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心里,她应该值这个价吧?
想到这里,她心头猛地一抽,疼痛难当。
容湛浑身一震。
破月这些日子如何顽强的想要逃离颜朴淙,他看得分分明明。只怕世上,没有比她更加不屈的女子了。可今日一听大哥有难,她言下之意竟愿以身饲虎、换取步千洐的性命。
看着她灰白的脸色,他忽的觉得心尖上某一点被戳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也不知是心疼她,还是心疼步千洐,抑或是心疼他两人。
他眸色微沉,缓缓道:“好,咱们一起去救大哥。你亦不必害怕,容湛自护得你周全!”
容湛挑了最快的骏马,与破月连夜出城。夜色如水,四野茫茫,两人穿行于战乱的土地,只觉得处处焦土、触目惊心。
天色一明,破月已累得有些慌,视线也模糊起来。容湛心细如,迟疑许久,沉默的将她从马上提过来,放在自己身前,继续赶路。
破月在容湛马上睡了有两三个时辰,一睁眼却见容湛双眼湛若秋水,竟似全无疲惫,依然在策马赶路。
“须不须休息会儿?”她关切的问。
“不必。”容湛的声音却有些沙哑了。
当然不必。他没告诉破月,信上写的是,步千洐七日后问斩。这分明是有人为了掩饰内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步千洐啊!
可墨官城与婆樾城一东一西相距甚远。他若不日夜兼程,如何能赶到?好在破月身量极轻,带上了她度亦不减。
到了第三日夜间,原先的马已跑死了,容湛抱着破月徒步就这么跑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在驿站得了匹马。
这下连破月都有点心疼了,他是人,不是神仙。
尽管双眸依旧清明,可眼眶已赤红一片、渐生血丝。一路风霜,他髻凌乱、满面风尘、浑身汗臭,是破月从未见过的潦倒模样。可他整个人似魔怔了,不吃不喝披星戴月,不要命的往婆樾城赶。
转念想起尚在死牢的步千洐,她更觉柔肠寸断,抑郁难舒。
终于,第七日早晨,第三匹马猝死在婆樾城百里外。容湛毫不迟疑抱起破月,一路狂奔。
破月看着他竟有几丝癫狂的模样,又怜又痛,不由得道:“你放下我吧,你先去!”
容湛不知想什么,整个人都呆呆的。抱着她足足跑了又十余里,才仿佛恍然惊觉她方才说的话,柔声道:“无妨……大哥身在牢中,若是见到你,必是很欢喜的。”
他答得没头没脑,破月心头疼得堵。只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救他们于水火,报答他们的大恩。
临近晌午,终于远远望见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容湛抱着破月,几乎足不点地,径直朝城门飞奔。因为这一片都已是大胥控制,所以城门并未戒严关闭。容湛纵身一跃冲进城门,城门守兵根本连人影也没看清楚。
容湛竟似对这婆樾城极为熟悉,毫不迟疑的在城中穿行择路。破月在他怀里,只听得劲风阵阵,他眉目沉凝,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
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想怎么营救步千洐,可见他一脸毅然,竟似已打定了主意,她只能静观其变。
终于,容湛脚步一顿,将破月放下来。
这是城中最严整华丽的大屋子,门口诸多士兵守卫,见到两人,都沉下脸。
“来者何人?”有人问道,“胆敢擅闯禁地!”
“跟着我。”容湛径直快步往里,破月连忙紧随其后。
“让开!”容湛眸若寒星,声厉如刀。破月微微一惊——他向来是谦恭有礼的,如今真的起火来,竟是铮铮傲骨,不怒自威。
门口士兵正要再拦,容湛从腰间摸出块金牌,铿然往士兵身上一摔。士兵捡起来看清了,一时竟吓得去了半条命,“扑通”一声跪倒,双手捧了那令牌,大气也不敢出。
其他士兵迟疑着要上前,那士兵的头目厉喝道:“统统跪下!”
容湛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往里走。那士兵不敢让令牌躺在地上,恭恭敬敬捧着,一路跟随着二人。
破月怔怔望着他疲惫而坚毅的容颜,不一言。
一路穿堂过世,来往的兵士,见到令牌,亦“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终于,行至一处拱门前时,容湛突然停步。
他停得急,破月差点撞上他后背,抬眸望去,顿时全身如坠冰窖——一
名锦衣男子,静静站在拱门处,俊白的脸珠玉般清冷,狭长的眸中寒光大盛,已然牢牢锁定了她。
那人身后数名黑衣侍卫,见状都拔出长刀。
颜朴淙!
他竟然也在这婆樾城!
她其实早有预料!这里是东路军机要处,他位高权重,当然也会停留在此处。
破月心尖一颤。
数日不见,他还是记忆中阴恻俊美的模样。只是昔日他望着她时,眸色多含笑意,似宠溺似沉迷。可如今……短暂的惊讶后,他的眸色是那样的冷,已全无半点的怜惜情意。
她知道……自己已经逃亡够久了。久到他再没有半点耐性。上次容湛用湛洳剑逼他放人,只怕已令他动怒——他是什么人物?受人胁迫只怕对容湛和她恨之入骨!
