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年里,曾有过安心入睡到天明的经验,可毕竟少之又少。更何况如今她成了凤家的弃妇,已然又是孤身一人了呢?更何况她暗暗谋划,做了那许多的事儿后呢?
手缓缓的抬起,慢慢的抚上挂在颈间阿娘留给她的温润玉鸾之上,似是为求安心,却又……
“是凌玉吧?你可别吓我。你知道这样的夜我是极为不安的。你要我……怎么做?再要吓我,我可要……”她用力的握紧了下手中温玉。
凌玉,玉灵,玉中修炼的一个妖精,寄身她手上温玉血脉相连的另一块玉蝉之上,此玉毁,玉灵弱。
如若当真是凌玉吓她,那她便作势将这与那凌玉血脉相连的另一块玉佩砸毁,就不信她不现身阻止。
夜静依旧!
唐卿鸾心底一颤,瞳眸眯,缓缓倾身向前探去,“凌玉,吓人可不好玩,你若是吓坏了我,于你却也毫无好处的。”
她话虽如此说着,心中却暗自担忧着那暗处之人不是她口中的凌玉,所以……
缓缓后退,落坐在床榻之上,一手却已悄悄探进枕下……
在那下面有一把匕首,从她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就有的那么一把匕首。七年来,即使是在新婚之时,即使是她的夫君留宿在府,也从不曾离开过她的枕边。只因为她……想活着……
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从不离开的匕首不在?为什么!
本就紧绷着弦更是拉紧,胸口才平复下的狂跳又起,握玉的手心冒着汗……
是他们吧?他们来要她的命了?唐家的人啊,还真是敏感的很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不能死!
“不是凌玉……你是谁!”蓦地一下拉开身上的锦被,“你想要怎样?杀人不成?我告诉你,就算是要杀了我,我唐卿鸾要做得事依旧要做,任谁也阻不住!”
暗影微晃,卿鸾一震,顺手抄起枕头、枕边的书简狠狠的朝着那制造暗影的屏风方向砸去,在一阵劈里啪啦的猛砸之中夹杂着她的喊叫:“既然不出来,那就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话虽如此说着,顺势离开床铺的身子却暗暗移向窗子,只求万一那躲在屏风后面的人是来要她的命的话,也能趁着这一阵猛砸能让她有个活命的机会,却没想到移起的脚步还未落下,门外猛的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阿姐!怎么了?阿姐!快开门,你怎么了?”少年变声期的独特声音焦急地和着砸门声外传来。
君蝉?他怎么来了?
小心的盯着屏风的暗影,出声警告弟弟速速离去。
“你快……”走字尚未出口,却不想虚掩的窗子被推开,让月光更透了进屋里,将那暗影打散,然后竟是少年揽袍生生地爬了进来。
“阿姐!”越过着着万里山河的锦绣屏风,直奔进内室床榻前。一手扯住床上女子的手臂,将她推到身后,一手高举着闪着寒光的匕首,“莫怕!”转身迎向不知名的恐惧。可清冷冬日里的夜依旧寂静,闺阁里也一样的……静!
是她的弟弟啊,当年那个十岁孩童已经能站在身前保护她了,这七个年头的沉寂改变的不仅仅是她,七年的韬光养晦怎能轻易后退?定要报得仇怨,以慰那个朦胧月夜的心痛,至于其他……不想也罢!
回手揽住少年瘦弱的手臂,伸长了胳膊覆上他持匕首的手,姐弟同心,定要搅的唐家害他们的那些人天翻地覆!
少年轻拍姐姐细瘦的肩臂,松了手缓缓挪动了几步,将桌几上的灯盏移近,自袖筒中将火折子摸出,轻轻一吹,闺室陡然大亮!
书册磁枕散落在地,锦绣山河的屏风略略倾斜,少年为进房而推开的轩窗半开着,可是……没有人,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少年略略回首,对上女子本努力掩饰惊恐的眼。
“阿姐?”
没人?
没人……就好!
缓步上前,和少年一起收拾书册,心中却是不解。
她凌云书斋毕竟名立京城,院子里的小厮仆婢也有那么十几二十个,她这院子内也有伺候她的婢女的下人房,如今住在旁边院子的十二都奔来相救,可下人们却依旧无声……
“十二是怎么会来的?你可知道何等危险!”
唐家十二唐君蝉眉头微蹙,轻道:“阿姐护我多年,我不来怎么保护阿姐!”又见卿鸾依旧皱眉,接续道,“虽说现下这宅子里的下人不少,可却不过是普通小厮仆婢,若遇到危险是断然保护不了阿姐的,本我就想说托那无踪门寻几个人来暗中护卫,现下看来须得快些才好。”他见卿鸾摇头,却忍不住的还是想要劝上几句,“我的卧房离阿姐的相隔虽不远,却也听不到你夜间惊醒,若是你出了什么差错该如何是好,而且十二毕竟文弱,遇到大事拼了性命也难救阿姐,无踪门行事自是有分寸的,万不会毁了咱们的计划……”
窗外轻风划过,吹着园中的枯败的枝叶哗啦啦的响,十二却还一心想要请人护着她。听那树叶声响,忍不住怀疑刚刚可曾真的有什么暗影晃动,莫不是她时时警惕,已然是草木皆兵了?
