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你会遇上更好的女子。不是冉青。”
很久,仿佛很久,她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伊昔,我一路过来是来…找你的,和我一起走吧…”
“多谢了。我的命我自己想办法。”伊昔淡道,打开门缓缓地走了出去。
屋外的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点点火星还在那儿明明灭灭的闪着,周围已经不见了那些喧闹的人,仿佛之前的热闹,都只过是一场华丽飘渺的幻象。
“你知道是谁苦苦央求他不要杀你的吗?冉青被抓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对不住你…”撕裂般的声音还在回响,伊昔慢慢地走着,她又怎会想不到呢?怎会想不到。
她总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幻的,自己不过匆匆而过,可是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让她觉得真实——那样一个明艳的女子死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呢?那晚上她喝得醉熏熏地跑到自己住的地方,倒头就睡,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醉话,第二天天还没亮又早早地走了,说是最后一面,其实两人连一句话也没说上。
或许得想想更早,那又是什么时候呢?
自己是怎么认识那个女子的?貌似是在怀州先认识钱顾,再让他给介绍到冉青那儿写曲的。她帮她在京城寻到一间小屋子,打点好一切,在靡乱的风月场上一次又一次将她护住,更是好多回不管不顾老鸨的叫嚣,跑过来照顾犯胃疼的自己。
那个女子还经常会蹙起一双极其秀气的眉埋怨:“伊昔,怎么又是这么怪的曲子?”
那自己呢?又将她放在了什么样的位置?
她不愿想,她终究还是怕牵绊,怕心慌。
模糊的月色里,一抹紫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桥头,伊昔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
梁成荫看着月光下她苍白的脸,皱着眉头说:“伊姑娘,王爷已等了你很久了。”
伊昔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梁成荫道:“即刻就出发,返京。”
回到客栈,一室冷清,伊昔茫茫然拎上小提琴走出门的时候,竟看见湘月正愣愣地在门口站着,见她出来才淡淡一笑:“伊姑娘,就等你了。”
伊昔随她到客栈门口,马车已经在外边等候,她正想迈开步子朝前走去,旁边的湘月却欲言又止。
伊昔停住脚步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忽然听得如清泉般清澈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晴云,把那床丝被拿过来。”而后便看见一位绯衣女子掀开车帘慢慢地走了下来。
湘月低了低身子,柔声道:“瑶越郡主。”
那女子螓首微转,露出颈部姣好的线条,月光下展露笑靥轻唤一声:“湘月。”而后目光顺移,落在了旁边的伊昔身上。
伊昔看着她柔情绰态地走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袭绯色轻纱裹住如雪肌肤,勾勒弱骨纤形,竟是之前那位热情的舞女。
“这位便是伊昔姑娘?”她仍是一脸般般入画的笑意。
伊昔欠了欠身,回以淡笑。
这时低沉的一声轻唤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止瑶,回来。”
容止瑶笑答:“知道了。”
伊昔却早已转了身朝后面的小马车走去了。湘月惊得瞪大了眼睛扫了眼她的背影,忙朝容止瑶解释道:“郡主,伊姑娘她…她…”
伊昔上车的时候听见容止瑶风铃般带笑的声音:“无妨。”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听在耳里犹似猖狂追逐的怪音,连着夜色也开始狰狞起来。
伊昔缩在狭窄马车的角落里,任晴云一双冷目冰冻着自己:“伊姑娘,你也须知自己的身份。平时里目中无人倒也罢了,在主子面前竟也这般无礼放肆,也幸亏咱们郡主是个大度之人,不愿与你计较。但你这肆无忌惮也总得有个度才好吧?”
湘月扯了扯晴云的衣袖:“云姐姐。”
晴云瞪了她一眼扯回袖子:“喊我干什么?她这般的态度难不成还不能说上几句?”
“你以为自己是小姐呢?不过就是一个连罪名都没洗脱干净的钦犯罢了,回到京城,王爷还不定怎么处置你呢!”
“算了吧。”湘月轻叹一声。
晴云冷冷地盯着伊昔,却许久也不见她说什么,脸上依旧是那抹不甚在意的神色,当下便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是无力。隐下不满,她只好不解地问了湘月一句:“怎么会在这儿遇上郡主?”
湘月摇了摇头:“不知道。郡主行事不是一向都让人摸不着头脑吗?”
晴云应了一声,又扫了眼伊昔,便不再说话了。
伊昔依旧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恍惚间,东方已经开始有些蒙蒙亮,马车在寂静的山路间颠簸,颠簸得她们都快要沉沉入睡。
在经过某个弯道的时候,马车却骤地一停,凄厉的嘶鸣声瞬间惊破寂静。
伊昔猛地坐了起来。
却看见旁边的湘月和晴云已经歪倒着睡去,丝毫没察觉车外异样的情况,伊昔心中犯疑,忽然猛地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那个花链,一种奇香正从它上面传开来。
难道那杯茶…伊昔苍白一笑,原来如此啊,这就是他的计划么?
