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又有何人能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在等待今日,不止是为了她的一双儿女,也是为了青娥。
钟啸天只道此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反而横下心来哼了一声道:“沈宫主,二十五年前并非我强取豪夺,而是柳素素她自己心折钟某,才会嫁与我。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宫主还如此念念不忘,不得不令钟某佩服宫主的情深意重。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宫主偏偏旧事重提,如何能怪得钟某呢?”沈千山明知这不过是钟啸天的恶毒之语,却仍是胸中一滞,随即就是剧烈地抽痛。
映雪见他神色,心中不由一痛,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却只有碧棠发现了,低声问她是否身体不适,映雪轻轻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这样,他这么多年都在记挂着另一个人,她并非没有猜测过,只是如他这般人物,天下间又有几个女子不会为之心折呢?除非他心中的女子与他已经阴阳两隔,但如果是这样,总有一天她能令他回心转意。
钟啸天却是注意到了映雪神色异常,不由笑道:“钟某这是在与宫主论理,小姐怎么也会不适?”映雪抬头冷冷扫他一眼,这一眼却不比方才,直令他如芒在背、面庞如被刀刮,不由生生把已到喉咙的后半句话吞了下去,心中犹觉不自在,不仅仅是他此时功力尽失,而是他此时方明白恐怕这位少宫主是要比沈千山更加冷酷无情。
这时方转向沈千山道:“沈宫主既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何又会金屋藏娇,生下这样一个沉鱼落雁、姿容绝世的女儿,钟某从未听闻过,沈宫主又有何资格来质问钟某,对当年之事纠缠不休?”
沈千山神色却颇为奇怪,并不曾生气,只淡淡道:“映雪是在下的的义女,但我待她视若己出,与亲生女儿并无分别。”映雪闻言心中更痛,莫非他早已察觉自己的心意,只是故作不知?只听沈千山又道:“我此番并非为了素素离我而去迁怒于你,二十五年前的今日,在这山庄后,素素孤身一人带着孩子逃走,又冷又累,她那般凄惨的模样到今日犹在眼前,那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次日我便听闻素素罹患重疾、不治而亡的噩耗,而孩子也是不知下落。”
他缓缓闭上眼睛,似是往事历历在目,良久方睁开眼道:“不久你便迎娶了素素的贴身丫鬟青娥为妻,素素就再也无人提起。”沈千山话音至此忽转冷厉:“钟啸天,我不知道一个怎样的丈夫才会令他的夫人抛夫弃子,宁肯忍受难以忍受的苦痛浪迹天涯,也不愿意在雕梁画栋中再待片刻。我更不知道素素是怎样不明不白含冤九泉的,我等这一天,不止是为素素的孩子,也算是为了青娥,素素在世的时候,青娥与她情同姐妹,她身世也甚是可怜,就算你是人面兽心,我也不忍让她遭受丧夫之痛。但今日,青娥已去,我也知道你早在十几年前找到了素素的儿子,如今恐怕也是长大成人了。也该是我替素素讨个公道的时候了。”
钟啸天忽然仰天长笑道:“沈宫主,倘若你是要找人报仇的话,那可就真是冤枉钟某了。钟某并未曾动过你的好素素一根指头,又何来杀她之说?何况世上也就是你沈宫主看她是如宝如玉、如珍如珠,你们两个好事已成,竟然还反咬我一口。若不是柳素素她当初死乞白赖要嫁给钟某,钟某怎么会娶已非清白之身的女子?”
“钟啸天,你……”沈千山脸上已近乎狰狞之色,映雪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除了心痛外更是心凉了一层。“素素如此蕙质兰心、韵致独绝的女子,你竟然不知珍惜,还恬不知耻毁她名节……”沈千山语音颤抖,终究没能再说下去。映雪心中一时恍惚,想自己一腔柔情,何尝不曾觉得除了沈千山世间便没有别的男子?