那么今日,他还会放了她吗?
若被她抓回去,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她只觉得后背阵阵寒意侵袭。饶是已有了迫不得已时,为步千洐舍了自己的心思,可此刻真正见到他,她的勇气便如逃兵般溃散。
她怕他,真的怕他,怕得不行。
“月儿……过来。”颜朴淙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令她不寒而栗。
破月全身僵若木石,连指尖都在微微抖。
忽的手心一暖,竟被人牢牢握住。
是容湛。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抬眸看一眼已然大亮的天色——晌午过后,步千洐就会问斩!他面沉如水,从身后士兵手中夺过令牌,往那些护卫们眼前一丢,淡道:“让开!”
护卫们看清那金牌,又惊又疑望了望容湛,又望望颜朴淙。
容湛视他们凌厉的刀锋于无物,牵着破月,穿过刀丛,一步步走到颜朴淙面前。
错身而过时,破月别过脸去,不敢看颜朴淙。可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力袭来,她半边身子都麻了,差点与容湛脱手。
是颜朴淙。
他仿佛无视容湛,双眸深深望着破月,暗潮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扣进怀里,狠狠蹂躏。
“颜朴淙,你敢拦我?”极平静的声音从破月头顶传来,简单的质疑,却透着傲然的威严。
容湛抬眸看着颜朴淙,眸沉若水。
破月的心提到嗓子眼。
颜朴淙淡淡与对容湛对视片刻,缓缓道:“……下官不敢。”
他将破月的手狠狠一捏,而后……松开。
破月手腕痛得几乎断掉,根本不敢再看颜朴淙,低头随着容湛快步往里走。
容湛深吸一口气,径直冲到最里的正堂前,一脚踹开大门。
正堂里,两名华服青年正在饮茶,一人约莫二十余岁,眉目清俊温和;一人十七八岁模样,肤色黝黑、相貌俊朗。
两人见到容湛,都是一惊。年长那人有些迟疑不定,年幼那人匆匆扫了一眼二人,怒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军机要地?来人啊,拖出去!”
容湛丝毫不惧,牵着破月,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他原本容貌极美,此时衣衫褴褛、容颜憔悴,眼神却偏偏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厉。
“我是慕容湛。”他哑着嗓子道,“步千洐不能杀,杀他如杀本王!”
说完这番话,他清瘦的身子晃了晃,竟已全身脱力,砰然倒地。破月被他扯着一起摔在地上,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急得一把将他抱住:“容湛、容湛!”
未料容湛竟已昏了过去,素白的俊脸全无血色,双目闭得死紧。可冰凉的大手,却如铁钳般紧紧扣住她的手。
破月慌忙抬头,便见颜朴淙阴沉着脸,站在屋子门口。
而身后年长那人已惊呼出声:“果真是十七叔?”
另一名青年亦反应过来,喃喃道:“小王叔……”
作者有话要说:小王叔,好萌有木有~
☆、33.情愫
朦胧的日光仿佛一只若有若无的手,从狭小的窗边拂过。幽暗潮湿的地牢,死一般寂静。
步千洐靠坐在地上,长眉轻蹙双眸紧闭。身上的将军袍皱皱巴巴,双手双腿都有沉甸甸的镣铐。
“吱呀”一声,牢门从外推开,一名十七八岁的锦衣青年矮身而入,目光锐利扫过步千洐,沉默不语。
步千洐慢慢睁开眼,静静盯着他,不起身,也不行礼,冰冷的目光,像是要看透来人的心。
那青年被他看得心里毛,脸上便添了几分恼意:“步将军好大的架子!”
步千洐仿佛半点脾气也无,眸中笑意淡然:“将死之人,懒得拜天拜地拜君拜神了。”
青年正是当今皇帝二子慕容充。他自幼酷爱武艺兵法,是皇帝诸子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便担任东路征讨元帅之职,赢多输少,如今在朝中声势,更是如日中天。
但他万没料到,自己竟会在这个小小平南将军处,踢到了铁板。
想到十七叔慕容湛,他压下心头火气,放软声音道:“步将军,他给你死路,本王给你生路。再过半个时辰,你便要问斩了,普天之下,只有本王能救你。不仅能救你,还能保你飞黄腾达,你何苦孤傲绝情?”
