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秾丽端方,凤眼微怔,瞳仁深深浅浅,光华侵染,似,有他看不分明的东西蕴含其中……
周王抿紧了唇,就是这样!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明明还是熟悉的模样,可……
危险地眯起眼,朱笔狠狠掼在地上。
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别问他为什么没处置了这胆大包天的人,他不允许不清不楚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她十分,不对劲。
燕姬这时已走了上来,动作娴熟拉起他的手擦擦,再擦擦他额上的汗,指腹轻抚他的眉间:
“王上,别皱眉,你眉头皱着,我心也皱起来了。”
离兑冷眼扫她,她恍若未觉,深深望入他眼里:“王上,不要皱眉,皱眉不好。”
离兑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聒噪的人!怒起,手却被她抓住,轻轻执在心口——
“王上,你不知道,你一皱眉,我心就好疼,好似裂开一样……”
“王上,你笑一笑吧,你对我笑一笑。”
大大的凤眼溢满温柔。
离兑腻歪到极点,燕姬声音又低落了:“好嘛,不笑便不笑……随,王上的便。”
离兑发现她眼中,又有那种看不懂的波光闪过了。心里又有奇奇怪怪感觉生出,恍惚觉得自己是把一柄尖刀,狠狠扎入谁的心底……
猛喘几口,压下心下暴躁。
“王上你为什么不开心,就因我被掳走?”此时的燕姬已经眉眼弯弯笑了起来:“你不是把我救回来了?”
又是胡话!离兑恶狠狠瞪向燕姬身后的侍女——燕姬的陪嫁,侍女以头抢地战战兢兢气不敢出。
“是我逼她的,是我一定要知道,王上你别气……”燕姬挡在侍女之前。
还摇摇他的胳膊。
从没人有这么大胆子敢碰他,还撒娇!离兑一怔,微微明白自己为什么没下杀手了——醒来之后,燕姬变得更像季昭了——不怕他,季昭第一次见他,就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哎,王上,这是什么?”燕姬叫着扑到墙边。
那是一副画,浮于宣纸之上;宣纸,季昭名动天下之始。
作画的人,显然用了十分心思,轻描淡摹寥寥几笔,风华骤成,仅仅一个侧影,画角出毛,残破些许,是被人时常抚弄闹得。
“王上,王上!”燕姬笑得眼睛都不见了,点点画中那美人咯咯地笑:“王上,这不是我嘛。”
“王上你偷偷作我的画!”
她慢慢垂下眼眸,红晕染上耳珠,指尖揪起腰间丝绦:“王上,我就在你身边,想见就见,你……”
“你……直接看我不就好了!”
“我……王上的画,我……很喜欢。”
离兑懒得搭理她,这画里,明明是季昭。
“王上,你莫不是害怕我将你忘了?”燕姬又凑了过来,颊边红晕未消。
离兑没有作声,任她自说自话:
“王上,你不用但心,我记得你,真的。”
“我总觉得,我一定会记得你,纵是……拼却性命不要。”
“王上,你笑一笑吧。”
“王上,我伴在你身边,一直,好不好……”
离兑看也不看她,烦死了,神神叨叨,怎么不去唱戏?
“王上,你还是不开心。”又一日,燕姬苦着脸凑过来。
“王上,你随我来。”使力强拉他,离兑瞟她一眼,便由她去了。当然,所谓“去”,是离兑大发善心,撑着她走。
这是望风台。
上有春风扑面。
离兑缓缓望去——江山万里入画图!
苍穹之上浮云千载。
苍穹之下碧浪滔滔。
万里河山尽皆入眼。
可惜……心中的难堪将要破胸而出。
“王上!”燕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说:“王上,您是周天子,这山河共主,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值得您心生困扰!”
她的眼睛灿如晨星:“王上,您是我大周天子,这万里江川,只属于您一个,天下万民,都仰望您的恩泽,您,不要让他们的盼望成空!”
她面色苍白唇艳似血:“我不知道您为何而忧愁,但,那真的不值!您……
紧紧握上他的手:“王上,大周子民都在看你!”
她的声音里,透着莫名其妙让人相信的力量。
离兑绷紧了脸,这是在讽刺他?
他确实是周天子,是天下共主,但那是只名义上的——几代以来周室势微,天下诸侯并起,皆有称雄称霸之心,他们,早就不将周王室放在眼里,他这个周天子,对各国的控制几乎没有。
他也曾有变革之心,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诸侯自己杀得眼红,但一遇上他,遇上周王室,便霎时又默契十足齐心合力了,他们根本不会允许他做大,各种的窥测、试探、打压……
他心里明白,却无从排解,所以才喜欢发泄,渐渐地,所有的雄心壮志一并放弃了。
“王上,我总是信你的,大周子民,我们都信你!”
离兑心中一窒,忍住拂袖而去冲动。
“王上,你行的!”她发丝轻扬,眸中深深浅浅看不分明,“天下都是你的,你行……”
离兑一愣,接着,恍若有一道电光,划破了心中阴霾重重!
……之前是被什么蒙蔽了,但只要跳出局势,就能看清,不知何时,整个天下都不一样了……
整个天下都不一样!
他不是他,诸侯不是诸侯……
自某人始!
这是变数,可他需要的,何尝不是变数!
而那个人,能让整个天下都变得不一样……
离兑眼中恍惚、危险、挣扎、决然逐一闪过。
半晌,他转过头狐疑地看向燕姬……燕姬还是静静站在那里,可,到底是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