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过了一会,沈留出声阻止,雨晴低头一看,砚台里都满了。雨晴磨得用力,手指头上都沾黑了。
“写几个字给爹看看。”雨晴出去洗了手,回来之后,沈留缓缓说道。
雨晴接过笔,深呼吸:“爹,写什么呢?”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沈留背负双手。慢慢吟道。
雨晴虽然很久没练过字,但是底子还在,写好之后默默的垂首站在一边,让沈留来看。
“嗯,晴儿的隶书,看起来中规中矩。骨子里却自有一股傲气。”沈留点头叹道。“翠翠说,今天齐守谦来过了?”
雨晴点点头。“有事又走了。”
沈留看着雨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别瞒着爹,要是不高兴就说出来。”
雨晴低着头不说话。这样地事情,雨晴不愿意让父亲操心,直觉想要瞒着父亲。沈留指着那几个字:“看你这几个以写的,人家说好的字是力透纸背,我看你的是气透纸背。”
雨晴抬头一看,那两个“以”字,却是写得不大像样,难得老爹幽默一回,也就捧场的笑了。
“爹,你当年在沈家也是锦衣玉食,怎么会和娘生活在一起呢?”这个问题雨晴一直很疑惑。陈三秀,方雨的母亲,一直对雨晴很好。然而即使是雨晴以一个女儿被亲情蒙蔽的目光来看,陈三秀也不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
针线活做的马马虎虎,饭菜也不见得多好吃,甚至连屋子也收拾不好,沈留每日教书养家,陈三秀就是个全职太太,可是家里经常乱地几乎插不进脚去,雨晴和沈留还会经常吃剩菜剩饭。而陈三秀,除了喜欢和人聊天,就没有其他长处,如果聊天也算是长处的话。
有时候,雨晴对着难以下咽的剩菜,就会升起这样的感慨,难怪当初母女俩会过地那么穷,不是因为挣不到钱,而是因为不会过日子。之所以会有穷人,并不全是因为富人的剥削和压榨,而是因为不会生活,陈三秀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家里有房有田,她还兼职当媒婆,可是日子过的却一天比一天差,真是怨不得别人。
但是,这么些年来,雨晴冷眼旁观,不管父亲如何累,不管母亲如何不利索,父母之间从来没吵过架,遇到什么事,母亲总是大咧咧的一笑,下次该犯的错误一样不少,而父亲总是微笑着摇摇头,实在看不过去,就自己动手,从来不会多说什么。
“我觉得啊,两人以前如何不重要,关键是是否想过同一种日子,以及有多大的决心过这种日子。”沈留重新走到案前,毛笔重新蘸满墨汁,提笔写了个扇面,雨晴凑过去一看,是柳体的一句诗:“静思伊久阻归期忆别离时闻漏转”。这是一首回文诗,正确地念法应该是: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忆别离时闻漏转,时闻漏转静思伊。
雨晴悄悄叹了口气。时至今日,父亲还是忘不了母亲啊。
“其实,爹也不赞成差别太大的婚姻。倒不是嫌贫爱富之类的,而是因为不同的境遇决定了不同的想法,而两个想法差别很大的人在一起,一开始可能会新鲜,但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厌烦,再深地感情也比不过岁月地折磨。”沈留小心的吹干字迹,回头对着雨晴笑道:“不过,我也说了,前尘种种如何并不重要,重要地是以后两人是否想过同一种日子,是否有着同样的决心。而对晴儿来说,最重要的是一个开始。”
顿了顿,仿佛漫不经心一样,沈留道:“要是总是不去试试,永远不知道以后如何。昨晚爹和你说的那些,并不是要阻止你,而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要去做什么,你必须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样你所要做的,就是你自己的选择,即使选错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因为那也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
雨晴沉默了一阵,展演笑了:“我知道了,爹。我回去试试的,就算输了又怎样,我还年轻,今天也不过二十岁,正是大好年华,我输得起!”雨晴又豪情万丈。
“不过,你可不要朝着输的方向努力,别忘了你的初衷,是为了更好。”沈留提醒。父女俩相视而嘻。
“爹,你和我娘一起真的幸福吗?”这个问题雨晴疑惑过许久,终于问了出来。开始恋爱的雨晴,是个迷惑的孩子,需要有人指引,也需要看到生活中成功的例子,给她一些信心。
“当然了。爹每日都过的很满足。”沈留仍是慢悠悠的说道,眸光定在一处,又陷入了深思。雨晴知道,父亲这是又在想娘了。
“我知道,每天我一出门,你娘就跑出去聊天,晴儿要么跟着出去串门,要么就自己要出去玩耍,中午我不回家,晴儿有时候就得吃剩饭,有时候午饭会吃的很晚,到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晴儿还不饿,根本吃不下晚饭。”沈留转过头来,目光温润的看着雨晴,“那时候,爹看着你娘风风火火的样子,就觉得高兴,看她手忙脚乱的做饭,也觉得高兴,她做的饭菜真是很难吃,但我看着你娘的时候,还是吃的很高兴。那时候,爹真是忽略你了。”
雨晴急着摇头。她每天看着父母也是很高兴的,虽然吃的不好,但是每天的工作就是玩,比起天天上学真是好太多了。
沈留摇摇头,“人的心只有那么大,分到一个地方多了,自然分到其他地方少了。爹当时确实不够重视你,爹知道晴儿乖巧懂事,不过,我希望你能多关注自己和自己的事情。爹希望晴儿能幸福。以前爹是看着你娘高兴,现在爹看到晴儿幸福就会幸福,知道吗?”
