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渐渐淡去。可谁知在崔文瑞十六七岁的那二年里,河东地面连续干旱,农田颗粒无收,以致饿殍遍野,瘟疫流行。文瑞的外公外婆和他在外地经商的舅舅都先继去世,他的母亲先染瘟疫后得重病。二年来,文瑞每天为母亲四处求医问药,上了不少当,受了不少骗,遭了不少劫。他家本来良田不少,可那年着火后,老天爷连降暴雨,他家在铜板铁底河两岸的田地都被大水冲成乱石滚滚的河滩,卖也卖不成几两银子了。后来,文瑞卖最后一块地的银子也花光了,可他母亲的病还是未能完全好转。崔文瑞只好天天上山打柴,将柴挑到邻村东庄沿卖给炒铁的财主,养活母亲,给母亲看病。
有古风为证:
童年家败落,少小苦难多;
长叹命何苦,弱肩血茧磨;
呆呆望天空,不记无情火;
自小住寒窑,花子也绕左;
听母语哽咽,亲朋都远躲;
世态何炎凉,坟前父容陌。
因为近处的山都是附近财主家的,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许穷人乱动。如果你偷偷上山砍柴,万一被财主家巡山的家丁看见,他们便会放一群恶狗过来,将你活活咬死。所以,文瑞每次打柴都要舍近求远,跑到很远的后山去。那里虽然荒无人烟,林大沟深,狼虫虎豹四处出没,但却比在近处山上砍柴安全的多。崔母天天流着眼泪千叮咛万嘱咐,她要儿子千万小心,上山后打好柴早早挑着回来,不可在山上玩耍逗留。文瑞总是点头而去,天天不敢迟慢。就这样,文瑞母子又苦苦度过了二年。二年来,文瑞在后山被毒蛇咬过,被猛虎追过。为了逃命,他爬过大树,跳过悬崖。后来,他还用扁担打死过两只饿狼,两张狼皮还卖了不少钱。这时,崔文瑞已是一十九岁的小伙子了,他虽然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衫,脚穿一双烂麻鞋,但却已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了。
正是:
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眉含剑气,目露英光;
皮肤微赤,肌肉健壮;
身材高大,力大无双。
只是,崔母仍然卧病土炕,全凭文瑞早晚在家照料。
再说,自从左金童被贬下凡,天宫内可苦了个美丽的四仙女,她因思念左金童,渐渐生出病来。
怎见的:远山烟笼,近水无光,莲萼微烫,春笋生凉;如丢魂珍馐无味,似落魄云鬟凌乱;入闺宫对烛光锦榻无眠,进花园独伤感蚌珠线断。有道是:宁害伤寒,不害相思;伤寒不过表里渐进六经传变,相思却是由内而外五脏先伤。
天宫众姐妹见四姐苦成这样,人人着急,个个发愁。她们每日守候在四姐的床前,劝慰着她,关照着她。陪着她叹气,陪着她落泪。后来,细心的九妹终于从千里眼,顺风耳那里打探到一个确实的消息,她急忙跑到四姐的闺宫告诉四姐道:“四姐,有好消息了,听千里眼顺风耳说左金童在人间已长大成人了,他每日上山打柴,说我们只要打开云窗就可以望到他呢!”四姐听了,精神为之一振。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立即翻身坐了起来,拉住七妹问道“是真的吗?快和四姐去看看!”四姐不由七妹分说,拉起她一口气跑出闺宫,偷偷打开云窗向凡间望去。可是,那时天色已晚,她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四姐失望之极,又由于身体过度虚弱,竟昏倒在云窗之内。这时,天宫众姐妹找来,她们帮七妹将四姐救醒,将她偷偷扶回了她的闺宫。大姐坐在床边劝四姐道:“四妹先不要着急,你要先养好精神。既然左金童每天上山打柴,我们明天再陪你去打开云窗观看如何?”四姐无奈,也只好点头。