沈千山强压下满腔怒气:“我早已知你是卑劣小人,不想你为了求生,竟然连素素未死这等混话都编得出来,当日素素的丧事可是多位武林同道见证过。沈某真是高估你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如你般卑鄙,在你功力尽失之时趁人之危,我一定要光明正大杀了你,以慰素素在天之灵。”
钟啸天原以为这么多年望阳宫处处欲赶超鸣鹤山庄,是为了一统天下武林,争夺第一把交椅,倒未曾想到是为了多年前的一个名义上的死人紧咬不放。既然柳素素确实未死,自己倒是尚有生机也说不定。
当下正色道:“沈宫主,你如何污蔑钟某不要紧,钟某也无本事叫死人起死回生。当时柳素素确实逃离了鸣鹤山庄,但我鸣鹤山庄乃堂堂天下第一庄,怎可沦为武林笑柄?这也是无奈之下方出此下策。宫主倘若不信,自可去柳素素坟前证实,那坟墓是空的。”
沈千山倒未答言,忽然反手抓住钟啸天后襟,钟啸天只觉两脚悬空,已是离地而起,被沈千山横绑于马背上。沈千山两腿一夹马肚,胯下的闪电立时撒开四蹄奔向柳素素的墓地。
远远地,便看见那座精巧美观的石碑,沈千山一提缰绳,纵身下马,细细地抚摸过墓碑上的每一个字。回过头看到尚横绑在马上的钟啸天,脸色阴晴不定,挥手吩咐下人松绑。钟啸天原是喝了酒的,禁不住在马上颠簸这些时候,又吹了些冷风,一放下地来立时吐了一地,一众下人皆露出嫌恶之色。他生平哪曾受过此等侮辱,只是现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是强掩尴尬心中愤懑,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千山也不理他,径自吩咐下人开始掘坟。众人齐齐上阵,只一会儿功夫,便露出了棺材。沈千山这时心中如一团乱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牵起,他多年来只道是素素已死,已是心如死灰。猛然间得了这等消息,真是宛如枯木逢春,但只怕又是一场欢喜一场空,这再次打击可就实在是难以承受。映雪在旁心中亦是纷乱,既担心发现是遗骸沈千山会痛不欲生,又担心万一是空棺他定要天涯海角找到柳素素方才罢休。
沈千山迟疑了一下,猛地推开了棺盖,一众人都伸长了脖颈瞧着,果然是空棺,棺中只有一套雪白的衣裳,在这不见天日的空墓里,虽然未曾腐蚀褪色,但在沈千山的触摸下方才还如同簇新的衣裳,却一点点丝丝缕缕裂了开来,如尘如土,碎在了棺里,成了一堆无用的朽物。
钟啸天因是心中恼怒,故而现在虽已验证他之前所言,却并未开口。沈千山缓缓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眼神不仅没有丝毫缓和甚至更加冰冷:“素素她一个弱女子,为你所逼,这么多年孤苦伶仃浪迹天涯,我却毫不知情、无能为力。她现在到底在何处?”
“沈千山,你不要欺人太甚,柳素素她多年前就已经从鸣鹤山庄逃跑了,如今你既知她未死,也该自己去寻她,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我又从何得知?!”钟啸天终于按捺不住。
“可是你找到了她的孩子,当年她是带着孩子一起走的。”沈千山缓缓道。“你所言不假,但当时找到钟辰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那个贱人怕我找到她,竟然抛下儿子独自远走高飞了。”沈千山见他仍敢如此侮辱素素,脸色早已转为铁青,怒极反笑:“钟庄主,你今日在我面前尚敢如此污蔑素素,也算是个不怕死的。当年素素离我而去,委身于你,我直至今日尚不明白其中原委。但她既嫁与你,我也无话可说,只盼着她能得偿所愿,不想你竟如此待她。你虽告诉了我素素尚在人间,但沈某今日是不能凭此饶过你。如你这等人,留在武林也是祸患,不如今日我俩公平一战,也算了这多年仇怨。”
钟啸天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钟某卑鄙,可钟某至少不会落井下石、借刀杀人,我今日死在你手上是死不瞑目,只叹天妒英才,你要动手赶快无妨,何必在我面前假装正人君子替天行道?!”
沈千山倒也不恼:“我沈千山说到做到,这里有一颗回魂丹,本来是救命灵药,可解百毒,是留给映雪防身的。不曾想倒让你碰上了好机缘,如此灵丹妙药白白便宜了你这黑心肠。”钟啸天听他如此说,心下倒是大喜,天葵功如今大功告成,倘若真如书上所说威力如此惊人,不仅保命不成问题,如此一来还能除掉望阳宫,一统武林就指日可待了。
沈千山转向映雪,却见她毫无动作,已是怔了怔,和声道:“映雪,回魂丹先借给义父,他日义父必定再还给你一颗。而且今日无论成败,你都不要插手,倘若义父败了,你将义父好好安葬,然后切记寻回柳素素。”映雪却低下了头不做声,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是一口一个柳素素,就算她是你心上的人,与我又有何干系?
沈千山待要再说,只听碧棠怯怯道:“宫主,碧棠该死,那日奴婢遭韦世师暗算,少宫主将回魂丹让与奴婢服下,奴婢当时真不知那是回魂丹……”她愈说声音愈低,狠狠心抬起头道:“请宫主处罚碧棠,无论如何都是碧棠一人的错。”
沈千山听她说罢,只转头问映雪道:“此话当真?”映雪轻轻点点头道:“此事并未敢瞒义父。映雪今日所有,皆是出自义父,又怎谈得上借与还?只是当日碧棠性命堪虞,映雪才擅作主张让她服下。义父若要责罚,自是孩儿的错。”碧棠一怔,心中更是一热。沈千山怔了半晌,不由长叹一口气道:“天意如此啊!”遂转向钟啸天道:“今日算是你的运气,我便留你到三日后。那时,想必你毒已解,红袖阁的本事你我虽然未曾见识过,但也不会是空穴来风。这三日里你便安分在鸣鹤山庄里待着,若有异动,沈某倒是乐意帮一回红袖阁。”说毕再不看他一眼,拨转马头疾驰而去,一众人紧紧跟上,倒是只剩钟啸天一人愣在原地,不想这般容易便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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