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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这位梳头师说：“虽说学校规定一律剃光头，可是今天进宮穿这一大礼服，就不能是光头呀。”

“留头发要挨训斥的。”

“不要紧，我给你做一个发型，反正你要戴帽子的吧。把帽子脫下来的时候，你会比其他年轻人更有男子气。”

话虽这么说，十三岁的清显被他剃出一个铮亮的光头。梳子在脑袋上刮得生疼，头油渗进肤里。尽管他怎么自夸手艺超，戴上假发后，一照镜子，并不见得多么光彩。

然而，在这次新年祝贺宴会上，清显罕见地获得美少年的称誉。

明治天皇也曾御驾亲临这座宅第一次。为了接待天皇，在庭院里以大银杏树为中心拉上帷幕，举行相扑表演，请陛下在洋房二楼的yang台上观赏。那个时候，清显也被也许进谒，天皇还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起来，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事，这此进宮参加新年祝贺会，也许陛下还记得自己。清显把这个想法也告诉梳头师。

“对了，少爷的脑袋是天皇陛下亲自抚爱过的呀。”梳头师说着，在榻榻米上后退几步，对着清显还显得稚气的后脑勺毕恭毕敬地击掌合十行起大礼。

牵裙裾的侍童的服装是一天鹅绒蓝上，短ku及膝，xiong前左右各缀两对大绒球，左右两边袖口和ku子上也缀有同样茸茸的绒球。yao间佩剑，脚下是袜子、按扣黑漆鞋。衬衫的花边宽领中间系一条绢领带。头上是装饰有一gen大羽的拿破仑式帽子，用丝带吊在背上。宮中每年挑选二十多名学习成绩优异的华族弟子在新年的头三天轮进宮，四名为皇后牵裙裾，两名为妃殿下牵裙裾。清显为皇后和舂宮妃殿下各牵过一次裙裾。

清显为皇后牵裙裾的时候，随着皇后走过宮內侍从舍人焚燃麝香的走廊，安详款步进谒见厅。庆祝宴会开始之前，他一直侍立在接受众人谒见的皇后后。

皇后品德尚，聪颖过人，但当时已近六十。相比之下，舂宮才三十出头，不论是容貌、气质，还是健美秀雅的体态风度，都正如绚丽盛开的鲜花。

如今清显记忆犹新的并非凡事喜huan朴实的皇后的裙裾，而是妃殿下的四周镶嵌无数珍珠的、黑斑纹飞舞的大裙裾。皇后的裙裾上有四个手环，妃殿下的裙裾上有两个手环。侍童们经过多次练习，持着手环随后按照规定的步子行走，不会要什么困难。

妃殿下头发乌黑，泽润光亮，盘结头顶，但还有几缕青丝垂下来，从丰満皙的脖颈一直落到穿袒xiong礼服而的细嫰肩膀上。她势姿端庄，步履稳健，所以在后面牵着裙裾的清显感觉不到她的体的摇动。但是，在清显的眼里，宽敞的裙裾那秀媚的洁，如同飘忽不定的云彩掩映的山顶积雪，在自己眼前时隐时现。这是他生来第一次发现人之美令人目眩的优雅本质。

舂宮妃连裙裾都洒上法国香，那种浓郁的芳香完全盖过古雅的麝香。行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清显脚下一绊，手里牵着的裙裾就势往后拽了一下。妃殿下毫无责怪之意，含着亲切的微笑对少年略一回头。

妃殿下的回头并没有让别人觉察出来，她依然姿端正，只是将半边脸微略侧转过来，出些许微笑。那端正的皙脸颊上轻拂几丝鬓发，细长的眼角闪烁着一点黑眸火一般的微笑，ting俏的鼻梁显得清秀俊美…。妃殿下那一瞬间——恐怕连侧面都说不上——的容貌犹如一件冰清洁的结晶的断面，斜透在清显眼里的一刹那间，他仿佛感觉到一道摇动的彩虹。

亲松枝侯爵在这次宴会上亲眼看到穿华丽服装的儿子的飒慡英姿，情不自噤地沉浸在宿愿终于实现的无比喜悦里。他觉得儿子必将真正具有请天皇光临自己宅第的份，一直占据侯爵心间的“冒名者”的感觉顿时一扫而光。他从儿子的上看到宮廷与华新族的亲密关系，看到公卿与武士的最终结合。

侯爵在宴会上听到人们对他的儿子的称赞褒扬，先是兴，继觉不安。十三岁的清显的确美貌英俊。与其他侍童相比，平心而论，清显的俊美无疑出类拔萃。他的脸颊里透红，眉宇间透着秀气，一双依然含带稚气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亮晶晶的黑眸光闪耀。

人们的赞美使侯爵第一次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儿子的确一表人才，然而美得令人产生一种无常的感觉。侯爵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是他的xing格极其乐观，不安的影子立即烟消云散。

在清显新年进宮牵裙裾的前一年，十七岁的饭沼住进家里。其实，饭沼早就对清显感到担心。

饭沼是清显的学仆，由家乡鹿儿岛的中学推荐来到松枝家，他学业优秀，体也很壮实。松枝侯爵的祖先在当地被视为“豪慡之神”他只是通过家庭、学校对侯爵祖先的传说想像现在的侯爵家的生活。但是，来到侯爵家一年间的耳闻目睹，这个家庭的奢侈费完全推翻了他原先的想像，使少年纯朴的心灵受到极大的损伤。

对于别的事情，他可以视而不见，但惟有对托付给自己的清显，他不能不尽心尽职。饭沼对清显的俊美、纤弱、感受xing、思维方式、趣兴…，一切的一切，都不満意。而且侯爵夫妇的教育方法也与他格格不。

他心想：即使我成为侯爵，也绝不能这样教育孩子。侯爵是怎么遵守祖先遗训的呢？

侯爵只是在祭祖的时候，显得虔诚忠实，平时极少提及先祖。饭沼本来希望侯爵能够经常缅怀先祖的教导，多少对祖先表示追思之情，但这一年的现实使他大失所望。

清显进宮为皇室牵裙裾回来的当天晚上，侯爵夫妇举办只有家人参加的庆祝宴会。十三岁的少年被大家笑闹着灌了几杯酒，两颊晕红。到觉睡的时候，由饭沼扶进寝室。

清显裹着缎面绵被，脑袋埋在枕头里，吐着热乎乎的气息。从短发覆盖的脖颈到耳边一排绯红，仿佛看得见內部脆弱的玻璃结构一样格外细薄的肤透出一道道跳动的青筋。即使在昏暗里，也看得出他的嘴chun2很红，从嘴里呼出的气息如同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少年戏谑地模仿痛苦而发出的歌声。

长长的睫、经常活动的柔软单薄的栖动物般的眼…饭沼从这张脸上知道，今天晚上无法期待这个完成光荣使命而气势豪壮的少年的感ji和忠诚的誓言。

清显又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的眼睛是shi润的。当饭沼被这双shi润的眼睛注视的时候，虽然一切与自己的意志相悖，但只有相信自己的忠实。清显大概觉得热，将着的光微红的胳膊枕到脑后。饭沼将他的棉睡的领合拢起来，说：

“这样容易感冒。快睡吧。”

“饭沼，今天我有一个闪失。要是你不告诉亲，我就对你说。”

“什么呀？”

“我今天牵着妃殿下的裙裾，不小心绊了一脚。但是妃殿下微笑着原谅我了。”

饭沼听了以后，对他轻浮的话语、缺乏责任感，以及shi润的眼睛里浮现的恍惚神情，无一不觉得憎恶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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