“还有半个时辰?”步千洐纵然生性豪情,听到自己的死期逼近,也难免胆寒。可望着面前容颜英武、目光阴鸷的皇子殿下,他却无法应允。
数日前他带兵为大皇子解围,原本极为顺利。敌军虽有三千余人,但都是残军。在赤兔营锋锐冲击下,几近全歼。
可最后的五百敌军,却格外顽强勇猛。且他们虽然穿着联军服色,但武艺兵阵竟与大胥军极为类似。步千洐当时在中军指挥,暗自生疑,亲自带兵去追击那五百人的头目。
谁料堵到了人一看,竟是熟人——曾经输给他百年好酒的老苏!此时步千洐左右近卫都看到了老苏身后数十人,皆为赵初肃将军麾下将士,齐齐失色。
步千洐知情况诡谲,连忙摈退左右,拷问老苏。
“是二殿下和赵大将军!”老苏凄然道,“先前只说让我押送这数千俘虏,临到了黑沙河,却命我传令,说让他们追杀大胥叛军,堵住了大殿下的车驾。我也受命扮成联军,若是他们失手,我便……”
步千洐听得怒火中烧:“老苏,你这浑人!大殿下早识破了你们的伎俩!”
原来他一赶到黑沙河,就现这支敌军疲弱不堪。而大皇子的一千护卫全是精锐,旁人或许看不出,他这种行军老手,一看便知,大皇子若是刻意收拾他们,早不用拖到步千洐的队伍到来。
步千洐起初还以为大皇子是不屑于与他们动手,现下才知,大皇子必定是查知了一切,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
“那如何是好?”老苏问。
步千洐在凄冷月色下来回踱了半晌,终于看着昔日好友,心头钝痛麻木:“老苏,你必须死。”
可步千洐还是低估了皇家人的狠厉。
当他提着自刎而死的老苏的人头,到了大皇子慕容澜面前时,他只淡淡看一眼:“主使呢?”
步千洐深埋着头道:“不知。”
慕容澜笑得慢慢的:“不知?步将军,本王听说,你率五百精锐,将这伙逆贼围堵在山上,拷问了整整一个时辰。以步阎罗的手段,居然什么也没问出来?你好好想想。”
步千洐咬牙道:“末将的确问了许久,只想为殿下找出贼。可这奸贼极为狡猾,半点口风不露。末将出身贫寒,一心为朝廷为殿下效忠。若是能为殿下出一点点力,末将也是在所不辞啊!望殿下明见!”
约莫是听过他的“恶名”,慕容澜沉吟片刻,语气缓了缓道:“你是否忠心,本王自然会查明。墨官城一役你做得很好,本王也听说了。你这么年轻,切勿一时糊涂,耽误了大好前程。你知道了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怕得罪谁,本王一定会为你撑腰。”
有那么一瞬,步千洐有些信了慕容澜的话。他本就是正直性子,这事是二殿下下杀手在先。虽然大殿下也有不妥之处,但他如实而言,也问心无愧。
可当他抬头,却看到慕容澜明明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不能说。
他后背一阵冷汗,他小小五品,若是卷入这事,即便只是做个证,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他慢慢道:“末将……的确不知。”
慕容澜便没再说话了,淡道:“无妨。将你俘虏的数百人,交给本王。对了,还有昨日跟着你的赤兔营军士们……本王相信,总有人看到了。”
步千洐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了军营。
他先到了俘虏营,这里头一次关押了三百多大胥士兵,只不过他们穿着联军的戎装。
步千洐刀法独步东路军,不少人认得他,纷纷急唤:“步将军、步将军,为何将我们抓起来?”
“不是说缉拿叛军吗?”有人哭道,“为何说要斩了我们?”
他默默退出俘虏营,又到了赤兔营中,正巧看到大皇子的亲卫军来要人。几个赤兔营军士疑惑:“押我们过去作甚?”
一名亲卫冷笑道:“不做甚,殿下有话问你们。”
步千洐心中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了悟——这些人都会死。
无论能不能揪出背后的二皇子,这些人都会死。
俘虏营中的士兵必死,因为他们“私通敌军袭击皇室”;那晚跟他一起捉拿俘虏的赤兔营士兵们也要死,因为他们看到了真相。就算皇帝会惩戒皇子,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也不会放过知情人。
而他自己呢?或许他刚刚立下的军功,可在前线,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要让他这个不小心知道真相的人“死于意外”,易如反掌。
步千洐从身体一直冷到心里。
之后,他下达放走俘虏的命令完全出于义愤。
他知道这样做,他必死无疑。可他一个人死,总好过这四五百无辜的士兵死!他们中的许多,还是新兵,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到无知!
又或许,他是想泄压抑心中许久的不平和怒火。
然后他果然进了死牢。
私通敌军是重罪,二皇子是前线元帅,无需请示皇帝,便能先斩后奏。这十日来,大皇子来过两次,二皇子来过三次。大皇子劝他开口;二皇子大概见他宁死不吐露真相,表示愿意相救——只要他从此投诚,并替他杀一个人。
他没说杀谁,但是步千洐明白。
甚至连赵大将军也来过一次。他看到步千洐,只是叹气,他说不会让步千洐受皮肉伤。
“我们虽是武官,可这朝廷就是个漩涡,你是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又怎能独善其身?二皇子虽行事重了些,可也是才华出众。你素来机敏,在大事上,怎就如此执拗?”他这么说。
步千洐始终没有说话。赵大将军沉默片刻,便离开了。
今日,是他最后的一日。他选择放走俘虏,让这件事消弭于无形,已料定有这一日。大丈夫死则死矣,他心中并无太多沮丧。只是临死二皇子还来骚扰,令他心头越的焦躁郁怒。
“殿下,能赏末将一杯酒吗?”他顾左右而言他。
二皇子观他神色,已知此人的确冥顽不灵,挥一挥袖子,转身便走。到了牢门口,却又回头道:“你与我十七叔如何相识?”