伊昔背着小提琴速速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却见这临着悬崖的狭窄山路上,忽的从天而降般来了七八个黑衣人,所见之处皆是一片刀光剑影。
果然,还是来了么…
梁成荫从马上一个跟斗翻了下来,脚风一扫,就要劈倒两个黑衣人,却见他们纵身一跃,避了过去。他立马顺着这个时机,将手中长剑挥下,划破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顿时血水四溅,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血腥的气味。
伊昔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口,盯着那个倒地不起的黑衣人。
这么快就被干掉了一个,其余的黑衣人瞬时都恨得红了眼,朝林全吴海挥去的剑风带上了浓浓的杀气,逼得他们直直后退,气氛骤地狰狞起来。
伊昔颤着身子一一扫过那些黑衣人,一不留神一股冷风扫面而来,她几乎是等死般的闭上了眼睛。但预料中的剑并没有落下来,那冰冷的剑刃从她的耳侧挥过去,只斩断几缕青丝飘散在空中。
睁开眼看的时候,竟是裴斯卿握着不知从哪得来的长剑一个回旋,挑过了扫向她的那把冷剑。
一名瘦削的黑衣人忽的从旁边闪出,身形萧索,萧索得让伊昔的眼神都有些微闪。
只见他朝之前的那个黑衣人低语了些什么,便要联手夹击裴斯卿。却见裴斯卿只守不攻,连连后退,伊昔才看清,那瑶越郡主也已从车上下来,正被他紧紧护在了身后。
那两名黑衣人见状,眼露阴狠,长剑便直接朝他身后的女子挥去,裴斯卿微惊,护住容止瑶猛地往后一退,才堪堪躲过,可是臂上已遭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渗出来,将他玄色衣袍浸染出一抹奇异的颜色。
伊昔愣住。
裴斯卿却忽然朝她看过来,回身抱住容止瑶,竟将她送到了她的身边。
伊昔从容止瑶惊魂未定的脸上移开目光的时候,看见那头,林全吴海已经周密地将静安王护住,长剑一过,瘦削的黑衣人胸口便撕裂了一道口子。
她听见自己吼道:“你就是这般自私,从来不考虑后果的吗?”
声音飘忽在黎明前的昏暗里,显得甚是凄厉无助。
那黑衣人身形一顿,仍是誓死抵抗着。
天地间却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伊昔寻着声音抬头一看,那高高的崖壁竟然微地震了震。
伊昔眨了眨眼,确定那不是幻觉。
之后便猛地一惊,还来不及大喊,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瞬时就天摇地动,山石俱裂了,漫天灰尘模糊了视线,混乱中谁嘶吼了一声“快离开这里”。饶是意识到这点,可是挪不开半步,他们要怎么逃?
伊昔心中直泛着凄凉,人原来是可以这般狠的。
恍惚间竟袭来一阵疾风,一团阴影眼看着就要投下,伊昔咬着牙艰难地拽过身旁直唤着“卿哥哥”的容止瑶,及时地躲过了那块砸向她的巨石,一时间碎石四溅,全让伊昔给承了去。
冲撞力让她们倒地,几个翻转滚到了崖壁边,差点就要掉下去。伊昔扣住地面及时地稳住了两个人的身体,却又看到,一条裂缝竟然在她眼前慢慢地绽开来!
伊昔的背已是火烧一般疼,热热的液体也正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祸不单行啊祸不单行,她笑,如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等死吧?
恍恍惚惚在灰蒙蒙的不断往下坠的视线里,看到那个被带离的瘦削的黑衣人竟然回身对自己看了一眼。
眼里含着的可是愧意?
终于在崖面要彻底断裂之前,裴斯卿冲破灰蒙纵身一跃,飞了过来。
梁成荫刺穿最后一个黑衣人,顶着碎石暴吼一声:“王爷!”
裴斯卿落稳脚,抱住扑到他怀里来的容止瑶。那块他借力跃过来的石头最多只能承得了两个人的重量,他看了伊昔一眼只好飞速离去,待回到平地后,再转身想过去的时候,那儿只见了呼呼的山风吹得萧瑟,哪儿还有她的影子?
后来的伊昔总是不愿再回忆这一天的,这一天她不仅明白了身处的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而且还像一条极其敏感的鱼一般毫无心理准备地感受到了这世间的冷暖,这让她以后一直觉得,人心才是这世间最让人看不透的东西。
当时的山风吹得甚是寒凉,坠落的感觉并不生疏,简直是熟悉,连被崖体突出来的枯枝挂住再断裂再继续下坠的感觉都是那般惊人的相似。伊昔恍若又回到被胡凤从楼梯上推下来的那个瞬间,只不过彼时彼刻再也没有了忽然出现的封霖,会将她稳稳地护在了怀里。
记忆里依稀是从那天起,她的封霖就再也弹不了钢琴,失去了环绕在他头顶的所有光环,但却仍是顶着如暖阳般灿烂的笑容对她说:“丫头没事儿就好…留学回来后,我在金色大厅听你的汇报演出啊。”
浅蓝色裙衫被狂风吹得乱舞,伊昔意识飘渺,这世间怎还会有如阿霖一般傻的男子?
再也没有了。
剧烈的痛楚很快袭遍全身,伊昔朝天空狂吐了几口血,而后再溅落回脸上,和着凉凉的液体从脸侧缓缓滑落。那已不知什么颜色的天空里,究竟是谁低首带笑为她挽上兰花手链?是谁说会护她周全?是谁在那儿深情唱着要“如春来双燕,朝暮相见”?
怎不如未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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