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太急,被呛得微微咳嗽几声。
穆百里依然是最初的温柔浅笑,他在等着她开口。
这人永远都这么小气,说句话都如此吝啬。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
“拿什么感激?”穆百里问。
赵无忧一愣,“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道义,不触及赵家利益,该答应的我都会答应。”
“如果本座要你的命呢?”穆百里浅酌梨花酿。
赵无忧嗤笑,“那就很抱歉,我这条命不属于你。你我都清楚,即便你不来,我也不可能死。你出现,只是为我解围罢了,算不得救命之恩。”赵家的人,各个都攻于算计,滴水不漏。
所以在这件事上,赵无忧所说并非虚言。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人果然早就盘算过了,倒是本座,还自以为与赵大人有了过命之交,却原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人与人之间,将求个缘分,我与督主之间缘分尚浅,还是慢慢培养吧!”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唇齿间的淡雅梨花香,真真是极好的。
起身,赵无忧抱拳,“酒也喝了,旧也叙了,无忧告辞!”
“你就不想知道,无极宫的秘密吗?”穆百里眸色幽邃。
赵无忧抬步往外走,“督主若有诚意,早就说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她走出去的时候,穆百里并没有追出来。
娇眉微蹙,赵无忧瞧一眼外头俯首不语的陆国安和沈言,顿住脚步轻叹一声,而后又掉头回到了屋子里,一脸怨怼的坐回原位。
“怎么不走了?”他问,依旧优雅浅酌。
赵无忧凝着他,“你可以留我的,为何不留?”
穆百里一怔,“赵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本座与你真当有私情。”
“有没有私情,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吗?”赵无忧垂眸,“说吧,我听着呢!”
穆百里朝她伸出手,掌心微微摊开。
她知道他的意思,这厮惦记着她的双手已然太久,时时刻刻都想着占便宜。死太监就是死太监,身上少一点,所以想要的就比常人更多一点。
赵无忧缓缓将手递到他掌心,任由他捏着把玩,“可以了吗?”
“赵大人这般怨怼,倒有些像农家的小媳妇。”穆百里打趣,眼底满是戏虐。他牵着她往外走,在外头尚且目中无人,在东厂自然更加目空一切。
不过这一次,穆百里并没有走得太快,而是放慢了脚步,以便她能稳稳的跟上。
他带着她去了诏狱,赵无忧是第二次来这样满是戾气的地方。
她隐约明白,他估计是带着她,来见那个“副统领”的。
果不其然,推开一扇刑房大门,入目便是嫣红的鲜血。
那女子早前被穆百里掰掉一条胳膊,本来就去了半条命,如今只剩下一口气,算得上是苟延残喘。不过她并未再受刑,毕竟招供了一些分舵,也让东厂抓住了不少无极宫的人,算是将功折罪。
她微微抬头,看向赵无忧的时候,眼底泛起一丝凛冽微光。
满是血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神色。
赵无忧站在她跟前,凝着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扭头望着穆百里,“督主是想让我替她吗?”
穆百里轻笑,“本座如何舍得?”
陆国安上前,“还不快说!”
沈言道,“她说,有些话必须当面跟赵大人说清楚。”
“跟我说清楚?”赵无忧不懂,她跟这些人素无交道,有什么话可说呢?顿了顿,赵无忧道,“既然如此,我已至,你可以说了。”
女子笑得惨烈,赵无忧看见她黑漆漆的口中,没有半颗牙齿。诏狱的刑罚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看一眼都能让赵无忧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个秘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女子声若蚊蝇。
“可这是诏狱。”赵无忧不是傻子,穆百里宁肯这人死了,也不会把秘密让给赵无忧独享,“你说吧!”她知道穆百里的为人,所以压根不必央求穆百里离开。
女子低笑一声,那声音好像是从胸腔里突然冒出来的,教人听着格外不舒服。
“你还记得你的哥哥吗?”女子勾唇。
那种诡异的笑容,让赵无忧的眉睫陡然扬起。甩开穆百里的手,赵无忧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一把揪住女子的血衣,“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女子笑得寒凉瘆人。
赵无忧没有吭声,一双眸子微微泛红,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你把话说清楚。”
“梨花树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音落,女子的头快速垂落。
陆国安疾步上前,一探颈动脉,面色微沉的望着穆百里,“督主,她死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说清楚!”赵无忧咬牙切齿,“话没说清楚,你不许死!给我说话!”
哥哥?
穆百里凝眉,赵家还真的有第二个儿子?看赵无忧如此神色,约莫是真的。
“赵大人。”穆百里握住她的手腕,“她死了。”
赵无忧眸光狠戾的盯着他,渐渐的,眼底的光慢慢散去,继而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死了?”她松了手,若泄了一口气,“在此之前,她可曾说过什么?”
“只字未提。”沈言俯首。
“你真的有哥哥?”穆百里眯起眸子看她。
“这似乎跟东厂没有关系,督主若是真的感兴趣,大可去问家父。想必家父最清楚此中纠葛,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赵无忧掉头就走。
走出诏狱,站在偌大的校场上,赵无忧心下微沉,眸光微沉。
难道他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
怎么可能,若真的还活着,父亲和母亲怎么可能放任不管?退一万步讲,若还活着,为何不回来?为何要颠沛流离在外?这似乎说不过去。
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
无极宫!