步千洐不解:“谁?”
二皇子以为他装傻,冷哼道:“别以为十七叔护着你,就能如此张狂。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掂量!”
他虽年幼,这一番话却也说得威风凛凛。步千洐望着他修长笔挺的身影,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清俊温和的青年。
三年前认出他背的是湛洳剑,步千洐便猜测他出身显赫世家。可没料到……
十七叔?
他嘴角泛起苦笑——小容,是你吗?
时间一点点推移,直至日头偏西,却始终没有人来牢中押解他行刑。步千洐望着狭长的地牢通道,知道必定是小容救下了自己。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觉得热血沸腾心潮难平。他心想就算即刻死了,有小容这个好兄弟,也不虚此生了。
对了,还有她,他亲了她,岂止是不虚此生,简直是赚了。
地牢里阴暗寂静,地上东路军指挥所里,却是灯火通明,所有人忙得四脚朝天。
颜破月静静望着床上沉睡的容湛。
两位皇子已经当着她的面,传令暂缓步千洐的刑罚,这令她松了口气。可容湛又昏迷了,令她的担心又多了一重。
不,或许应该叫他慕容湛。
当朝皇帝唯一的胞弟,传闻中最受帝宠的十七王爷。
诚王慕容湛。
破月望着他近乎煞白的容颜,清秀的一张脸惨淡无光,只觉得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她的目光又滑向与他紧紧交握的手,再次用了用力,想要抽回。可他实在握得太紧,每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都与她紧紧相扣。她无奈的想,这只怕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逾矩的事了吧?待他醒转,估计会郁闷得不行。
可他明明是王室中人,却甘愿在军中受苦,却养成如此诚挚干净的性子?
破月默然。
“王爷这是连日奔波操劳过度,加之又受过内伤,才会猛然昏厥。”须皆白的随军御医恭敬道,“无妨,调养几日便好。”
一旁的慕容澜和慕容充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让御医退下配药。慕容澜目光先扫过颜破月清透如雪的容颜,又停在她被昏迷中的慕容湛握得死紧的小手上,柔声笑道:“穆姑娘,我王叔如何受的伤?父皇近日一直特别忧心王叔,他日父皇问起,我也好答话。”
破月想了想,答道:“回殿下,大概是墨官城一役受的伤。他并未曾对我提起。”心中却想,难怪他会昏迷,之前受了伤,却未对我们提及。
慕容充见破月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语气也就轻佻几分,笑道:“父皇常说王叔生性忠厚淳朴,却在梦中,也将姑娘的手紧握。若是父皇见到,定会吃惊。”
破月脸上一热。
“两位殿下,步将军现下如何了?”破月小声问道。
未料她话音刚落,床上沉睡的慕容湛长眉微蹙,竟缓缓睁眼。慕容澜与慕容充见状大喜,连忙围上去。
“十七叔!”
“小王叔!”
慕容湛本就生得极美,此时也已净了脸,凤眸先是迷蒙,后是沉凝,波光流转,灿若美玉,只看得三人都是心神一凛。
可下一刻,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我大哥……步千洐将军如何了?”
慕容澜先答道:“十七叔放心,人还在地牢。”
慕容充语气则活跃些,嗔怪笑道:“小王叔说杀他如杀您,咱们谁敢动王叔?不怕被父皇剥了皮吗?”
