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我用手指夹起了一块黄色的果肉塞入了嘴里,清香而酸甜的汁液立刻使我爱上了这水果。
“这是什么东西?”
“菠萝。”女船长看着我的表情,“很好吃,对不对?这样的奇妙水果,在更南边,更西边的海洋小岛上,俯拾皆是。那里的人从来不知道苦役为何物,也从不去研究贵族家谱的高贵和真伪。在那里,男人和女人只为了对方活着,没有一个贵族能让他们弯曲膝盖。也没有一个士兵焚毁他们的家园,没有一个男人会被征募走上战场,也没有一个女人会被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占有。女人赤裸着胳膊,在头上戴着花环。曼妙的身材和发亮的眼睛。你觉得她们会用头巾裹住自己,足不出户,只为了纺织一些破烂布匹去讨好修道院的老嬷嬷?不,她们会坐在树下唱歌,等待中意的男人去摘取她们的爱情。”
“那里的生活自由又新奇。”女船长如数家珍,“拳头一样大小的珍珠、雪一样白的糖砂、果壳硬得像石头的椰子,若不是亲眼见过,你能相信哪一样?绿色的小岛、终年冒着黑烟的火山、几百尺高的瀑布,若没有去过,你能在梦里面想象出来吗?码头一样大小的鲸鱼、越过海面的豚鱼、皮肤枯干的巨型乌龟。让你自己选择,你想猎取哪一个?各种皮肤的人,扬着风帆在世界的尽头遨游,与上千个古怪的民族贸易,你的一生能积累多少财富?是一百艘船。还是一万间房屋?是建立一支舰队,还是建立一个国家?扬帆去日落之地,是会回到原地,还是会在大地的边缘跌落,有没有人敢第一个这么做呢?天上的星辰的布局是总是如此呢,还是换了一片海域,就决然不同了。你知不知道呢?”
女船长站了起来,身上迸发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激情---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如果在大陆上,应该是穿着丝绸长裙,严厉地训练着女儿们礼仪之道,以求她们能够嫁给一位体面的贵族---而她的语气就如同一个探险者。在谈论着一件名为‘未知’的稀世之宝一样。
“提米,”她对我说,“你该走出父辈的那些条条框框,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之中来。我已经在着手准备一支舰队了,在十年之内。我就会带着我的舰队从我们已知最西边的岛屿继续西行。大地是个什么样子?是像一块挂毯还是像一个橙子?我将要把余生用来把这件事情弄清楚。若我死去了,我的坟墓将要比已知的所有人都更靠西边!若我能活到舰队回到出发点的那一天,我就会选一个我在路上见到的最喜欢的地方,命令船员以后将我安葬在那里。我正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十年之内,你找到任何一个拓荒者,都能联系到我和我的舰队。我会在某个岛上等你做出正确的决定。提米,你的家族已经为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流够了血了,你该让你的后代们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让他们不再和父辈一样受苦了。”她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提米,想一想那些姑娘,想一想那些财富,想一想你这一生究竟会错过多少未知的奇迹。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
离开了船长室之后,我不得不承认,女船长的话非常有诱惑力。
只要我放下家族的仇恨,放下过去的一切,放下我需要兑现的诺言,那么我将会度过轻松而惊险的余生。单凭女船长说的那些话,我就感到了一种来自未知世界的邀请。即使她说得话只有十分之一是真的,那也的确值得我去体验。
当我在沉默里想到了我身边的事情的时候,确实觉得这些事情显得太过繁琐和沉重了。王公们彼此争斗,每一个人都试图用阴谋为自己牟利,小东湖城的主人和敌人轮番的使出各种伎俩,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呢。
我在船舷边一直待到了夜幕降临,此间一直在不断地思索着我该怎么选择。我应该继承家族的荣誉,并同时继承它的苦难,还是应该放下父辈的负担,并从此开始新的生活呢?
