诺是煎熬。
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唱完的时候,裴斯卿仍是端着茶杯一动不动地站着,仿若还在寻找空气中悠悠荡荡的余音,许久才轻声道:“飘…摇…”
忽然又抬了头望着伊昔:“谁不在你的预料?谁是无根的野草?为何承诺会是…煎熬?”
伊昔看着他鼻尖涌出的细小汗珠,不自然地笑了笑:“不过是几句歌词罢了…伊昔已经唱完了,王爷的茶也快凉啦。”说完便仰头喝完了自己杯里的最后一口茶,在桌上放下杯子,走到了窗边。
月光下,墙的外侧,晃晃荡荡的,是一条白且粗的长绳。
伊昔神色一紧,回头看了看裴斯卿,却见他已经回过神来,黑眸盯着自己:“这歌儿,真别致。”说完也喝尽了杯中的茶。
伊昔朝他笑了笑:“好听吗?”
“好听。”他点着头又要给两个杯子斟满茶水,手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起来。
然后下一刻,他的神色变了。
胸口猛地一抽,心跳也骤然加快,呼吸急促,天地在眼前眩晃起来,他撑着桌沿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这茶…?”
视线变得模糊,他猛地抬头望向窗边的伊昔。
“不过放了些蒙药,王爷大可不必担心。”
他骤地睁大了双眼:“蒙药?!”
伊昔面无表情地抖掉手掌间尚且还残存的白色粉末,像是强调什么一般低声说:“…药是我放的。”
他撑着模糊的双眼望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伊昔,你为何…要如此?”
“不这样,难道要在王爷的府里继续耗下去?”说完,伊昔已经跃上了窗沿,攀着那雕花木框,一脸淡漠之色,月光下那抹淡蓝的衣色泛着一缕苍白。
“伊昔!你那日说过…你已经想明白了。”
“我是想明白了,想明白还是走的好。”
“这就是你要我允你的愿?离开我?”他的嘴角弯出了一抹僵硬的笑意。
伊昔目光疏离,声音冷淡:“不,我的愿不过是出府看灯展,至于离开…我从来也没有说过要留下来不是吗?好了,就此别过吧,愿你我永不相见。”
“慢着!”裴斯卿朝前艰难地迈出了一步,强压下心中的怒意道:“…伊昔,难道这段时间,你我都是…假的?”
伊昔只是神色淡漠地望着他。
“你的琴…也不要了吗?”他嘴角的笑意变成了冷笑。
伊昔没有回答,转头伸出手攀住窗外墙上的那根白绳,便纵身跳了下去。
“伊昔!”裴斯卿拖着像灌了铅的腿来到窗边的时候,哪里还有那抹淡蓝色的影子?
上一刻清亮的歌声仿佛还在,下一刻她却这样,忽的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地上,是她不经意间掉落的骨簪,那朵木兰尚且开得灿烂,却永远失去了最初的那抹淡雅简致的色彩。
楼下,人间风光依旧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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