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依靠对住持的尊敬,来维持寺院的秩序。在过去的一年中,虽然老师在很多方面都对我照顾有加,但我却从未对他产生过深切的敬爱之情。只是如此还不算什么,自从母亲激起我的野心之后,十七岁的我竟然偶尔会用批判的眼光看待老师。
老师是毫无私心的。这令我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如果我当了住持,也会那样毫无私心。我感觉老师身上也没有禅僧那特有的幽默感。虽然他那矮胖的身躯本身就有几分幽默感。
我听说老师非常喜欢玩女人。我想象老师那时的情景,既可笑,又不安。当他用那桃红色黏糕样的身躯紧紧拥抱着女人时,不知道女人会想些什么?可能她会觉得这桃红色的柔软肉体会一直覆盖到世界的尽头,好像被埋进了肉的坟墓。
禅僧也会有色欲,这让我匪夷所思。老师十分好女色,或许是为了舍掉肉体,无视肉体吧。不过,这被轻视的肉体却可以充分地吸收营养,得到滋润,包裹着老师的精神,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如同被驯服的家畜那般温和的、谦虚的肉体,对于和尚的精神而言,就如同侍妾一般……
对我来说,战败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点非常有必要谈一下。
那并非解放。绝非解放。只是将不变的东西、永恒的东西与日常中的佛教时间相融合的复活而已。
从战败的第二天开始,寺院每天的功课又恢复如初。起床、早课、早饭、杂务、斋座、晚饭、沐浴、睡觉……再加上老师不允许采购黑市米,只能依靠施主的捐赠,可能副司考虑到我们正在长身体,有时也撒谎说是施主的捐赠,买一些黑市米回来。我们的粥碗里面只有沉在碗底的几粒可怜的米而已。他还常常出门采购甘薯。一天三顿饭,不只是早饭,就连午饭和晚饭吃的也都是稀饭和白薯。我们从来没有吃饱过。
鹤川让东京的家里时不时地寄一些甜食过来。夜深人静时,他偷偷到我的枕边,与我一起分享。深夜,天空时不时划过几道闪电。
我问鹤川为什么不回到他那富裕的老家以及那样慈爱的父母身边。
“这同样是修行呀。反正我早晚都要回去继承父亲的寺院的。”
鹤川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这清苦的日子,就像老老实实待在筷子盒中成套的筷子。我继续追问。他告诉我:“可能我们即将面临一个出乎意料的新时代。”此时,我回忆起停战之后的第三天,我上学时,听到大家议论说工厂的士官往自己的私邸运了满满一卡车的物资,而且士官还公开宣称自己从今以后要开始黑市买卖了!
我在心里暗想,这名胆大妄为、残忍的、有着狡黠目光的士官正朝着黑暗快速走去。他穿着半长的筒靴奔跑在路上,前方好像存在着战争中死亡的如朝霞似的无秩序。他的胸前飘荡着白色围巾,背上背着偷来的物资,背几乎都要被压弯了。晚风吹过他的脸颊。他将以惊人的速度走向毁灭。不过,从那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无秩序的辉煌钟楼的钟声……
所有这一切,我都被隔绝了。我很穷,没有自由,未得到解放。可是,当我说出“新时代”时,十七岁的我虽然还没有定型,但我早已做了某种决定,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认为:“要是世人以生活与行动来体验罪恶,那么我愿意尽量深地沉浸在内心的罪恶中。”
可是,我首先考虑的罪恶,只是想着怎样讨好老师,以便有一天能够接管金阁,或者只是在想象中,毒死老师,然后我便可以取而代之了,这只不过是妄想罢了。当我确定鹤川并没有我这种野心之后,甚至感觉我的良心都因这场计划而得到了安慰。
“对于未来,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感到担心和有所憧憬吗?”
“没有,丝毫都没有。即使有,又有何用呢?”