第二天上午,四姐果真在云窗之内远远看到了她那分别已久的心上人。那左金童分明已是一个凡间樵夫。只见他扛着一条扁担,扁担上还栓着两根系着木构的粗绳,快步走上山来。上了山顶,他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抬头向四处望了望,好像是看天气一般。然后,他跳下青石,一手提着扁担和绳索,一手从腰间抽出斧头,走进树林中砍柴去了。这时,一队天兵过来,四姐她们只好立即关上云窗,隐身回去了。看见了左金童,四姐这才有了精神,茶水也甜了,膳食也香了。她的精神面貌一天天好了起来。从此以后,隔三差五,姊妹们都陪四姐打开云窗观看左金童上山来打柴。次数多了,便引起玉帝的注意。一天,玉帝在天宫中对着王母发火,要王母好好管束女儿们。王母诺诺连声,立即派出天使去各个闺宫颁布懿旨,从此,她不让女儿们随便走出闺宫,更不许擅自打开云窗观看下界。如有人胆敢违抗,不论你是大仙子还是九仙子,一律要锁进天牢,关上五十年。懿旨传下,早有天兵天将把四处云窗紧紧看管起来。这样,刚刚有了一点精神寄托的四仙女又陷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痛苦的相思之中。
有《长相思词》为证:
想见君,不见君,君去茫茫万里云,与君天地分。
泪纷纷,梦纷纷,梦醒悄悄抹泪痕,难寻入梦人。
一天夜里,四仙女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也被父皇贬下人间。在人间,她到处寻找左金童。她找到一座很高的山下,向一位牧童打听左金童的去向,那牧童告诉她:“左金童在这座山上砍柴呢,你上去找吧。”她谢过牧童,便张开双臂飞上山去,果然看到了左金童,左金童正拿着斧头砍一棵枯死的大树。砍着砍着,突然一阵狂风卷来,将那棵大树刮倒,左金童被压在了粗粗的树根下……四姐大叫一声醒来,已是惊出一身冷汗。当晚,四姐左思右想,终于拿定了主意,她要冒死违犯严厉的天条,私自闯下凡间找左金童去。
这天,四仙女让侍女青女儿、玉女儿请来了众位姐妹,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姐姐妹妹们,希众位姐妹在她下凡后,在父皇母后面前替她设法遮掩。众姐妹听了,七嘴八舌,有的赞成,有的反对。反对的意思主要是怕她受不了人间的苦难。四姐说:“我觉得再苦也苦不过这相思苦!再说,像左金童一样的穷苦人在人间也太可怜了,我下去帮帮他们,也让他们能好过些。”众姐妹知道四姐既然拿定主意,就一定不好拦阻,便分头替她悄悄准备起来。
细心的九妹替四姐准备了一小袋度荒宝米,怕她在下界遇到荒年挨饥受饿。胆大的八妹竟给她盗来了父皇的镇妖吸魂玉瓶,怕她在下界遇上利害的妖魔。多愁善感的七妹给她一束百花香炷,要她有事点燃此香,天宫众姐妹也好有个照应。性格泼辣的六妹送她一块千里宝镜,让她观看世间美景。修行好道的五妹给她百效金丹百粒,怕她在下界有些头疼脑热,找不着药物。能织会绣的三姐送她冬暖夏凉宝衣一身,怕她在人间卖不到上好的丝绸布料。武艺高强的二姐送她金丝紧身软甲一付,怕她下凡后被邪神恶魔暗算。宽厚仁慈的大姐最后赶来,她竟冒死偷偷进了天王府的军械宝库,为四姐偷来了天庭至宝,延津化龙神剑。一切准备停当,已是第二天上午,众姐妹送四姐混出南天门,与她含泪分手。眼看着四姐架一朵白云飞快地下凡去了,青女儿、玉女儿和天宫众姐妹才悄悄返回去。
有诗为证:
仙花瑶草皆含露,明月圆圆今日亏;
四姐回身抬凤眼,空中云絮尽牵丝。