慕容湛这才松了口气,看着他二人。破月忙将手边热水递过,他大概也是惦记着步千洐,根本没回头看破月,就着她的手喝了水。
慕容澜眉目不动,慕容充眸中含笑。
热水入喉,慕容湛神色缓和了许多,肃然对他二人道:“你们都是皇兄最出色的儿子,他放你们到前线历练,十七叔不会干涉,也不会过问。可步千洐他忠君爱国,更是救过我多次。你们动谁,都不可以动他。”
两人都没出声。慕容澜虽年长慕容湛两岁,但两人年岁相仿,实则情同兄弟。慕容湛自小生性持重,对皇兄的这些儿子又极好,故虽多年没见,他的话,慕容澜却不能不听。
至于慕容充,小时候更是跟在慕容湛身后练武习字。当今皇室,慕容湛算得上是第一高手。故慕容充自小就对慕容湛仰慕有加。
慕容湛人虽迂腐,却也不是不通世故。他知道两兄弟现下不吭声,心里自然还有计较,索性直言道:“我从墨官城动身之日,便已写了信送给皇兄。我相信不日便会接到他的圣旨赦免步千洐。你们早放晚放,不过是几日时间罢了。”
慕容澜二人这才心头微惊。他们如何听不出慕容湛的意思——两兄弟明争暗斗,父皇虽然不管。可若被慕容湛捅到父皇面前,知道牵扯进无辜忠良,两人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慕容澜先开口道:“王叔这样处置甚好。其实我也一直觉得黑沙河之役,必有隐情。”
慕容充被他说得有些忧心,可想起步千洐宁死也不向自己投诚,也不说出真相,倒也不是很担心了。他笑道:“一切都听十七叔的。十七叔,先别说了,身子要紧,喝了药,睡一晚再说。”
慕容湛却摇头:“我要去看步将军。”他扶床欲起,这才觉手中一直握着个柔软的事物。
他一抬眸,望见一双清澈如潭眸子,那里面写满了关切和喜悦,仿若两道柔光撩过心窝。他一时竟忘了松手,怔然凝望。
原来他握着的,一直是她的手。梦中一直牵挂着不能放不能放,一定不能放,原来是她的手。
慕容澜两兄弟见王叔盯着破月愣,心下雪亮。破月虽容颜娇弱可人,但两人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倒也不会太惊艳。慕容澜率先道:“便请穆姑娘好好照顾王叔吧。”
慕容湛触电般松开破月的手,脸颊热气蒸腾。但他在侄子面前自觉要有叔叔的威严,故低下头,不教他们望见绯红的脸色。
三叔侄说话时,破月一直沉默着,此时却开口道:“我陪……王爷先去看步将军吧。”
慕容澜二人无法,只得送二人去地牢。到门口时,两人都托辞不进去。慕容湛也不勉强,想起一事,让颜破月先进了地牢,自己却转身对他们道:“有一事需要托付你二人——除了我,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穆姑娘。她若是出什么事……”
他话还没说完,慕容充已先笑了:“小王叔放心,侄儿立刻就给亲卫下令,绝不叫任何宵小,靠近我小婶婶半步!”
慕容湛原意是要提防一直未露面的颜朴淙,没料到他们误会了自己与破月的关系。但亦不便解释太多,只得讪讪道:“她与我情同兄妹,你们勿要误会,有损她清誉。”
慕容充还是笑,慕容澜持重些,微笑道:“十七叔,你一路抱着她闯进指挥所,梦里还抓着她的手不放。她的清誉,自是要着落在你身上。父皇知道了,必定很欢喜。”
慕容湛虽脸色潮红,意志却是坚定的,心想我与皇兄解释便是。也就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地牢。
地牢中极为昏暗,除了牢门有人把守,里边的守卫早被两位皇子授意遣退。容湛一走进去,便见破月安静站在角落里,正在等自己。
“他们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慕容湛柔声道。
破月就怕他尴尬,闻言松了口气,笑道:“自然不会。”
她说得轻巧,慕容湛却没来由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他忽的忆起数月前,他还在东线,却收到皇兄的亲笔信。
“……颜朴淙有一独女,年方十六,闺名破月,容颜姣好,娴雅可人。颜战功赫赫官名甚好,但朕始终瞧不透他。澜儿与充儿已立了妃,你娶了那颜破月,可好?”
当时他虽有些怅然,但却回复:“一切皆听皇兄安排。”他能军中自由闯荡,已是皇兄格外纵容,如今皇兄要他娶妻,他不能不娶。
那之后,他也曾肖想过那颜氏千金的模样。却只能想象出一个模糊的、稚嫩少女的模样。他也想过,如果娶了她,即便不是他喜欢的性子,也必定全心全意,好好爱她宠她一世。
谁料后来皇兄却改了主意,将颜氏千金指婚给下级将军。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松了口气,又似有些失落——他生性内敛,却也是青春年少,心中其实已将那颜小姐当成自己的妻子,也曾一遍遍肖想过“容颜姣好娴雅可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日子久了,竟也对未曾蒙面的未婚妻,寄托了一些情愫。
却未料只是路人。
后来,就遇到了破月;
再后来,因为见过她的真容,又见到了颜府暗卫,隐隐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原来那个颜氏千金,是这个模样。纤弱得令人怜惜的容颜,跟娴雅可人半点沾不上边,性子粗放随和没有半点女子的扭捏;甚至在战场上,亦不输男儿——百人追击数千人,这事慕容湛自问不会做,也许连步千洐都不会做。
可她却做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不知道,穆青校尉,一战扬名天下。
“隐瞒身份实属无奈,破月莫怪。”他含笑做了个揖,“还当我容湛便是。”
他抬起头,看到幽暗的月光里,破月的笑容灿若桃花,贝齿晶莹如玉。
“我怎么会怪你?”她含笑的声音柔若酥糖,慕容湛只听得心神一荡。
“嗯,走吧,小容。”破月转身往里,“咱们去见他。”
慕容湛走在她身后,望着她纤细若柳的腰肢,忽的生出个念头——若是皇兄当日将她许给了自己,大概……也是会欢喜的吧。
这念头像是热炭灼伤了他的脑子,他收敛心神,快步跟上去。
地牢里阴湿极了,破月走了两步,便打了个喷嚏。慕容湛见她肩头微颤,想解下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手摁上袍子,却迟迟未动。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光亮处,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站在牢房正中。里面已经点了一盏烛火,衬得他的容颜英气逼人。约莫是几天没刮胡子,他满脸乱糟糟的,衣服也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深深的笑意就像要溢出来。
“步大哥!”
