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可怜开谢不同时
岑茗领着伊昔绕着小路从后门出了“醉香居”,途径那黑漆漆的“染香阁”时,伊昔的脚步顿了顿。
零碎月光下,那里已是荒草凄凄,杳无人迹,与前院的欢歌笑语竟形成了令人心惊的对比。楼被封掉,斯人已去,还有谁会记得几个月前曾名极一时的那个“声发金石媚笙簧”的冉姑娘呢?
后门外,马车在静静地等着,马低着头“嘶嘶”地哈着气,白雾在月色下腾腾地扩散,让人禁不住生了丝冷意。伊昔望了望身边的岑茗,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朝马车里努了努嘴。
“上去吧。”帘子被掀开。
撑着车柄,借力上到马车里,伊昔扫了一眼正斜斜躺着闭目休憩的裴斯卿,便要敛了裙轻轻在一旁坐下来,却不料他忽的睁开眼,长臂一伸就把她给抱了过去。
她一惊,伸手就要推开他紧贴过来的胸膛。
裴斯卿阻止她:“别动,这样暖和些。看你鼻子都冻红了。”声音柔和,仿佛之前在房里和她的剑拔弩张只不过是一场假相。
伊昔恼怒地用手肘朝他腹部狠狠顶去,果然见他闷哼一声松了手。
车外岑茗有些疑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王爷,怎么了?”
伊昔神色一僵,裴斯卿挤出抹笑意看着她,朝帘外道:“没什么。”
于是又落了片寂静。
“不想说点什么?”裴斯卿揉着被她撞疼了的地方,心想下手还真狠。
伊昔淡漠地转了头:“王爷想听什么?想听伊昔道歉还是道谢?”
裴斯卿盯着她的侧脸问道:“除了这些呢?”
伊昔不答却闷声问道:“王爷不觉得对那些姑娘的处罚太重了吗?”
裴斯卿明白过来说道:“每一项处罚都是按着《大靖纲》上明文规定的来,本王从不插手,伊姑娘不信可以去查,只是莫再冤枉本王了。”
“王爷就能撇得如此一干二净吗?这样一个繁盛的朝代,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这般迫害,竟然还明文规定?王爷难道不知这条令的荒谬无理之处吗?”伊昔看着他一脸的事不关己,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裴斯卿深黑的眸子盯着她,兀自沉默。
伊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们很多会宁愿选择死,而不是这样…”
裴斯卿却微拧了眉道:“是么,若本王告诉你,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她们,可是得出的却是与你完全不同的答案。伊昔,你怎么说?”
不同的答案?伊昔微怔:“…不可能。”
裴斯卿伸出手将她轻轻地揽入了怀里:“玉皠当时也只是闭着嘴缩在那群女人身后,选择妥协,选择接受,毕竟死亡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可怕的。这是她们的选择,本王得尊重不是?”
伊昔面色微冷:“王爷给的这两种选择…她们有得选吗?”
裴斯卿抵着她柔柔的发顶说道:“人各有命。她们或许是无辜,可是这世上无辜之人无辜之事多了去了,不多这么一桩,就像本王明知那白冉青也不过是他白冉华手中一颗棋子,但是既然卷了进去参与了,本王也就没理由劝自己再留住她了。”
伊昔僵硬地推开他,听着他以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着那“白冉青”三个字,哑声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有些留恋怀里短暂的温暖,坦然道:“是。”
伊昔又问:“所以连她最后央求的一面,你也不屑于去见是吗?”
“本王觉得,若是见了倒会让原本还存着的一点怜悯之心消失殆尽,不如不见的好。”
“她即使是怀着别样的心思接近的你,却从一开始,就捧上了一颗真心。”伊昔幽幽说道。
裴斯卿淡笑:“那又怎样?”
伊昔盯着他如深潭般的眸子:“你果真无情。”
他却低笑:“她真心所以本王也要真心?”
伊昔蹙起眉头。
“那你的真心呢?伊昔,你对本王不也一样么?”
伊昔回道:“这是两码事。”
裴斯卿笑:“好,那本王就再问你一次,愿意留下来吗?”
“我以为我上回已经同王爷说的很清楚了…”她适时地提醒。
“那便是答应了?”他不等她说下去,笑着接道。
伊昔听着他话中的无赖之意,不可置信道:“我哪里答应了?”
裴斯卿笑着说:“若没答应,你今日如何会出来?本王对岑茗说的可是‘若伊姑娘想清楚了,就带她出来吧’。”
伊昔不可置信之下,语塞了,说道:“那是岑茗没和我说清楚。再说了,伊昔没那个心,王爷难道不怕…”
裴斯卿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本王说了不在意这些。”他是真的想清楚了。
“够了。”伊昔扭过头,独自朝角落里坐去,不再说话。
裴斯卿知她已生了恼意,轻笑一声,便任她坐远,自己只是托了腮静静地凝视着那张侧脸,任时光过去。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伊昔掀开车帘径自下了来。刚站稳,却听得府里急急地传开去几声呼唤:“梁大人梁大人!王爷回府了!”