鹤川这样回答,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阴郁或者自暴自弃的情绪。此时的闪电,将他脸上唯一纤细的部分照亮了——细细的舒展的眉毛。看来鹤川听了理发匠的话将眉毛的上下部分剃掉了,因此,细细的眉毛便被赋予了人工的纤细,刚剃过的青色痕迹还能看到残留在眉梢的一部分。
我瞥了一眼那青色,突然感觉到不安。这少年和我不同,他的生命正在纯洁的末端燃烧。在燃烧以前,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未来的灯芯在透明的冰凉的灯油中浸泡着。要是未来只将纯洁与无垢留下,那么又有谁有必要对自己的纯洁与无垢有所预感呢?
这天晚上,在鹤川回他的房间以后,我因为太闷热而失眠了。还有对抗自慰的心情,同样令我无法安眠。
我偶尔也会梦遗,不过并没有真实的色欲,比如我梦到一只黑狗正奔跑于黑暗的市街上,它张着火焰似的嘴,喘着粗气。随着它脖颈上挂着的铃铛不断发出响声,我越发亢奋,当铃声到达高潮时,我射精了。
自慰时,我沉浸在地狱式的想象中。我看到了有为子的乳房,我看到了有为子的大腿。我,却成了一条无可比拟的、微小且丑陋的虫子。
我掀开被窝站起来,偷偷地从小书院的后门走了出去。
鹿苑寺的后方,从夕佳亭那里继续向东走,便来到一座叫作不动山的山。这座长满赤松的山,夹杂在松林之间有许多丛生的小矮竹,其中包含水晶花、杜鹃花等灌木。我对这座山的路非常熟悉,即使摸黑登山也不会被绊倒。登上山顶,上京、中京、远方的茶山与大文字山便能够尽收眼底。
我开始登山。我在被惊动的鸟儿的振翅中,直直地盯着前方,一面躲闪树墩子,一面攀登。我感到我忽然被这种毫不费力的攀登治愈了。抵达山顶时,我那汗津津的躯体感受到了一阵清凉的夜风。
我因为眼前眺望到的景象而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京都解除了长期以来的灯火管制,全市灯火通明。战争结束以后,我从未在夜晚登上过这座山,对我来说,这样的景象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灯光,变成了一种立体物。在平面四处散落的灯火,失去了远近的感觉,好像一座由灯火构成的澄明的大建筑物,长出了复杂的角,展开了翼楼,在深夜中屹立着。这可以算得上真正的京城了。只有御所的森林中没有璀璨的灯火,像极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远方,闪电时不时从睿山一角划破魆黑的夜间。
“这是俗世,”我思考着,“战争停止了,邪恶的思想在这灯下驱使着人们。无数男女在灯下注视着对方的脸,一股死亡行为的气味向自己袭来。一想到这无数的灯都是邪恶的灯,我的心便得到了安慰,希望我内心的邪恶会繁殖,成千上万地繁殖,闪闪发光,和眼前这无数的灯——保持呼应!希望将我邪恶的内心包裹起来的黑暗,和将这数不胜数的灯包裹起来的夜的黑暗是对等的!”
来参观金阁的游客络绎不绝。为了应付通货膨胀,老师向市政府申请增加门票费,政府批准了。
以前来参观金阁的只有少数穿着空军服,或者工作服,或扎腿劳动服的正经游客。现在占领军来了,尘世中的淫乱风俗也蜂拥而至。另外,献茶的习惯也恢复了,妇女们穿上珍藏多年的华丽衣服,来到金阁。在她们眼中,我们身穿僧衣的身影,与她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我们扮演着闹事僧侣的角色。又像专为前来参观的人们提供稀奇的地方风俗,而特意遵守当地稀奇的古老习俗的居民……尤其是美国兵,肆无忌惮地拉住我们的僧衣袖子,取笑着。有的还因为想拍照留念,拿出少许钱来租用我们的僧衣。有时,我和鹤川还会被拉去担任蹩脚的英文向导,来代替不会讲英语的导游。
战后的第一个冬天到了。一个星期五的夜晚,下起了雪,直到周六还没停。我去学校上课,中午放学回到家中,观赏雪中的金阁,这是最开心的事。
午后依旧在下雪。我穿上长筒胶靴,背上书包,顺着游园路抵达了镜湖池畔。我又学着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对着天空张大嘴巴。雪片好像薄铝箔,发出瑟瑟的声音,落到我的牙齿上,飞入我温热的口腔,不断扩散,在我的肌肉表面融化了。此时,我联想到究竟顶上凤凰的嘴,想起那只金色的怪鸟润泽且温热的嘴。
因为雪,我重温了少年时的心情。况且即使过了年我也才十八岁。我感觉身体里充满了少年般的冲动,这难道是假的吗?