“大哥!”
两人同时失声低呼,快步走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双更呢双更呢还是双更呢?
嘿嘿,感谢大家的支持,明天一更12点,二更三点照旧,虎摸各位
☆、34.探监
慕容湛打开牢门,三两步抢上前,与步千洐抱了个结结实实。破月站在两人身旁,又欢喜又紧张。她虽大大咧咧,可初涉□,反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呆呆望着步千洐又脏又黑的脸,还有那乱糟糟的胡子,心想,他留胡子可不好看啊。
步千洐松开慕容湛,挑眉轻笑:“小容,你瞒得我好苦啊!”
慕容湛答得真挚:“你当年冒死从箭阵中将我拖出来时,可不知我姓慕容。大哥莫要与小弟生分了,否则小弟……愧疚万分。”
步千洐知他性子,心头越激荡,便点点头,这才转而看向一旁的颜破月。四目对视,俱是无言。破月柔声道:“你别担忧,容湛已经请了圣旨,一定能救你出去。”
步千洐自出事之后,虽频频想起她。但思及自己生死未卜,往往强行压下绮念,将她置之脑后。今日终于死里逃生,她竟不远千里来探,俏生生站在眼前,一时怔怔望着她,心头又感动又心疼,往日的油腔滑调,反而全排不上用场。
便在此时,破月全身一抖,又打了个喷嚏。
步千洐瞧她身量单薄,脸色有些乌青,不由得伸手将她的手轻轻一握,果然冰凉。他身上衣物脏乱,带着镣铐又脱不下,便转而对容湛道:“小容,把你外袍给她穿着。”
慕容湛一愣,他身上的外袍,倒是方才出门时,慕容充给他披上的,干干净净。
他缓缓除下外袍,递给破月。破月迟疑的瞧着慕容湛,慕容湛看懂她的眼神,是怕自己受凉,轻声道:“我没事。”破月也怕自己生病反而耽误事,也不推辞,接过披上。
她人本就瘦小,慕容湛的袍子实在太宽大,就露出张小小的脸,长袍拖在地上,十分不伦不类。步千洐望着她便笑,心想,她可真是小啊,搂在怀里,更是那么一点点;慕容湛却只是默然,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她穿着他的衣物,这实在太亲密太不该了。可她终还是穿了他的衣物……
过了片刻,慕容湛才接着破月的话茬道:“大哥,黑沙河到底生了何事?”
步千洐沉思片刻,便压低声音一五一十都对二人说了。
破月听得怒火暗生。方才在房间里,她对看似温厚的大皇子与活泼诙谐的二皇子印象还不错,未料他们为了争权夺位,竟不惜前线战士的性命!甚至还连累了步千洐这样难得的将才。可转念一想自己看过的政斗小说,这些手段,似乎又是他们的位置决定的,又只能叹息了。
慕容湛早料到其中有蹊跷,只是万没料到两人已闹到这个地步,沉默片刻,却只是满怀歉疚对步千洐道:“连累大哥了,我先代他们向大哥赔礼!”
步千洐却道:“你见外了。若没有你,我此刻已尸分离。”
三人又互相嘘寒问暖一阵,慕容湛想起一事,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老乌龟也在这里。”
步千洐脸色微变,目光转向破月:“老乌龟没对你如何吧?”
破月想起手腕上被颜朴淙捏得乌青的一圈,摇头。
步千洐却不太放心:“若是他挑明身份,说破月是他的女儿,索要回去,如何是好?”
破月心头一紧——这便是她一直忧心的事,可慕容湛昏迷后,那颜朴淙一直没出现向两位皇子索要她,倒让她忐忑不宁。
慕容湛却微微一笑:“当日破月被陈随雁掳走之日,那老乌龟便对我皇兄说,女儿和女婿新婚之夜尽遭仇敌毒手,还确认过两具尸身。他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何能从我这里要人?且澜儿和充儿,都见到我与破月……”
他的声音猛的煞住,他原本的意思是,破月被他一路抱进来,那么多人看见。颜朴淙若是相认,将来破月自然会做他的王妃。所以颜朴淙一定不敢相认。
可当着步千洐的面,要如何说?
步千洐见他忽然住口,也没多想,接口道:“你与破月如何了?”