很快梁成荫那高大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朱红色大门口,一路急奔而出,迎向那刚下车的裴斯卿,愁容满面地说道:“王爷总算回来了。”不小心瞥见了一旁的伊昔,梁成荫的神情怪异了一下。
“怎么了?”裴斯卿皱着眉看向匆忙而来的梁成荫。
“宫里那边…太子殿下不知让什么给魇住了,这会儿正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把皇上和郡主给急得…王爷?”
裴斯卿对伊昔说了句“你回房去吧”便转身拎着衣摆重新上了马车,却见梁成荫还楞站在原地,不禁皱眉道:“上车啊。”
梁成荫回过神来急匆匆地登了上去,便只见了一路飞扬而去的尘土。
伊昔转身,朝府里的祁老管家微微笑了笑,便随他一起进了大门。而后谢绝他的护送,一个人朝自己的芦雪苑走去。
恍惚忆起了一张童稚的笑脸,以及很是老气的一声“多谢姑娘相救”。那个孩子怎么会让东西给魇住了?
一个与这片江山紧密相连的家庭,吃什么,穿什么,睡哪儿,一个决定,一个玩笑,甚至是一个喷嚏,恐怕都变成了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了吧?红墙黄瓦下不能奢望天真简单,而那个皇家的孩子,如今又入了哪个梦魇呢?
不过终究是他们皇室的事,与自己无关。伊昔双手环住了自己,只感叹这夜风刮得可真冷。
回到芦雪苑,湘月果然还没有睡,披着件夹袄靠着炉火在绣着什么东西。伊昔关上门走了过去,把她的衣襟处拉紧了些,柔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她却没有抬头,甚至也没有搭理,依旧只是绣着自己的东西。
“心情不好?”伊昔开玩笑。
许久才听得湘月说了一句:“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伊昔感觉她今晚有些奇怪,便蹲了下来,盯着她的侧脸——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淡漠之色:“怎么了?”
“是和王爷在一起吗?”
伊昔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情绪:“是。”
她抬起了头,眸底神色难辨:“姑娘难道真的对王爷…”
“对他怎么?”伊昔疑惑地问道。
她却忽然沉默了。
“你也和晴云那丫头一样,认为是我高攀了你们家王爷不成?”伊昔有些明白了什么,淡笑着站了起来,“这件事情你们为何不去亲自问他?”
湘月有些急切:“不是的,姑娘!我怕的是到时候姑娘会心伤难过!湘月自幼便在静安王府长大,知晓王爷性情…”她欲言又止,“…湘月真的是为姑娘着想!”
伊昔看着湘月一脸焦急,忽然就笑了,拿掉她还紧握在手里的绣箍,拉着她起身走到卧房的床榻旁:“相信我,不会的。湘月姑娘不要多想了,还是赶紧睡吧。”说完便将她塞进了被子里。
听着窗外风声嘶吼,伊昔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眠,却迷糊听得外室低低地有人在讲话,不一会儿便见湘月举着烛灯来到了她床前。
“姑娘醒了?”
伊昔缩在被子里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那个…王爷让姑娘现在赶紧去馥香园的翠语亭一趟。”
窗外依旧是漆黑一片,伊昔皱着眉坐起身:“出什么事了?”
这时岑茗的声音却在外面响起:“到那儿就知道了,麻烦伊姑娘快点。”
湘月只好胡乱地给她裹上了几层厚衣,将她急急地推出门去。
离了温暖的被窝,吹着从未央湖刮过来的凉飕飕的夜风,伊昔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冻成冰人了。一路急匆匆地赶到馥香园,却见那儿竟然已经站着好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不知怎么,伊昔有意或无意地,扫了那群人一眼。
人群里的梁成荫眼尖看到了伊昔,大声唤了句:“这里。”岑茗便将她引了过去。
那几个显然是朝中大臣的人迅速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伊昔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从人群中穿过,到了翠语亭忽听得身旁的梁成荫沉声道:“那儿,王爷在那儿。”
伊昔便依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一抹黑的几乎就要融入夜色的颀长身影正立在高大的复羽栾树下,竟显出一丝孤清之气,怀里还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
伊昔定眼望了望,这…
裴斯卿听到声响转过身的时候,便看到了显然是刚从床上被拉起来的伊昔,眼睛似乎还没睁得开,一头尚来不及打理的青丝披在背后显得十分凌乱。他目光沉沉,朝她唤了一声:“过来。”
伊昔只好疑惑地走了过去,到他身边了,就见他将怀里的孩子送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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