被雪笼罩的金阁,具有无可比拟的美。这玲珑剔透的建筑物立在雪中,任由雪扑进来,它细长的柱子依旧保持着清爽挺立在那里。
我思忖着:为何雪不结巴?当八角金盘的叶子阻挡它时,它也会磕磕巴巴地朝着地面落下来。我沐浴在没有任何阻隔的纷纷飘落的大雪中,暂时忘记了心灵的扭曲,仿佛陶醉在音乐里面,我的精神重新恢复了工整的律动。
实际上,幸亏有这场雪,立体的金阁才能成为超脱世俗的平面的金阁、画里面的金阁。两岸红叶山上的枯枝快支撑不住雪了,那林子比往日看起来更加光秃。各处松树枝的积雪却颇为壮观。池子冰面的积雪更厚。令人感觉奇怪的是,有的地方却没有积雪。这些零零星星的大白斑点,好像大胆描绘的装饰画上面的云朵。看上去九山八海石与淡路岛全都和池子冰面上的雪紧密相连,其间茂盛生长的小松树,仿佛不经意间从冰雪原野的中央冒出来。
无人居住的金阁,除了究竟顶与潮音洞的两层屋顶,外加漱清殿的小屋顶,三者有着轮廓清晰的白色部分,昏暗且复杂的木质结构反而在雪中呈现出黝黝的黑色。金阁古色古香的黑木色泽,让我也不禁想窥探一番这金阁中是否有人居住,就像我们在观赏南画时,会忽然将脸贴近画面,看看里面是否有人居住一般。可是即使我的脸想靠近,也只能与那冷冰冰的雪的绢绘触碰,无法更接近了。
今日,究竟顶的门扉是朝降雪的天空敞开着的。仰望究竟顶,我的心看见了飘落的雪花飞舞在它那空荡荡的小空间中,不久便落在了壁面古旧且生锈的金箔上,不再呼吸,凝结成一颗颗的金色的小露珠。
第二天,星期天的早上,看门的老人来叫我了。
原来在开门之前有个外国兵来参观了。看门老人打着手势叫他们稍作等候,然后过来喊我这个“通晓英文”的人。说来也奇怪,我说英文居然比鹤川流利,而且当我讲英语时,竟然也不结巴了。
正门口停了一辆吉普车。一个烂醉如泥的美国兵将手放在正门的柱子上,俯视着我,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雪过天晴,前院阳光炫目。那是一名油光满面、有着结实肌肉的青年,他背对着太阳,对着我的脸呼出还带着威士忌酒气的白气。尽管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面对这人高马大的士兵,想象他心中涌动的感情,我还是感到忐忑不安。
我决定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办。我说现在还没到开门的时间,我可以特殊照顾,但要求他向我支付门票费及导游费。出乎意料,这个身材魁梧的醉汉居然没有拒绝。接着他看向吉普车的车厢,说了一声“出来吧”。
雪光的反射令人眼花,看不清黑暗的车厢中有什么。只看到好像有个白色的东西在明亮的光线下晃动,仿佛是一只兔子。
一只穿着细长高跟鞋的脚,伸向吉普车的踏板。天气如此寒冷,居然连袜子都不穿,我十分惊讶。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人是为这个外国兵服务的,她穿着殷红的大衣,脚指甲和手指甲染着同样的殷红色指甲油;大衣下摆松开时,露出那肮脏的毛巾睡衣。这个女人同样是烂醉如泥,双目呆滞。不过,那个男人身上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看这情形,那女人是刚刚起床,抓起大衣披在睡衣外面,围上围巾便出来了。
在雪光的反射下,女人那张脸看起来特别苍白。肌肤毫无血色,反衬得那浮现在嘴唇上的绯红色口红也毫无生机。女人刚下车便打了一个喷嚏,她纤细的鼻梁上聚起许多细小的皱纹。她的疲倦的醉眼瞥了一眼远方,随后又沉寂、黯淡下来。然后,她开始呼喊男人的名字,把“杰克”的发音叫成了“夹克”。
“夹——克,兹·科尔德!兹·科尔德!”