破月忽然笑着接口道:“他们见容湛从来不近女色,这次带了我来,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他……颜朴淙自然不敢认,怕皇帝把我指婚给容湛。”
步千洐闻言不由得笑了:“误会便误会!就是要令老乌龟哑巴吃黄连。破月,这些日子你好好跟着小容,他不敢动你!”
见他心无芥蒂,慕容湛没来由却觉得有些愧对,于是越真挚道:“大哥,我定会救你出去,护好破月,放心!”他想起一事,又微微一笑:“况且那老乌龟,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
“哦?”步千洐和破月都有些意外。
慕容湛笑道:“我向皇兄写信求他放你时,也提到两位皇子都在前线,军权分散,于指挥不利。现下又出了黑沙河的事,建议由颜朴淙护送大殿下回京。依皇兄的性子,必会招他回去。”
两人闻言大喜。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慕容湛功力深厚,扬声命狱卒送来酒菜。两兄弟对坐着饮了,虽身在囚笼,一室简陋,但彼此心意相通,又有破月在旁添酒,均觉得满心都是畅快温柔的情怀。
饮至半酣,慕容湛停杯道:“我只怕是要回去了。”
步千洐和破月均是一怔,慕容湛苦笑:“去年,皇兄便透露出让我回帝京的意思。这次……墨官城一役太过凶险,他必定不高兴。如今我又主动求他,欠了他大大的人情,不能不归。他一人支撑江山社稷,身旁也需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那你还会回来吗?”破月问。
慕容湛坚定道:“当然。”
步千洐什么也没说,与慕容湛满饮一大碗,才道:“待战事一了,我们去帝京探你便是。”
慕容湛长眉一扬:“极是!小弟便在帝京恭候大哥与破月!”
约莫是谈及分离,两人饮了一阵,便都没说话。地牢里静悄悄的。步千洐靠在墙上,微阖双眼,悄悄盯着破月的脸;容湛则是端坐如山,想到回帝京后,如何向皇兄解释黑沙河的事,不由得有些为难。
破月一直没好意思插空跟步千洐说话,眼见两人都不吭声了,张嘴想对他说什么。可她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到了嘴边,却都觉得不重要。只是默默望着他完好如初,已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她欲言又止,步千洐看得分明,低笑道:“这一路过来,没受苦吧?”
“没。多亏了容湛。”破月盯着他明亮的双眼,只觉得那含笑的眼神,令自己整颗心都荡漾在他的眼波里。
慕容湛一抬头,便见大哥目光极柔和的望着破月,而破月虽神态拘谨,眉梢眼角却都是羞怯的笑意。他们明明神态坦荡、言语寻常,可他却分明察觉到,那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同,可就觉得这两人低声说话时的神态,与三人一同交谈时,是不同的。
他忽然觉得有些局促,有些不自在,猛的站起来。
两人都诧异的看过来,慕容湛尴尬道:“我再去讨些酒来。”立刻转身出了牢房,径直走到牢门外。狱卒和门口的护卫见他一人出来,全部跪倒在地。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深深呼吸,才觉心境清明平和,哑然失笑。
眼见容湛远去,步千洐和破月反而沉默下来。
步千洐那日亲她全靠冲动,可自己经历大难后,虽对她的情意有增无减,却也多了许多顾忌,一时只觉得那近在咫尺的红唇,比梦境所见更要娇嫩,可他却挪不动身子,去亲上一亲。
“破月,你说我不当将军好不好?”他寻了个话题。
破月一愣,旋即笑道:“也不是非得当将军啊,做个普通百姓也挺好的。嗯,你还可以做个大侠啊。”
步千洐虽一直豪情万千,这回差点进了鬼门关,颇有些心灰意冷。他虽知朝政自有朝政的龌龊,那也是他极为不喜的。但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安心打仗,自不需与这些蝇营狗苟有牵连——他实在没有耐性。
未料皇子们在军中的势力渗透已这么深,显赫军功,也比不过皇子的一句话。这令他颇为抑郁。且经过这次事件后,虽容湛说要救他出去,但方才言语之意中,也对他的前途颇为忧心。所以他才会问破月,自己不当将军好不好。
现下听她全不以为意,反而赞同做个普通百姓。他不由得有些欢喜,心想她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寻常女子只盼着……只盼着相好之人飞黄腾达吧?
可想到离开军营,他心头又有些怅然,叹息道:“我自小便想做大将军;学习武艺,我比其他孩童都快;读兵法,大伙儿都觉得无味,只有我欢喜得不得了。”
他虽语气温和,破月却听出他的不甘,知他虽心生退意,可要他这么个放荡不羁的性子,真去耕地种田,只怕会抑郁一世。
“先出去再说。”破月微笑着换个话题。
步千洐点头,望着她略带疲惫的容颜,心生愧疚。忽的脱口而出道:“你跟容湛走吧。”
破月一惊,她当然听出这个“走”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哑口无言。
步千洐话一出口,才察觉这念头已在心中萌动许久——他从来自负才艺过人,心想终有一日成了大将军,必要手刃颜朴淙,替破月出气,替死去的朋友们报仇。可这次自己差点死了,还要靠容湛拼死来救。况且他今后仕途未卜,很可能从此贬谪不再启用,破月跟着他,岂不是受苦?
