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了她的面前,低声道:“稚儿,伊姑娘来了。”
刚还迷迷糊糊的小孩听见这声轻唤后忽的就睁开了眼,扫视一圈寻到伊昔后,便从裴斯卿怀里走了下来。
裴斯卿随后便让梁成荫他们都退下,林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伊昔看着裴稚来到自己跟前,烧得红彤彤的小脸上泪痕交错,不禁轻声问了一句:“太子殿下…又想你娘了吗?”
他眼底隐隐浮上了一层水汽:“嗯。”声音也是哑哑的。
伊昔蹲了下来:“可是你娘如果知道,你想她都想得生了病,她可是不会开心的。”
他却忽然大声说道:“我娘早就死了,她怎么会知道稚儿在想她?”
伊昔和裴斯卿皆是一愣。
他抹去眼泪,抽噎道:“只有稚儿一个人在想娘,父皇骗我!他根本就不想,他都快要把娘忘记了…”
伊昔抹去他的眼泪:“怎么会…”
“怎么不会?稚儿如今成没人要的孩子了,连父皇都不要了…生病了又怎样,病死了才好呢…”
裴斯卿轻声呵斥:“裴稚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喝得裴稚气一抽,满脸委屈。
伊昔扫了裴斯卿一眼,才柔声地对裴稚说道:“你父皇是因为国事操劳,才不能时时刻刻将你娘放在心上,他怎么就不想了?只不过是背着你偷偷地想,不让你看见罢了。”
裴稚又哭道:“你骗我!父皇若还喜欢着我娘,怎么会答应娶那个什么苍厥公主!他根本就是已经忘了我娘!”
伊昔一怔:“他要娶谁?”
裴稚恨恨道:“那个‘天昭公主’啊…”
伊昔感觉自己脑袋轰的一声响了一下。
裴斯卿明白之后也蹲了下来:“稚儿你担心的就是这个?”
裴稚哭着说:“果然她要嫁过来了…稚儿不要她做我的娘,我只有一个娘!她永远也比不上我娘!”
裴斯卿面色冷了冷:“你又要胡闹了?”声音透着威严,裴稚收了几分哭意。
伊昔看着他憋屈的样子,心不在焉道:“太子殿下,那个公主…人应该不坏的…”
裴稚噙着眼泪说道:“她怎么不坏?尚旭说,她嫁过来是要当父皇的皇后的,是来取代我娘的位置的…”
裴斯卿打断他:“不会的。”说的裴稚一愣,裴斯卿又继续道:“她不会是皇后,取代不了你娘的位置。”
伊昔已经愣愣地站了起来。
裴稚慢慢地停住了抽噎,却仍是一脸的不相信:“皇叔在骗我。”
裴斯卿揩掉他脸上挂着的泪珠:“皇叔的话你也不信了吗?她将来只不过是一个妃子,是远远比不上秦皇后的。”
裴稚睁着水灵的眼睛问道:“真的?”
裴斯卿笑着点了点头。
裴稚拉住了一旁伊昔的手问道:“是这样的吗?”
伊昔盯着那棵高大的复羽栾,幽幽月色下是说不尽的孤清,许久才缓缓说道:“是…这样的。”
裴稚又问:“可是父皇娶了新的皇妃,娘若知道了一定会不开心的吧?”
伊昔道:“她…会开心,因为有人照顾你和你爹,她就不用担心了,再也不用了。”
裴稚果然沉默了。
伊昔对裴斯卿说道:“太子还病着,王爷就赶紧送他回宫吧。”
裴斯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对裴稚柔声道:“好了稚儿,咱们先回宫好吗?外面冷。”
裴稚仍是一番静静思索的模样。
裴斯卿唤来了林子外候着的那些人,将裴稚交到了梁成荫的手上又仔细交代了几句,才让他们护送着回了宫。
回头的时候,却见伊昔已经背过身准备离去,心里一恼,裴斯卿便唤住了她。
“王爷还有事儿?”伊昔回头问道。
裴斯卿快步走到她身边,拉过她冰冷的双手,放入自己的怀里:“没事你也不用走这么急吧?冷吗?”
伊昔扯不回自己的手,只好蹙起眉头道:“冷,想快点回去…”
裴斯卿在自己的怀里将她的手搓热:“这样还冷?”
“不冷…”伊昔忽然瞥见他眼底一抹奇异的神色,赶忙说了一声,便要抽手离开,却快不过他使力一扯,将自己揽入了他的怀里。
裴斯卿笑道:“那这样呢?”
伊昔在他温暖的怀里恼道:“王爷今天不累吗?都这么晚了,怎么不早些回去休息?”