冷风透过窗子灌了进来,令她激灵灵的一颤,再抬首,依旧是少年微白着担心的脸,忍不住的怀念那她为人妇的时候难得安稳的心……
月色迷蒙,一道黑色的人影在米夏京城最有名的青龙大街上缓缓而来,隐在了这漆黑寂静的也中,夜风轻荡起他的衣角,倒也有着几分飘逸神仙的味道,只是,他不是神仙,也只不过是一个失意的人罢了!
他,米夏至高的骠骑将军凤游离。
匆匆一趟西北之行,险些丢了命,若不是师门相助,他如何能逃出生天,早正在筑紫国的层层高手包围下归西了,更何况是将军师送至西北大营。
直至如今他才真的明白,人生一世,却是谁也信不得的,因他信那同行的车骑将军慕容云,才落入敌国圈套,因他有心为了米夏皇朝,才在西北大营关押了两个月,而后却是沙场征战三载,戴罪立功,却不想的是……夫妻原来真的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当真是各自飞了啊!
犹记得当年为了拒绝皇上赐婚,他带着南宁唐府的信物匆匆选妻。犹记得那日月下轻生的女子何其娇弱,哀伤至极的眸光引他怜惜。犹记得唐府湖边的再次相遇,端雅的挺直肩背,她独自一人在豺狼般的兄姐面前保护着稚弟,任那些堂兄弟妹们冷嘲热讽,眼中虽是坚决,却也隐带着一丝的脆弱。于是他动容了,既然要一个妻子,那就她吧!
可是他万般没想到的是,第三次的相遇,竟让他看透了她!
那个十六岁的少女毕竟稚嫩,未曾崴到脚怎么也装不像,在他面前娇弱相偎,略带勾引之意,他看的清楚明白,却也知道这般家庭里的女子若是没些小计谋是万般难存。更何况他早见她兄姐欺负她呢,无伤大雅。
于是他依旧不改本意,向唐家主子提亲,而她唯一的要求竟是将十三岁的呆板愚笨弟弟送到远离南宁的书院读书……他更是怜惜她,更是为她心折,虽说没有情爱,却觉得有个这样的妻子该是好的。
只是……人心是最最难测的。他虽本就知道唐府出来的人,不是娇弱不堪?本就知道她有小小的心机,虽说他对她有怜,却在这一场风波下荡然无存。
想他回府之时,娘亲为难的告知,只因他锒铛入狱,便求了休书而去的女子,他的心是何等的痛!纵然是无情无爱,却是也心底寒凉。这般的寒凉却是此生仅见——
该死的女人!
患难之下,果然是人性毕现!
谈什么情真意切,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今夜一探本是想要质问于她,却在她惊醒之际悄然隐遁。只因他心有不甘,气愤难忍,真怕自己一掌劈了这无情无义的女人!
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更是心凉至极——那曾相处的三载也不过就是作假罢了,原来还有那么个“凌玉”能夜探她的闺房……枉他对她还算实心实意,为她画下美人图;枉他堂堂男子汉,竟许她在他院落植上那娘们巴拉的什么“月见草”,忍着那似茶却又不是茶的香气在夜来之时荡满院子;枉他也曾想着,他朝离了这变幻莫测的朝堂,定要带着她遨游四海;枉他本还想着她文雅才女,将来闲来无事之时,两人回师门那绝佳美景之地隐居起来,时不时的吟诗作对一番!
只是现在呢?现在呢?不过就是人生小小的一个起伏罢了,他就这么成了个弃夫?!
真他娘的!
只是啊,心下也不由的暗暗庆幸,幸亏当年是为了避开皇上的赐婚,才选了戏言的婚约。幸亏他对她不过是那月下的怜惜,成亲至今六载聚少离多,虽是夫妻,却是……却是情浅。
情浅啊情浅……
情浅!
怒气陡然升起,苦苦的闷上心头不得抒发!为何总是一遍遍的在耳边回响着她慌乱中呼唤着别人名字的声音?为何她慌乱的喊叫让他心中……微痛!
啪!
街边的枯树猛然倒下,俊逸的男子收手而立,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唐氏卿鸾!算你厉害,就算是对我无情,却也不该在那时离我而去,更不该还有那可随意探入闺房的人存在!我今日夜探,本也有意要去质问你一番,只是……只是……
只是他的心底怕是还有那么丝丝不舍吧?算了,算了!自此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纵然你再是何等险要,也休想我凤游离出手相助!哪怕是……哪怕是那日日夜夜搅得你不安的心事,也莫想我再问!
他娘的,就这么被个女人给抛弃了!女人的心真是……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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