雨晴坚定的点点头。
第二天,雨晴窝在家里休养生息,下午就意气风发的回到了东海县城,她想要和齐守谦好好谈谈,让齐守谦了解她的想法,她也要了解齐守谦,不让两人之间存在任何隔阂。此时的雨晴,并不知道,她和齐守谦昨天的吵架,仅仅是一个开始。
雨晴返回官衙,就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那几个新来的官媒,看向雨晴的目光简直就是**裸的嫉妒,同样是新官媒,雨晴刚上任就休了四天假,还是回家,而这些人,就在张媒官的授意下,进行着素质训练。所谓的素质训练,就是上午进行思想教育,下午进行跑步训练,那些富家女,哪受过这样的折磨,本来对雨晴的缺勤就心怀不满,后来不知怎样又传出来这是雨晴的主意,那些女孩子更是把雨晴当成了眼中钉。
雨晴并不知道这些,她心里有事,直接去找张媒婆复明。
张媒婆也很高兴,当下领着雨晴去找齐守谦。雨晴本来有些别扭,后来想到父亲的话,也就跟着去了。
齐守谦正在大堂上,拿着一纸公文发愣,而石杰还在文书的位置忙碌。
“县令,我们可以去牢里提人了吗?”张媒官问道。
齐守谦看了两人一眼,垂下了目光:“去吧。”
对于齐守谦的态度,张媒官略微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有多想,倒是雨晴看着齐守谦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早就气红了脸。听到齐守谦冷冷淡淡的话语,也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真是小气,雨晴自己都想到和齐守谦和好了,想着告诉他,自己不是生气齐守谦管自己,而是生气他说乡下人,可是齐守谦这是什么态度?
张媒官和雨晴再次来到大牢。踏进牢里,一股阴森的寒气让人忍不住抖了一下,虽然外面已是盛夏。
一段时间不见,雷云消瘦了许多,下巴削尖,双眼凹陷,在灯笼的暗黄光芒的照射下,脸色苍白如纸,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神,怨毒阴冷,如同刚刚从阴间跑出来的恶鬼,看的雨晴脊背发凉。
张媒官召来婆子,就要提人,婆子巴巴跑来,却说上头下来的命令,只能有一人卖为官奴,另一人必须要卖为官妓。
这下雨晴楞住了,当时杜宇并没有说这些啊。
张媒婆叹息一声。都怪这个素月,当时自恃和雷云主仆情深,也跟着一起戏弄杜公子,现在倒好,杜尚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主仆两人只有一人能够获救,当初两人同进同出,现在却要有一人堕入地狱。
素月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眼泪不断的涌出,却没有说话,无论是身份还是关系,素月注定是被牺牲地那一个。
一片沉默。除了素月偶尔压抑不住的哽咽。
雷云率先开口:“这么说,我可以出来了?”
这话一出。素月在后面痛哭出声。她的小姐,她敬若天一样的小姐,终于要抛弃她了。
婆子看着张媒官,张媒官无声的点点头。婆子掏出一长串钥匙,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牢门。雷云跨了出来,伸了个懒腰,“终于出来了……”说完迈步就往前走。
“小姐,小姐……”素月哭着大喊,想要追出来,却被婆子一把推回牢里。跌坐在地上。
雷云转过身,“什么事?”神情冷淡。
“小姐,别丢下我。别丢下我……”素月泣不成声,跪倒在牢里掩面哭道。
雷云瞥了眼雨晴。又看向素月:“别怨我!要怨你就怨方雨晴吧!”
“雷云!你胡说什么!”张媒官斥道,“要不是方媒官,你现在还得在牢里呆着呢。”
“是啊,方媒官这么有本事,明明可以救出俩人,干嘛还要剩下一个?她不过是不想救我而已,我偏不,素月。十六k你记住,是你救了我!你是为了你家小姐,我一辈子都记着你的好!害你的人是方雨晴,你要恨,就恨她去吧!”