再说崔文瑞,他这天早早吃过早饭,便辞别老母,带着斧头,扁担,绳索依旧去了后山打柴。快到晌午时分,他已打好沉甸甸一担干柴。正值五月,天气很热,他感觉口渴难耐,便在山上四处找水喝。他找来找去,才在一块巨石根找到一汪清水。文瑞蹲下身子正要去喝水,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粒石子,正好落入水中。水中顿时泛起了泥土,文瑞好不气恼!他站起来看看,四处无人。他好生奇怪,只好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待水清些了,他又蹲下身子,低头弯腰去喝水。不料,这时又凭空飞来一粒石子,不偏不攲,又正好落入水中。文瑞回头看看还是四处无人,他叹了口气,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道:“人命苦了,难道连口清水也喝不上?”无奈之下,他又自言自语道:“罢!罢!罢!我就喝口浑水吧!”他低头去喝那水,没想到这颗石子并没有将水打浑,那水反而清澈透明,甘甜凉爽。文瑞心中虽然疑惑不解,但也顾不了许多,他一口气喝够了水,挑起柴担向山下走来。
他走了不到半里路,忽然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照射下,闪出耀眼的金光。他放下柴担,拾起那东西一看,原来竟是一支金簮。文瑞抹把汗,坐在路边石头上,细看这支金簮,原是一支凤簮啊!奇怪的是那凤眼竟眨了几眨,忽然显出一女子头像来,笑盈盈的看着文瑞。文瑞吃了一惊!他四周看看,并无人影。又细看那凤眼里的女子,貌若天仙,美丽无比。文瑞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女子十分面熟。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姑娘,他终于终于摇了摇头。他想:谁家姑娘媳妇来这荒山野地?谁家能有这稀世罕见的金凤簮啊?他想着,想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可他仔细一捕捉,又只好摇摇头。
崔文瑞正在为自己的感觉纳闷,忽然刮起一阵风来。只见那风:
如恶魔斗气,猛地鼓腮收腹,枯枝败叶满天飞;像风车净谷,骤然加力增速,沙尘细土遍地吹。
文瑞回头看看远处,只见西北已是起了乌云,并且隐隐有雷声传来,俗话说“风是雨头子”分明是雷雨要来了。文瑞不能再耽搁了,他只好收起金簪,挑起柴担快步走下山来。他刚刚走下山坡,天空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也一阵比一阵狂猛,文瑞在呼呼的狂风中挑着柴担艰难地赶着路。忽然天空劈下一声炸雷,紧接着大雨就下了起来。只见那雨:
瓢泼,倾盆,难比其势;千锣,万鼓,难喻其声;顿时倒海翻江;顷刻通天彻地。倒海翻江,只见水雾不见山川;通天彻地,只闻雷雨不闻鸟鸣。
这时,文瑞被大雨禁得连气也喘不上来了,他只好放下柴担,想找个避雨的地方躲躲。他抹了一抹双眼,猛然看见路边竟有一座小庙在雨雾中。他想:这儿怎么会有庙宇呢?是不是我走错路了?他正在疑惑,只见从庙门内走出一位红衣姑娘。那姑娘撑着一把花伞,竟冒雨跑过来,一把拉住崔文瑞湿淋淋的衣袖说道:“这位大哥,快随我进庙避雨吧。”文瑞还欲迟疑,猛然又一声炸雷劈下,狂风卷着暴雨早将他和那姑娘推到庙门前。姑娘手中的花伞也被风雨卷飞了,她拉着文瑞走进庙里,一直进了大殿。那姑娘和文瑞身上都已被雨水浇透,浑身水淋淋的。二人的衣服都是紧紧的贴着身体,显出男女人体不同的特征。特别是那姑娘,露出一身青春女子柔美的曲线。
原来那姑娘穿了一身红丝绸衣裤,连披风也是大红色的。她拉着文瑞进入大殿,顺手解下湿淋淋的披风,搭在大殿香案一角,便露出如此水贴的身断。文瑞看了那姑娘一眼,只见那姑娘生得天姿丽质,娇艳无比,个子竟和自己一般大小,杏子脸大眼睛,和那金簪凤眼中的姑娘一模一样,面熟的很,好像在那儿见过似的。
有《西江月》为证:
髻坠云鬟带雨,鬓湿宝耳珠垂。婵娟二八正芳菲,含露芙蓉滴水。
西子重生国色,骊姬再世花魁。昭君出塞梦中归,画里貂蝉来会。
“小姐,快带小伙子过来烤烤火吧!看你俩个都成落汤鸡了!”听到说话声,文瑞才看见大殿西角还有一位矮个子老者。那老者穿一身土布衣服,戴一顶土布头巾,头发胡子都白了。虽然墙角放着一根黝黑发亮的拐杖,但那老者分明精神矍铄,腰腿利落。他在殿角燃起一堆火,烟顺着殿顶从大殿破烂的门窗上出去。
这时,殿外雷雨照旧,雨水从大殿门窗上一股股扫了进来,大殿的地上也集了不少水。看到火,文瑞这才感觉到身上有些发冷。那姑娘又拉文瑞道:“快过去把衣服烤烤吧!”文瑞只得跟了过去。靠近了火,文瑞身上马上冒起了蒸气。那老者蹲在地上,身边放着一堆从大殿里捡来的朽木断柴。他一会儿往火里加几根柴,生怕火灭了。这时,那姑娘在殿中横竖拉起两根红绳,她将那湿淋淋的披风用双手拧了拧,搭上那根横的红绳,让火烤着。又将包裹中一块干的黄色丝绸搭上那根竖的红绳说道:“我要换衣服了,你们可不许往这边看啊!”只见那老者微微抬头说道:“小姐,你换吧。我看这小伙子也是一位至诚君子,决不会偷看你的。”他们的对话,说得文瑞倒有些害羞了,便转身背对着那黄绸低下头来只顾烤自己的衣服。谁知那姑娘却从黄绸边上伸出一只洁白如玉,莲藕般的手臂,手中递出一件湿淋淋的红上衣来说道:“喂!小伙子,快给我拧一下,搭起来吧。”那始终蹲在地上看火的老者也示意文瑞去接一接。文瑞无法,只好转身去接。谁知他过去刚刚伸手接住衣服,那块黄绸却哧溜溜从红绳上自己溜了下来。已是脱了上衣,上身只留一件红兜肚的姑娘竟和他面对面了。崔文瑞和那姑娘同时一怔,反而都睁大了眼睛。那姑娘顿觉羞愧难当,转身用双手捂住了眼睛。文瑞也急忙转身,也顾不得拧,将姑娘那件湿淋淋的上衣挨着那件披风搭上那根横的红绳,再不敢转身抬头。一会儿,姑娘已重新搭好黄绸,替了一身新的衣服,她自己过来,将那件湿了的裤子也搭在那根靠近火堆的横栓着的红绳上。文瑞偷偷斜了那姑娘一眼,见她并不太生气了,只是脸还有些红红的。便抬起头来说道:“大姐,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着急什么?我又没说你是有意的。”姑娘说着,将头上的发髻也都解了开来。她将头一扭,满头乌黑的青丝便甩了开来,沾在头发上的雨水被甩了出去,溅了文瑞一脸,连眼里也给甩进水点去了,文瑞忙用手抹,那姑娘看见却咯咯咯笑出声来。看那姑娘一副顽皮可爱的样子,文瑞也不再感到拘谨,他向那姑娘和老者作揖说道:“多谢大姐和老伯关照,不知大姐和老伯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自然是从来的地方来,要去去的地方。你这是谢我们呢?还是像捕快一样查我们的户籍呢?”那姑娘一边用梳子梳理她的长发,头一扬一扬的,一边继续开着玩笑。“我,我……”文瑞语塞。“咯咯咯”那姑娘又笑了起来,她说道:“告诉你吧,小伙子,我们是从很远的南方来,要到温阳县崔家庄投亲去,可是刚才在山路上却丢失了我的金簪,正准备返回去寻找,不料老天爷却下起雨来,我们便跑进这庙里躲雨,是我看见山路上有个人挑一担柴下来,想也是个可怜兮兮的人,本姑娘一时大发慈悲便打伞将你接了回来。”文瑞听姑娘说丢了金簪,便将身上的金簪取出问道:“姑娘丢的可是这支金簪?”那姑娘回过头来,披着两肩黑瀑布似的长发,看了看文瑞手中拿的东西高兴地说道:“是的,是的,原来是你捡到了啊!你捡到了,就是你的了,大姐我送给你吧!”。“那怎么成?是大姐的东西就请大姐拿去,我要它又有什么用呢?”文瑞道。“给你媳妇用嘛!”那姑娘说。“我没媳妇。还是请大姐收回去吧!”说着,文瑞将金簪放到那姑娘的红包裹上。这时,文瑞才发现这庙里只有一个香案,香案上放着那姑娘的红包裹,还有一支剑鞘上嵌满宝石的宝剑。他抬起头来四处看看,这庙里却不见有神像……
