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清凉下来的城市一样。人们都在等待着最后一刻,当所有的提名全部结束之后,去参加由所有的波雅尔们出席的狂欢。贵族大会结束后的三天,议会将支付所有人的食物和饮酒的花费,从国王门直到广场,无数免费的宴席会延绵整个街道,波雅尔们会享受市民的欢呼,走到广场上,接受议会的任命:接受一枝长矛、两股长剑、一面绘制着家族徽记的盾牌、一面三角家族旗、一枚铁戒指的礼物---在过去,这是国王的荣誉,而如今,这殊荣交给了城市里的大法官,也就是如今的德拉格维奇大法官。
已经得到了六个提名的波雅尔们已经开始庆祝了,完全没有希望的平民和院长们已经黯然离开了城市,准备去乡下去休息一段时间,以免见到别人获得荣誉而让自己加倍受辱。
英诺森又得到了某位主教的提名。
据说英诺森提供了大量骑士团的职位给主教们,主教们不光给他提名,还在议会上与小东湖城力争,试图恢复瓦兰科夫的主教区。从我得知的消息来看,瓦兰科夫王公的称号并没有取消,莫非议会真的会出现一位被承认的双城王公吗?我不太相信。因为双城王公直接威胁到了议会的生存,要让它承认一位双城王公,几乎和解散它一样难。我猜测,瓦兰科夫可能真的被划分出了几个男爵领,交由议会任命几位波雅尔前去成为加里宁的封臣。这样,在法理上维护了王公的权利。不至于招致大贵族们的反对,在实际上又削弱了加里宁的力量。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如果我是加里宁的话,或许我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倒数第二天。贵族大会里面的贵族已经减少到了三分之一左右。
连日来的走动和谈判,让大多数的王公或者王公特使们已经精疲力竭、满腹厌烦,没有一个大贵族还愿意呆在城镇里面忍受贵族大会的繁文缛节。
我一早来到贵族大会的会场的时候,许多的士兵已经开始清理议会大厅里面的垃圾了,同时,他们还要把多余的凳子和演讲台搬走,最后要把这里布置成为一个用来册封贵族的礼堂。许多已经实际晋升的波雅尔们带着满足的笑容在此流连,一些画家则开始兜售自己的技艺,如果一位波雅尔付给他六十个金币,就能得到一幅自己的画像:这个过程比较辛苦。贵族需要穿上不太合身的丝绸大衣或者铠甲,左手放在一个放置了花瓶的圆台上,右手拄着一柄剑或者一枝挂着家族旗帜的长矛,在腿边,还要竖着一面绘制着家族纹章的盾牌。贵族要保持这个姿势超过三个小时。画家们才能将贵族得体的绘制下来。在议会广场上,我看见了六七个新晋的波雅尔挺着胸膛,以议会大殿为背景,自己做出威武的样子。一边的画家则一边搅拌着颜料和蛋清,一边小心翼翼的捕捉贵族脸上的神态。
我试图去拜访几个我听说过的大波雅尔,但是他们的管家都礼貌的告诉我,大波雅尔们已经完成了提名。如果为此而来,不妨直接回去。最后,我只得走到了马市的尽头,来到了罗曼诺夫家族的驻地,询问一个老兵,罗曼诺夫家族的人去哪里了。怎么这几天都没有来,是否可以拜访尤里。
这个老兵讪笑地看着我,“你两只眼睛都瞎了?罗曼诺夫家族的男人一个都不在这里,他们出城打猎去啦!”
“打猎!”