女人的声音在雪地上回荡。男人沉默不语。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从事皮肉行当的女人很美。并不是因为她和有为子很相似。她就像一幅经过一番推敲吟咏后而描绘的肖像,且故意画得与有为子不同。不知为什么?这幅肖像仿佛总是想扰乱我对有为子的记忆,带着一种反抗式的新奇的美。这样说是因为,这女子对于我从小到大最初感到人生的美后的官能反叛中,又散发出一丝媚态的原因。
这个女人只有一点和有为子相同,那便是她对并未穿僧衣,而是穿着脏工作服以及长筒靴的我视而不见。
这天一大早,全寺院的人一起费了半天劲儿才用雪耙清理出来一条可供参观者步行的路。我们开辟出的这条路,勉强能够通过一列游客。如果来了旅游团,那便有些困难了。我带着美国兵以及女人走到了这条路上。
美国兵来到湖边视野宽阔的地方,打开双臂,莫名其妙地叫喊、欢呼起来。他粗鲁地摇晃着女人的身体。女人皱紧眉头,讲了一句:
“哦!夹——克。兹·科尔德!”
美国兵来到被积雪压弯了枝条的那棵绿树下,看见叶子后方的红果实,问我那是什么。我只能回答说那是一棵常青树。也许他是一名与他那彪形身躯不相称的抒情诗人,可他那明亮的眼睛中却藏着几分残酷。在《鹅妈妈》这首歌谣里,故意将黑眼睛唱作残酷的坏心眼。可能人们已经习惯了凭借异国的东西来做一番残酷的梦。
我依照惯例带领他们参观了金阁。这个酩酊大醉的美国兵摇摇晃晃地脱下鞋子,胡乱地扔到地上。我用冻僵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英文说明书,是专门用来应付这种场合的。但是美国兵从一旁伸出手来一把夺了过去,开始怪声朗读。我这个导游也便形同虚设了。
我倚靠在法水院的栏杆上,望着闪闪发光的池子。金阁里面被照得一片明亮,以至于令人感觉有点不安。
在我没注意时,正走向漱清殿的这对男女居然争吵了起来。两人吵得越来越激烈,我却一句话也没听清楚。女人口吻强硬,反驳美国兵,不知道她说的是英文还是日文。两人一边争吵一边走着,忘记了我的存在,又折返回了法水院。
女人对着伸着头骂人的美国兵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接着她转过头拔腿便跑,脚踩着高跟鞋,顺着游园路直跑向入口处。
我不知出了什么事,也稀里糊涂地下了金阁沿着池边跑着,当我在池边追上女人时,长腿美国兵早已先我一步跑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女人鲜红大衣的前襟。
美国兵瞥了我一眼,接着,轻轻松开了揪住女人鲜红前襟的手。这只松开的手,好像有着异常强大的力量。女人被撂倒,仰面朝天地摔倒在雪地上。鲜红的大衣下摆被掀开,白皙的大腿摊开在雪地上。
女人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她从低处盯着顶天大汉一般的男人的眼睛。我迫不得已蹲下来,准备扶起这个女人。
“嘿!”美国兵喊了一声。我转过头去。他叉开双腿出现在我面前,招了招手,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温柔的语气说了句英语:
“踩!踩一下!”