却说庙中这姑娘就是四仙女。四仙女刚刚从天空降落后山,便看到文瑞渴极而欲骤饮阴水,四仙女想让他缓一缓再喝,便藏身树后,先扔一粒小石子过去。有《十六字令》为证:
天,岂敢突然饮冷泉?石飞去,水溅赤泥翻。
过了一会儿,四仙女看到缓了缓气的文瑞又准备低头喝水,便从身上取出一块糖扔了过去。等文瑞喝够了水担柴赶路,四仙女便故意将金簪丢在路上,让文瑞捡到。文瑞看那金簪时,四仙女正欲现身找文瑞说话却看到雷雨要来了,便预先恢复了路旁一座早已坍塌三十余年的土地庙,并且冒雨打着花伞将文瑞接回庙中避雨。她还预先请本处土地公公现身,要他帮忙说合,要他为文瑞和她自己准备柴火。看那四仙女在大殿里搭帘换衣裤甩头发与文瑞嬉戏开玩笑,是何等的快乐呢?有诗为证:
男逢爱侣精神爽,女遇情郎兴致高;
月貌芳容天帝女,挣开束缚乐淘淘。
“这庙里怎么会没有神像呢?”崔文瑞自言自语道。“一定是神像嫌这庙太破旧,他自己长腿走了!”四姐笑着说道。崔文瑞也笑笑,不再追问。这大殿是三丈多宽的青砖建筑,殿顶是横拱式无梁结构。殿内除了正中的这支香案外,还有东角一些已损坏了的神龛。大殿向南,门窗破烂不堪。由于殿外并无窗廊,雨水便从门窗上斜射进大殿地上来。殿外有围墙和向南的庙门,两片厚厚的破门板,像两个歪倒在门洞中躲雨的乞丐。文瑞心中根本没有关于这座庙的记忆,他想,可能是自己天天来去匆匆没注意吧。这时,外边的雨小了些,庙院里积了很多水,水上美丽的雨泡,此起彼伏。“大哥,快过来烤衣服吧!”是四姐的声音。文瑞回过头来,看看那姑娘问道:“刚才听大姐说要去崔家庄投亲,不知是要去谁家?”四姐道:“是崔文瑞家。大哥,你可认识他?”崔文瑞听了皱了皱眉头反问道:“谁家?”“崔文瑞家!”四姐跑过来,加大了嗓门,好像是对八九十岁的耳聋老人说话一般。崔文瑞这才不再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诧异道:“不知大姐和崔文瑞家是何亲戚?”四姐红着脸笑道:“我是他家未过门的媳妇。”这时,殿外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那雨随着雷电猛然又大了起来,雨水像乱箭一样,从大殿门窗上斜射进来,四姐忙拉文瑞退后几步。文瑞看看这个热情的姑娘,苦脸愁云般说道:“大姐真会开玩笑,崔文瑞命苦的很,哪有什么未过门的媳妇?”“看来,这位小哥是认识崔文瑞了?”一直蹲在地上看火的土地插话道。崔文瑞转身对那土地道:“岂止认识,不瞒老伯说,我就是崔家庄的崔文瑞。”四姐故作惊讶,将拉着崔文瑞的手放开。只见那土地忙站起身来问道:“小哥真是崔文瑞吗?”崔文瑞点点头。那土地大喜道:“哎呀呀!真是寻人不如撞人。原来是姑爷大驾,请姑爷恕小老儿有眼无珠。”说着,躬身施下礼来。崔文瑞忙扶住那土地道:“老伯慢来,我是崔文瑞不假,但却不是你家什么姑爷,还望老伯明察。”那土地道:“姑爷,你先别忙着否认,听小老儿详细说来。”
那土地自然是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说他们是从南方张员外家来的,他是张员外家的老家人,说这小姐是他家员外的四女儿,芳名就叫四姐,今年十八岁。别看她现在风风火火,可她幼小时,和她的三个姐姐一样,都是体弱多病。一天,张员外和夫人带她姊妹四个到观音庙求观音保佑,是菩萨显灵,要张员外答应她一件事,就是等四女儿长大后,送到河东温阳县崔家庄给一个叫作崔文瑞的小伙子当媳妇。是观音菩萨说道:“这是他二人的前世缘分,员外应了这件事,全家就都壮健了。”张员外因菩萨显灵,亲口保媒,便答应下来。从此,四姐姊妹四人身体便一天天健壮起来,后来,张员外家又添了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九小姐五个女儿,一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活泼可爱,从来不生什么病痛。