我如受重挫。
“没错,过两天就是狂欢啦!有什么肉的滋味比得上自己的猎物!”老兵笑着看着我。用舌头舔着残破的牙齿和干枯的嘴巴,“想想那些抹着蜂蜜的野鸡、结实得像木头的麋子肉、整只的烤野猪、肚子里塞满蘑菇和胡萝卜的孔雀!我得把肚皮撑破才行!”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家里,哥白尼正在看着一本书。
“罗曼诺夫去打猎了。”我对哥白尼这么说。
“恩。”学士没有抬头。“许多的王公都去打猎了,或许你也该去。”
“为何你这么无所谓?我只差一个波雅尔提名了,如今却眼看要功亏一篑了。”
“提米,成为贵族极为重要的素质,就是镇定。你要对自己有底气,你已经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在智力和交际能力上,已经不输给别的贵族了。但是你的心却还像个瓦兰兵营里的佣兵。你要知道,真的贵族,在最后一刻失败时,也能淡定自若,而佣兵则会情绪失控,举止失措。已经到了今天,你不妨耐心静待结果。”
“学士,我担忧的是很近的问题,你不要跟我扯什么长远的心态什么的。如果我能成为波雅尔,我就会有几十年的时间把自己收拾的像个贵族。如果我得不到这个提名,我自己模仿得再像,也不过是个平民。你为何不帮我想想更实际的办法。”
“更实际的办法?迎娶叶卡捷琳娜,直接就能成为波雅尔。这就是更实际的办法。”
“你知道这不可能。”
“是你自己选了一条最坎坷的路。你想证明你谁也不需要、自己就能成波雅尔、不用成为任何人的附庸,这很好啊,你的祖父就是这么做的。只是这么做的话,你得在战场上死许多次,你得在各个王公和贵族中间服务许多年。你选了这么一条路,就该在心里做好准备:因为这一条路本来就有可能是走不通的。”
“如果明天罗曼诺夫还不提名```”
“那就等几年后的贵族大会。”
“或许我们可以贿赂安娜斯塔西娅的继父。”
“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哥白尼的声音像是冰封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而且他的提名已经被一个楚德城的商人买走了。提米,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求人了。”
“好吧,我也不该来求你帮助!”我烦闷的走出了门,猛地把门关上了。
房门碰的一声关闭之后。我从楼梯上急匆匆的走了下来。
夜幕已经降临,风吹在我的头发上,远处有人在欢笑闲逛。
你的祖父死了```你的父亲死了```你的母亲死了```你却连个低级贵族都不是!
我找到了一匹马,连马鞍都没有。我抓着它的鬃毛爬上了它光滑的脊背。我想起了教我这么上马的那个人,我想起了他嘴巴里吐出鲜血时候的样子。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涌入了我的脑海:大河、燃烧的庄园、群山、弥赛拉的吻、瓦兰科夫、小东湖城、克里尔、拓荒者、库吉特人的报恩```这些日子让我伤痕累累,让我瞎了一只眼,让我从一个马房小弟变成了瓦兰人维克托。我认为这段日子的价值,可以用来换一个波雅尔,但是我却因为一个提名被挡在了贵族的门口。明天这个时候,人们会在街头欢笑庆祝,我会在瓦兰潜伏者们的酒馆里一个人喝酒。
闲逛了半夜之后,我回到了家中。
伊尤还在守夜,抽着水烟。看见我回来,他指了指一篮子抹着蜂蜜的面包干和一碗羊奶,我对他道谢,但是没有心情吃东西,而是走到了我的房间里面。
月光洒满了房间。
夜色下的城市如同一片蓝色的森林。屋脊的轮廓如同一片微澜的海水,由近及远,铺展到了视野的极限。
伊凡哥罗德,恶臭之城,幸运之城,议会之城,波雅尔之城。
我找出了瓦兰科夫带来的旗帜。我轻轻地抚摸着那上面古老的徽记,我找来了一根没有矛头的长矛杆,把这面旗帜插起来,然后爬到了屋顶。
视野开阔,风吹开了我的战旗。
我的剑,我的靴子。我的甲胄,我的家族,这一切,全部和我一起,站在屋顶上。
我不是英雄。只是一个男孩,手持着英雄的旗帜也不会使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的祖父把剑放下时,农夫们的帽子被风吹到了丰收的麦田里;
我的父亲把剑拾起时,勇士们的长剑被他带入了无边的战场上;