一回头,穆百里就站在廊檐下,眼角眉梢带着妖冶的笑意。
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她知道,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愠怒,所以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穆百里冷笑两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言上前,“卑职查过,当年丞相夫人上京与丞相团聚,彼时有孕在身。谁知半道上遇见了盗匪,以至于受了伤,半路上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因为受伤太重,以至于长子夭折,剩下的幼子便是眼前这位礼部尚书赵大人。”
“半道上遇见了盗匪?”陆国安凝眉,“听说丞相大人甚是长情,对于丞相夫人更是从一而终。怎么连个随行保护都没有,就让夫人这么贸贸然的上京?”
“约莫是有的吧!”沈言想了想,“左不过此事过去十多年,当初出事的时候,丞相还不是丞相,所以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再加上而后丞相刻意抹去了痕迹,美其名曰是为了儿子着想,不愿儿子有所阴影。实际上到底如何,也只有丞相夫妻二人知道。”
穆百里一直没有吭声,静静的听着。
当年?
梨花树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估计,连赵无忧自己都不知道。
云筝与奚墨焦灼的等待,终于看见赵无忧从门内出来,当即迎上去。
“公子,您没事吧?”云筝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赵无忧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走得急,此刻不断咳嗽,“回去!”
“是!”云筝急忙搀着赵无忧上车,取了水袋入车内,“公子,水。”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将水袋丢出了车外,“我不吃药。”
“公子?”云筝愣住,她很少见到赵无忧发这么大的火气,当即有些反应不过来。
“吩咐素兮,马上来见我。”赵无忧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他是人是鬼。”
云筝骇然,“鬼?”继而快速行礼,“奴婢明白!”
听风楼内。
一名黑衣女子幽幽然从窗外飘进来,毕恭毕敬的跪在赵无忧身后。
赵无忧临窗而立,负手背对着她,“去查十八年前,我娘入京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盗匪究竟是什么身份,以及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
素兮轻纱遮面,眸色微怔,“公子的意思是,大公子没死?”
“今日无极宫的人,提及了他。”赵无忧口吻低沉,思绪似乎飘到了遥远的时光,“从小到大,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素兮,你知道这种感觉吗?那种被人窥探,被人紧追不舍的恐惧与愤懑。”
“卑职明白了。”素兮点头,“只是公子,若大公子真的还活着,又该如何?”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柔的抠着窗棂,遥望满目梨白,淡淡道一句,“杀了他。”
如果他真的回来,依照父亲凉薄的性子,一定会让他取代赵无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些时候不是仁慈就能解决问题的。尤其是现在,赵无忧是个女儿身,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弄死她的人那么多,她的仁慈终究是不够用的。
她所有的仁慈和怜悯,都只能用来让自己努力的活下去。
只要找到佛珠,她就不必再在这里煎熬。
素兮点点头,对于赵无忧的决策,她从不怀疑,“卑职马上去查。”
“素兮。”赵无忧低低的喊了一声。
“要不要再犹豫一下?”素兮回眸看她。
她知道赵无忧在担心什么,毕竟云安寺里还住着赵无忧最在乎的人,所以——杀了大公子并不会让赵无忧心疼或者愧疚,她所有的担虑只因为杨瑾之。
“不必了。”赵无忧垂眸。
素兮轻叹一声,飞身窜出窗户。
这世上杀人容易,但要让人活下来才是最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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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后宫,大内皇宫,看似荼蘼,实则杀机四伏。
傅玉颖跪在那里,皇后亲授婕妤封号。
因为她怀了龙种,怀上了皇帝的孩子。后宫新晋嫔妃那么多,她还是第一个怀有身孕的,所以在很多人眼里,表露出来的不是欣羡,而是咬牙切齿的嫉妒。
皇后上前,温柔的搀起傅玉颖,“傅婕妤如今有了身孕,就得好生养着,别跪了。”转而扫一眼在座众人,“诸位妹妹初来皇宫,以后都得向傅婕妤学习,学习如何好好伺候皇上,如何绵延子嗣。”
嫔妃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高呼,“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恭喜傅婕妤。”
傅玉颖盈盈浅笑,“多谢众位姐妹,玉颖何德何能。能伺候君前,乃是玉颖的福分。”
有人心里鄙夷,有人心里嫉恨,可怀孕就怀孕了,你没有半点法子。等着傅玉颖离开,众人一哄而散,夏季兰留了下来,战战兢兢的垂着头,不敢去看站在那儿,一脸愠怒的皇后。
“兰美人,你觉得你比之傅婕妤如何?”皇后问。
夏季兰抿唇,“傅婕妤明艳照人,深得君王宠爱,实非嫔妾可以比拟。”
皇后冷笑,“那你的出身呢?”
系出名门,国公门第。
夏季兰轻叹一声,“如今我姐姐得罪皇上,皇上迁怒于嫔妾,不愿再招嫔妾侍寝,嫔妾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跪身在地,“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眸色微转,伸手将她搀起,“你这丫头就是心底慈软,殊不知这后宫里,你不去争自然会有人去争,你不想害人可怎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后拍着夏季兰的手背,“你自己的出身,就是最好的武器。那傅玉颖虽为官宦人家,可怎么比得上你这样的国公门户?”
夏季兰眸中噙泪,“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虽然迁怒与你,可并没有对你怎样,足见对国公府的忌惮。”皇后笑得温柔,“你放心,有本宫在,只要你的肚子争气,本宫就能让你姐姐渡过苦海,重见天日。”
“多谢皇后娘娘!”夏季兰感激涕零。
皇后笑了笑,“本宫要的感激,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兰美人,你懂吗?”
夏季兰抬眸,惶恐的脸上淌着泪,好一副楚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