雷云说完,在昏暗阴森的过道里。率先走了出去。
张媒官还要说些什么。雨晴摆摆手,两人也跟着出去。临出门前。雨晴回头,阴暗的牢房里,根本看不清素月的样子,黑暗中的哭声,提起来让人心里发凉。
雷云正站在太阳底下,抬头看天。
雨晴只觉得心里堵着难受,耳畔全是素月的哭声,那样声嘶力竭那样绝望,本来还有人陪着,现在是只有她一个人踏上那条不归路。她突然觉得世界很可怕,完全不复以前地美好。
齐守谦的身形出现在不远处,一身绯红官袍,静静的望着众人。
雷云看着齐守谦,又看看雨晴,嘴角浮起一抹笑,带着嘲讽,雷云身体突然一软,瘫倒在地上。齐守谦赶紧奔了过来,抱起雷云,整串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练了很久一样,甚至都没有看雨晴一眼。
雨晴看到了雷云的那抹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而齐守谦的动作,更让她心痛。原来她在意的,比她想像的还要深。
雨晴没有想过,有一天齐守谦会对自己视而不见。为什么?为了雷云吗?难道他也以为,是因为自己嫉恨雷云,才只救一个吗?真是好笑,如果那样,干脆一个不救多好,干嘛给自己找这么麻烦?
雨晴选择了冷漠以对。
按理说,雷云就算出了牢门,也应该是个官奴,但是县令的这一抱,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关照,所以最后雷云住进了县衙官邸,就在齐守谦的院子里。
第二天,就传出消息,齐守谦买了雷云做丫头。
雨晴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从那几个新官媒嘴里,她们说地分外起劲,声音明亮,一字一字清楚的传到雨晴耳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虽然是丫头,可是是齐大人的丫头,是齐大人亲手抱进家里去地,是齐大人亲自买的,虽然雷云现在是丫头,出身可是官家小姐的。更何况,齐大人为了雷云奔走,情分在那里摆着呢。
张媒官看着雨晴,眼中有怜有伤。雨晴却是一派淡然。那些人的议论,哪里能伤的了她?能够伤她的那个人,还躲在一边对人嘘寒问暖呢。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将伤害你的剑递给了他。
“方媒官……”雨晴独自街上行走,失魂落魄一般,突然有人这样叫她,缓了一阵,雨晴才明白这是叫她自己。听惯了“雨晴姐”,还真不习惯这样的叫法呢。
这是那位看起来很眼熟地新官媒,好像姓陈,雨晴淡淡道:“陈媒官。”
陈媒官是个美人,眉若远山,眼似春水,樱桃小口,脸颊边有个浅浅的酒窝,只是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漠。
“方媒官在想什么?”陈媒官声音含笑,眉眼也含笑,只是组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不等雨晴回答,陈媒官又自顾说道:“我还在家的时候,就听说了方媒官和县令的事情,当时也是一段佳话,后来来考官媒,当时我就想啊,探花齐郎得配什么样的佳人啊,没想到……”陈媒官摇头叹息。
雨晴不理她,自顾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陈媒官说在家地时候,就知道了她和齐守谦地事情,那她的家在哪儿呢?
雨晴转过头看着陈媒官,细细打量,当她抿唇微笑地时候,那神态看起来很眼熟。像谁呢?一个念头突然涌上来心头。
陈媒官还在轻笑,“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方媒官也会出现对手,听说那位雷小姐正在县令大人的官邸里养病呢。”
“原来是紫苓姑娘。”雨晴也笑了,“想不到陈家集最有名的千金小姐,也能抛头露面来当官媒。”
陈紫苓笑了,眸中闪过一丝钦佩,“方媒官好利的一双眼睛。”
“吃的就是这碗饭,不过是靠着一张嘴一双眼而已。”雨晴淡淡回应,心里却急速思考,为什么陈紫苓会来到这里?
仿佛看出了雨晴的心思,“拜你所赐,我现在成了陈家集的笑话,不过,来到县城也好,正好看着你闹笑话。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雨晴静静看着她,“雨晴没那么大本事,能让紫苓成为陈家集的笑话,你要感谢的,该是你的好母亲才对。”
“胡说!”陈紫苓一声怒喊,“要不是你,我娘会给我退亲吗?!都是你,看着我哥考上进士,赶着上门来巴结,以为讨好了我娘,就能进了陈家大门了?可笑,真是可笑!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样,也配进我们陈家的门!”
雨晴也不恼,淡淡的回道:“陈家的大门是否好进,我是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姑娘想进杨家的大门,那是不可能的!”陈紫苓如此失态,肯定是和杨逊有关系,想不到紫苓竟然还真的对杨逊有情。不过,既然知道这点,面对陈紫苓的打击,雨晴自然很容易找到还击的地方。
不过雨晴真是佩服她的想象力,竟然扯到陈俊卿头上。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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