我却只有这一面旗,我连个波雅尔都不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好啊,”有人在呼唤我,“无地的波雅尔。”
我扭过头去看的时候,安娜斯塔西娅也爬上了屋顶。
我知道她不是取笑我,但我却想不到该说什么。
风吹过的时候,我的旗帜和她的头发一起飘扬起来。
“你好,”我想到了该说的话了,“无家的女贵族。”
之后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有战旗在风中舒展的声音。
最后一天了。
我坐在房间里,没有出去。
清晨的时候,一个笛手吹着轻快的乐曲,身后跟着一群拍手欢笑的小孩;中午的时候,一个马戏团的车队轰轰隆隆的走过了窗前的路,他们的栅笼里面装着狮子、猴子以及两只山猫,他们的团长骑着一匹有四只耳朵的马;下午的时候,市民们的喜悦变成了街上沸腾的议论,大家都在憧憬第二天的狂欢和连续三天的流水宴席。
钟声已经敲响了四次,再响一次,今年的贵族大会就全部结束了。
罗曼诺夫家族已经打猎归来,我走过去,找到了他们的管家,让他借我一匹马。
“您要马干什么呢,维多大人?”管家笑眯眯的问我。
“不借就算了,别开我玩笑。”我冷冷地对他说,“我步行也可以,我只想到处走走。今天,我也见不到尤里大人了吧?”
“实际上,今天您不必见他。”
“随便了。”我几乎脱口而出,罗曼诺夫是个背信弃义的家族,但是我忍住了。
“我正好有点事情,要出门一趟,您陪我一起去如何?”
“都可以都可以。”我胡乱的答应道。
我骑着马,管家坐在马车上,就好像我在陪伴着一位王公家族的使者出行一样。
街上的市民正在布置街道,把长桌和凳子搬到街道上来,一些市民正在用海绵擦拭沿街的石头,一群老头正在清理地面的死狗和死老鼠。住在街道两边的居民正在用梯子拉着绳子,绳子穿过街道上空,上面绑着许多象征着议会的小旗。乞丐们被赶上了一辆空空的马车,未来的几天,这些人会被关在教堂,以免他们乱跑影响庆典。卖花的姑娘多了起来,这是真的卖花姑娘,那些流莺大都已经被商人们请去了宴席,作为临时的侍女去服侍客人进食或者服侍客人做进食之外的事情。有个老瞎子在街口呼喊‘上帝死了’,‘议会是弃儿’,结果被一群教会士兵用短棍打得原地乱转,最后被丢进了装乞丐的空马车中。最贫穷的街区,这个时候也飘着肉与面包的香气,弥漫的酒味如同丰收时原野上的风,撒播着一种叫做富足的味道。
伊凡哥罗德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等待着庆典,而我在街头闲逛。
“您这是去哪?”闲逛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就是前面。”管家指了指前方,我们已经到议会广场了。
这里有无数的人聚集在一起,今天又有几个新晋的波雅尔在这里订购自己的画像。
我们继续朝着前面走去,到了议会的门口。
管家跳下了马车,走上了议会的阶梯,对着一个站在门口的士兵耳语了几句话。
我冷淡的看着管家,罗曼诺夫家的人,从来不曾让我意外过---他们会永远让你失望。
接着,我知道我的判断第一次出现了错误。
一个面露疑惑的贵族走了出来,问了管家什么话,管家点了点头,用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如您听见的一样,小东湖城提名维克托成为波雅尔。”
管家和那个贵族继续说了几句话,而我则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之中,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随后,那贵族一脸着急的跑回了议会大厅之中,而管家则走了回来。
直到管家开口问我话的时候,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此时第五次钟声已经响彻了伊凡哥罗德的上空。
“维克托波雅尔?维克托波雅尔?”管家耐心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是```这```”
“您得到了最后的一个提名,恭喜您,维克托大人。”管家说,“或许您更喜欢‘维克托波雅尔’这个称呼?”
“是谁的提名?”
加里宁?尤里?还是阿列克谢?
“哈哈,”管家笑着说,“自然是最爱您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