裴斯卿低着头贪婪地呼吸着她的发香,衣襟间淡淡的木兰香,说道:“好,我先送你。”却仍是站着不动。
伊昔颇为无奈。
“你刚刚不怎么开心?”裴斯卿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伊昔淡道:“没有。”只不过想到了那场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政治婚姻,心就不免会替那些人凉上几分。
侯门一入深似海,那个女人,若真是从那个世界而来,卷入一个到处都充斥着另一个人影子的皇室家庭,她能幸福吗?
头上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得他说道:“稚儿说要见上次在树下遇见的那个神仙姐姐的时候,我硬是没明白过来。伊昔,原来你都成神仙姐姐了。”
伊昔恍恍惚惚地回道:“是太子殿下谬赞了。”
说的裴斯卿竟是一阵轻笑:“原来他在称赞你呢…”
伊昔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脸上有些烧,也幸亏月色不甚亮,昏暗中将她绯红的脸色掩了过去。
“伊昔,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苍厥公主的?”裴斯卿牵过她的手,拉着她朝林子外走去。
伊昔知他起了些疑心,淡淡地回道:“坊间听来的罢了。”
他扬了扬眉:“是么?坊间又是怎么说的?”
伊昔回道:“说得多了,说她通天语,读人心,还会幻影术。”
他轻笑:“这般神奇?”
伊昔却轻声问道:“她真的会嫁过来吗?”
裴斯卿顿了顿,才道:“苍厥大汗似乎是有这个打算。”忽又笑着转头望向她:“伊昔,你为何关心这个?”
伊昔淡道:“那个被传得神话般的女子,任谁都是想瞧上一瞧的。”
裴斯卿道:“被传为神话,也不过是人言的夸大作用罢了,说得再神乎其神,终究不过一个普通的姑娘而已。”
伊昔一脸淡淡的神情。
裴斯卿笑了笑:“若她真嫁过来了,我带你入宫去瞧瞧,怎样?”
伊昔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月色幽凉,通往芦雪苑的青石路上一片宁静。天幕下的王府内闪着明明灭灭的灯火,路旁野草的叶子上已能看见一层凝结了的薄霜,冷冷的空气中,伊昔仿佛能闻到他衣上传来的紫檀香,隔着距离清淡了许多。
悠悠地踱着步子,伊昔漫不经心道:“没想到太子殿下对他娘竟是如此挂念。”
裴斯卿脚步微顿,轻声道:“一直以来都如此,像今日这样的事情都不知胡闹过多少回了。”竟被尚旭那几句胡话给唬成了这样,裴斯卿想来也觉得荒谬。
伊昔道:“胡闹也不过是因为害怕罢了…怕失去,怕变得陌生。孩子的心性大抵都如此…”停顿了一会儿又接道:“但因此而伤了身…就不太好了…”况且还身为储君。
思念成了瘾,放不下丢不掉,只有翻来覆去的折磨,难受到连心都似乎在疼。她不是不懂那样的感受,可怜那样一个孩子,又怎么熬得住呢。
“是么。”裴斯卿轻轻应了一声,牵着她走上了青石阶,忽然柔声问道:“伊昔…你可曾害怕过什么?”
伊昔回过神来,听着他这一问又愣了愣:“害怕过什么?”
他点了点头。
伊昔看着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在月色下腾腾扩散,淡道:“…王爷你呢?也可曾有过害怕的东西?”
他望着前方,侧脸的线条在月下显得异常柔和。
伊昔淡笑:“也是,恐怕这世上没有让王爷害怕的东西吧。我啊,怕的东西多了去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怕痛,怕死,怕迷路,怕哪天…回不了家。”
裴斯卿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问道:“你想家?”
伊昔迎着他的目光:“想又如何,王爷能让我回去吗?”
“我带你回汕古。”
伊昔笑得极淡:“不用了,如今我连家在哪儿都忘记了,如何回?”
裴斯卿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玩笑话,这个怎么会忘记?等开了春吧,我带你回去看看。”
伊昔靠在他的怀里,沉默不语。汕古么,那片大草原,都已经在她的记忆里成了一片模糊了。
他,又怎会懂?
抬眼的时候,却瞟见了一脸惊异地立在门口的湘月,原来他们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芦雪苑。
伊昔很快从他怀里退出来,低声道:“多谢王爷相送。”便毫无留恋地举步离开。
裴斯卿松了怀抱,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远。
湘月收了惊异,朝裴斯卿低了低身子道:“王爷可要进屋喝杯热茶?”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了。”
看着她俩进屋后,裴斯卿才转身离去,寂静中,他问着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岑茗:“为何本王还是觉得,她依旧离得很远?”
身后的岑茗没有回答,是不知怎么回答。
裴斯卿失笑,伴着夜色回到自己的华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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