我不理解什么意思。不过,他那双蓝眼睛从高处命令着我。他那宽阔的肩膀后头,被雪花笼罩起来的金阁璀璨辉煌,洗过似的冬季的天空晶莹、润泽。他那蓝色眼睛看不出一点点残酷,这一刹那,为何会给我一种对整个世间的人也是抒情的感觉呢?
他垂下肥硕的双手,抓住我的后脖颈,强行令我站了起来。不过,他的语气依旧那般温和、亲切。
“踩啊!踩下去!”
我抗拒不了,便抬起了蹬着长筒靴的脚。美国兵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落下脚,踩到了春泥似柔软的东西上。那是女人的腹部。女人闭着眼睛发出呻吟声。
“继续踩,用力踩!”
我踩了。第一次踩时那种异样感,在第二次踩下去时居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喜悦。这是女人的腹部。我想。这是女人的胸部。我又想。别人的肉体原来就像皮球一样富有这般实实在在的弹力。这种体验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好了。”美国兵明确地说道。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女人抱起来,轻轻掸去她身上的泥雪,没朝我回头,便扶着女人先行离开了。从始至终,那女人都没有看我一眼。
来到吉普车旁,美国兵让女人先上车。美国兵酒醒了,带着严肃的表情向我表示感谢。他还要拿钱给我,我拒绝了。他从车座上拿出两条美国香烟,塞到了我的手中。
我站在大门口雪光的反射中,脸颊正在发烫。吉普车扬起一阵雪烟,摇摇晃晃地驶向远方。吉普车消失在视线外,我的肉体越发兴奋了。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那虚伪的喜悦的企图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喜欢抽烟的老师看到这份礼物时会何等的开心!其中的来龙去脉,他毫不知情。
没必要解释。我只是接受别人的指令,迫不得已才这样做。如果反抗,我恐怕自身难保。
我前往大书院老师的房间。手艺高超的副司正在为老师剃头。我便等候在铺满了晨光的廊道上面。
在庭院中陆舟松的衬托下,积雪显得更加光彩夺目,如同一张刚折叠的全新的风帆。
剃头时,老师闭着眼睛,双手捧着一张纸接飘落下来的头发。随着剃刀的不断移动,他那崭新的动物般的头颅轮廓清晰可见。剃完之后,副司用热毛巾包住老师的头,许久之后才揭开毛巾。毛巾下面露出来的脑袋如同才生出来的,并煮熟的温乎乎的东西。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讲清楚我的来意,叩了头,将两条切斯特菲尔德香烟呈上。
“哦,你辛苦了。”老师的脸上闪过一抹微笑,没再说什么。老师满不在乎地随手把两条香烟扔在了那堆满了各种文件与信件的桌面上。
副司开始为老师揉肩膀,老师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迫不得已退下来。我的全身充满了愤怒。自己所做的不可理解的罪恶行径,获得了所谓奖励的香烟,不明所以便收下了香烟的老师……这一系列关联的事件中,按理说还应该具有更富戏剧性、更惨烈的场面。老师对这一切没有一丝察觉。这又成了我看不起老师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当我正要离开时,老师叫住了我,这是因为此时他正想着给我一些恩惠。
“我打算让你……”老师说道,“毕业之后便去大谷大学上学。你死去的父亲肯定也很惦记你,你必须更加努力地学习才行,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大学。”
转眼之间,副司便将这一消息传遍了整个寺院。老师承诺让我去大学深造,这表示老师格外器重我。据说之前有弟子因为想得到上大学的机会,甚至半夜去住持的房间为他按摩,才能如愿。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决定凭借家中提供的学费到大谷大学上学的鹤川,开心得不断拍打我的肩膀,为我感到开心。可是另一个没有得到老师任何照顾的师弟,居然因此与我绝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