今年,四小姐已是年满一十八岁,张员外便令他带着小姐来这河东地面寻找崔文瑞。他二人千里迢迢找到石州,打听到温阳县崔家庄的方位,这才步行从后山过来。真是一路晓行夜宿,爬山过河,受尽磨难。那土地道“今日,也一定是有观音菩萨暗中护佑,我们才得以在这土地庙中遇到姑爷,姑爷可千万不能拒绝这门亲事哟!”崔文瑞听了那土地爷的这一番言语,心想:听母亲曾说过,当年我家失火后是观音菩萨将我和母亲从火海中救了出来,难道真是观音菩萨为我的婚事操心么?”不过,他随即摇摇头,又想道: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又病在床上。一个靠自己打柴换米勉强维持活命的人家,哪敢养这样如花似玉的媳妇呢?他想到这里,看看四姐。只见四姐正在香案前对着一面很好看的菱花镜子梳理自己的发髻,那镜子里的一双眼睛却好像在注视着他,像在等他说话的样子。文瑞低下头来,他心里顿时起了波浪。说实话,他打心眼里爱这个姑娘,不只是因为她有百里挑一的容貌和身材,更主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姑娘似曾相识,就连张四姐这个名字也好像一点也不陌生。他相信这是一种缘分,如果自己真能娶了这个姑娘,那一定是再好不过!但是,他又认为自己这种想法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简直是痴心妄想。像这样西子楚娃般美貌的姑娘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他这个穷光蛋呢?就算这姑娘现在愿意,等回到家里一看,她就会后悔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人家姑娘不后悔,自己又怎能忍心让人家跟着自己受苦呢?这才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崔文瑞想到这里便对那土地公公说道:“老伯,不是文瑞我有意拒婚,是因为我家实在是穷到不能再穷的地步了,怕委屈了大姐,所以文瑞我万不敢答应这门亲事。”听了文瑞的话,那土地不高兴地说道:“姑爷,人我是送来了,至于姑爷收留还是不收留,那是小姐她自己的命运了。”这时,殿外雷雨停了,太阳光从乌云缝隙间射出来,大殿里顿时明亮了许多。崔文瑞转身对四姐说道:“大姐,实在对不起,文瑞家实在是太穷了,请大姐还是和老伯回去,另找个好人家吧。多谢老伯和大姐的关照,文瑞这就告辞了。”他说完,不敢再看那菱花镜中四姐的一双眼睛,转身抬脚就要离开。“慢着!”四姐这时已理好自己的发髻,刚将那菱花镜收起,听见文瑞说要走,忙喊出声来。只见她稍挪金莲急转玉体,伸开嫩藕般手指从香案之上拿起宝剑,对转过头来的文瑞说道:“四姐我跟随老家院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方得到此,原以为是天从人愿,竟在这荒山野庙得遇郎君,谁知郎君却这样无情,一口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一个姑娘家不顾羞丑,兴致勃勃投亲到此,如若就这样返回,岂不被人活活笑死?既然四姐我命薄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死在郎君眼前的好!”说着,四姐猛然拔出手中那寒光闪闪的宝剑,扔掉剑鞘,双手握住剑柄,将那耀眼的剑锋横在自己颔下。文瑞见四姐竟要为此事自寻短见,心里吃了一惊,头上骤然冒出冷汗。有《浪淘沙》为证:
殿外雨方晴,殿内雷鸣。芳容突变似冰凌,眼角眉稍都是恨,欲刎当厅。
四姐剑锋横,文瑞魂惊。手忙脚乱露真情,原想拒婚藏爱意,眼看难成。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出双手,紧紧扣住四姐的手和那剑柄,用力向外拉开说道:“大姐慢来!你先听文瑞说句心里话可好?”四姐洁白娇嫩的双手,被他紧紧扣在手心里,只感觉到他那两只手像粗树皮一样,心里一酸,两眼落下泪来。文瑞见四姐眼中落泪,以为是被自己气的,便又急忙说道:“大姐,文瑞实在是因为家贫的缘故,怕委屈了大姐,才违心不敢答应。大姐,你是大家闺秀,从小锦衣玉食,仙子一样的女儿,难道你真愿意和我一起在这穷山沟里,一辈子住破屋,穿破衣,过那种忍饥挨饿的日子吗?”四姐流着眼泪,觉得文瑞的手劲真大,自己的双手在他手下已经麻木了。便佯装生气道:“放开我的手!”文瑞听了,不但没有放开,反而将双手握得更紧了。只见四姐皱起眉头,额上冒出了汗珠。文瑞这时才意识到是自己用力过大,将四姐持剑的双手握疼了,他猛地放开了手。像又做错了什么似的,呆呆地看着四姐。“用这么大的劲干嘛?我自杀不了,就要被你握死了!”四姐早已顾不得装什么自刎,她像哭又像笑,斜了文瑞一眼,试图将左手拿开,可左手拇指、食指像长在剑柄上,中指、无名指、小指像长在右手背上一般,分不开了。有诗为证:
过路驼蹄踏春笋,受力排岩挤玉葱;
一双操斧劈岭手,握得莲下藕稍疼。
半天,那化龙剑才“当啷”一声从四姐手中掉在了地上。四姐痛苦地揉搓着纤纤十指。文瑞忙弯腰将剑和那剑鞘拾起来,插剑入鞘,放在了四姐身后的香案上。这时,那土地公公说道:“姑爷,四小姐在路上就和小老儿说了,不管夫家是穷是富,既然是父母之命,观音菩萨之言,她就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姑爷,你实在不该用贫穷来作借口,无情地拒绝这门天赐良缘啊!”“好吧!”文瑞叹了口气,说道:“文瑞看大姐如此贞烈,敬佩之至,岂有再不应允之理!请大姐先和我回家去,待禀过我的母亲,征得她老人家同意,我们即便成亲。”四姐听了,这才高兴地点点头,脸上又露出羞涩的微笑。“这就对了,你们一起回去吧!小老儿这就返回南方,向员外交差去了。”那土地说道。“刚刚下过大雨,老伯怎能一个人返回?还是先和我们一起回崔家庄住上十天半月,再走不迟。”崔文瑞道。“谢谢姑爷美意,不过小老儿就不和你们回去了,姑爷回到家后告诉你的母亲,这就是观音菩萨给你找来的媳妇,你母亲一定会高兴的。”那土地公公说完,便拄着拐杖径自出了殿门,走出庙外去了。崔文瑞见老伯一人走了,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他急忙帮四姐收拾好衣服包裹,又过去踩灭了地上的火,招呼一声四姐,便大踏步追了出去。
崔文瑞追出庙门,四处张望,已是不见了老者。这时,四姐已披上了披风,背着她的包裹和宝剑走出庙来。“郎君,由他去吧,老管家的脾气最是古怪,他是一定不会和我们一起回家去的。”崔文瑞听了,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心里很不理解这个怪老头。“大姐,你先在这里等等,待我过去挑柴。”崔文瑞说着,便走了过去,将那担被雨浇湿的干柴,用力挑在肩上返了回来。这时,二人头顶已是一片蓝天白云了。路上低洼处有一个个水坑,太阳已是偏西,东边有一道彩虹飞架南北,十分美丽。
雨后的山路上,文瑞挑着柴走在前边,四姐背着包裹和化龙剑紧紧跟在后边,二人双双向崔家庄去了。
这才是:
风雨潇潇铺爱路,柔肠寸寸瘦花容;
赤橙黄绿青蓝紫,敢架虹桥跨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