几从岸边的火柱被点燃了,指明着船只航道,远处黑漆漆的贸易小岛已经隐约可见了。天空无星无月,如同死透了的乌鸦。
如此不起眼的小岛,远远地码头上,依然亮着一些灯盏和火把。那么多的商人穷极了智慧,在此进行着剧烈程度丝毫不输于战场的战斗;背运货物的民夫苦苦的盼望着有人雇佣他们,以便得到一点菲薄的雇金和面包,用来养活家中瘦弱的妻子和儿女;士兵们茫然地看着各个王公的旗帜在头顶飞扬,不知道下一次战场上将与哪些人做殊死的决战。
我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我眼前的这个黑漆漆的小岛了。
直到我忽然看见了船首处旺盛的一盆篝火,干枯的树枝淋足了油,火焰舔舐着火盆和枯枝,火苗如同一个永远沸腾着的火焰精灵一样变化多姿。一个词突然窜入了我的脑海---精彩绝伦。
这个世界在拓荒者看来似乎不值一提,他们苦苦地逃避着它,但是他们以为自己只逃避了它的苦难。但实际上在同时,他们也逃离了它的精彩。
历史绝不忘记任何一代人。不管世界多么狭小,但是只要用尽全力去参与其中,而不是消极逃避。那么这个世界必然是精彩绝伦的!
罗多克的群山、斯瓦迪亚的牧场、维基亚的雪原、诺德的冻海、库吉特的草原、伯克人的市镇、萨兰德人的大巴扎、克里尔人的矿井。
这些地方,哪里不是满载血泪又满载希望的?
这些地方,总有人会大放异彩,总有人的经历是惊心动魄,精彩无比的。
我为何要逃离这块大陆呢?
若没有体验过就离开,即使真的置身于女船长所说的那个世界,我恐怕将来也不免会懊丧无比的。
我愿意去外面看一看,但是去那里之前,我需要做完许多事情。
我下定了决心之后,前去敲开了女船长的门。对他说出了我的决定和一个小小的要求。
女船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有些赞赏地说,“虽然前途凶险,不过么。我的俘虏小阿卡迪奥,你的确是你父亲的儿子。”
我的要求是一条快船,配足了水手,带上我的人,听我的指挥驶向我要求的任何港口,同时,不要惊动尼古拉。也不要惊动乔万尼。
女船长很爽快地答应了我。
尼古拉与小东湖城的恩怨,全部维系在叶卡捷琳娜身上,而我实在无能为力,恐怕只能让他失望了。他们这样的家族的命运,大多数时候是由不得他们自己的,一旦伯克人和维基亚议会有了共同的协定。不管这个协定多么的损害列普宁家族的利益,恐怕不是一个德尼亚王公能否定的。就算是德尼亚王公,也说不准就是伯克人的爪牙,他如何能够抵抗伯克人,给列普宁家正义呢。对于列普宁家族。为了尼古拉,我会尽力而为的。尼古拉的决定是不对的,叶卡捷琳娜需要与一个强大的家族联姻,而不是与一个正确的家族联姻,我选择退出,才是对列普宁家族最大的尊敬。在家族的声誉与骄傲和家族的延续与强大上,后者更为重要。
至于乔万尼,拓荒者将会把他和乔伊带到克里尔,拓荒者的资助会源源不断地涌入乔万尼的兵营,瓦兰公国的前途虽然晦暗,但却已经没有了旦夕灭国的危险。瓦兰人维克托,我并不是只是喊一喊而已的,我已经尽力而为了,而且问心无愧。
瓦兰公国,延续下去!
这是我登上了战舰之后,对乔万尼和乔伊最后的祝愿了,我希望在未来能从克里尔听到他们的消息。
伊尤回来的喜悦已经被艾隆染病的消息冲淡了,现在他和克鲁塞德尔照顾着伊尤。当他们听说我要离开的时候,只是沉默了片刻,郑重地与艾隆道了别,便立刻收拾行装,准备追随我去我要去的任何地方。把艾隆托付给拓荒者,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主意,毕竟拓荒者有世界上最好的医师。
我,两个库吉特人,六个水手,悄悄地爬上了一艘小船。在夜幕里面,黑夜如同一瓶新封的墨水,漆黑而细腻,将一切笼罩其中。
“去哪里?”一个裹着头巾的萨兰德水手用浓重的南方口音问道。
“别他妈是去钓鱼。”萨兰德人身边的一个肥胖的罗多克桨手补充道。
掌舵的是个斯瓦迪亚人,少了一只眼睛和半只耳朵,“找姑娘的话我挺乐意,打个招呼,我们的桨能快得像苍蝇的翅膀。”
“小东湖城。”
我对他们说完之后,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在船灯的照映下,他们的表情精彩无比。毕竟,我们旁边就有一艘德尼亚王公的战船,值哨的老士兵正在火把下巴打着哈欠。
看着他们惊讶地目光,我低声地重复了一遍,“你们听到我的话了,小东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