“这世上若有人能护住你自由一世,只有小容。”他缓缓道。
话出口时,却觉得心底某处钝钝的痛。但思及大丈夫在世,岂能只顾自己贪念,置心上人于险境?方才他二人步入地牢,倒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容湛生性忠厚地位显赫,破月若跟着他,必定一世无忧。且小容似乎一直对破月照顾有加。
每一条理由都是理所当然,可他胸口却堵得难受,面上却越轻松淡然:“……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可破月却火了。
“步千洐,你的脑子才被马踢了被门夹了吧”她瞪大眼睛,“你是我什么人,我的事要由你定了?”
步千洐心头一震,想:是啊,我是她什么人?可面上却在笑:“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破月见他笑容轻飘飘的,便知他言不由衷。又瞧着他此刻实在狼狈,思及他近日天大的冤屈和受的苦楚,心中的气忽的消了大半。
她的语气缓和几分:“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步千洐一怔,可见她不肯跟容湛,心头又是一松。
破月斜他一眼道:“我要真的嫁了容湛,以什么身份?颜破月已经死了,我若只是个校尉,嫁给他肯定只能做侧妃啊侍妾啊,地位很低的。将来皇帝还要给他指个正妃,我岂不是被欺负死?”
步千洐摇头:“小容不会。”
破月往他身旁挪了挪:“那你就不知道了,一如侯门深似海啊,当今皇帝英明神武,哪里由得小容?到时候跟很多女子抢来抢去,宅斗宫斗累死累活,日日下药下绊子栽赃嫁祸,搞不好我斗输了死无全尸。你怎么对得起我?”
步千洐听她说得夸张,不由的好笑。可他也听说过大户人家的龌龊,倒也是被她说动了几分。最后听她说——你怎么对得起我,不由得心神一荡,只觉得她的嗔怪却令自己极为舒服受用。
“所以呢,我这辈子肯定是要归隐田园的。”破月眉目含笑,眼神明亮,“做一只闲云野鹤,颜朴淙他还能把大胥每一座山都刨了?”
步千洐见她如此豁达,心中竟有些汗颜。心想步千洐啊步千洐,她一个女子,被亲生父亲迫害,胸襟尚且如此,你受了小小挫折,岂能就此颓唐?你既然中意她,一心想要护住她,自是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惧一时挫败,奋图强,为她撑起一片天!
想到这里,他胸中阴霾尽散,望着她纤弱清妖的容颜,不由得有些意摇神驰,柔声道:“好月儿,是我失言了。对不住!”
破月听他喊得亲昵,心头微颤,茫然的想,他叫我月儿,虽然这昵称很俗,可他叫我月儿!
原本被他强吻之后,她心乱如草,只想找到答案。
她不知道步千洐吻她是否一时冲动?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对他动了心。
她以前也暗恋过别的男孩子,那又紧张又激动的心情,她记得很清晰。可她对步千洐的感觉是不同的——从第一次遇到,她就对那双黑眸印象很深,总是时常想起,但要说一见倾心,似乎也没有。
待到了他的军营后,两人渐渐抹去间隙,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她只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很快活。他不拘小节,她亦大大咧咧,将军不像将军,亲兵不像亲兵。那感觉,就像是特别合得来的朋友。不过在他无意间搂她抱她的时候,她却不能像对待普通男性朋友那样释然……似乎,她也有些欣喜,有些紧张,有些期盼。
后来他看到了她的真容,反而几天都不太理她,她心中不能说不失落。等他真的吻了她,她整个人似乎都要酥了。那个吻,跟颜朴淙的吻完全不同。颜朴淙只令她害怕、抗拒;可他的吻,那么生涩那么粗鲁,却那么……令人心悸。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向步千洐的嘴。此刻那薄唇正埋在缭乱的胡子里,完全不是她喜欢的模样。
未料步千洐见她走神,盯着她嫣红的唇,也想起了那个吻。眼见她朝自己脸上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竟都有几分做贼心虚的狭促,同时别过脸去。
“我去找容湛了。”她起身,“你保重。”
“嗯。”他慢慢的、意有所指的道,“待我脱身了,再找你……好好说话。”
极普通的话,却说得破月面上燥热,匆匆一点头,再有些不舍的望他一眼,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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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痴儿
这晚,破月便宿在外间。第二日一早,破月起床时,慕容湛却还没醒——他多日未曾阖眼,昨夜见到步千洐完好无缺,又是心情激荡精疲力竭,此时睡得极沉。
破月一推开门,便见一众丫鬟端着各色事物,似在门口等了多时。她在外间用了早点梳洗完毕,却有丫鬟奉上几套华丽的女装。
破月毕竟是女孩心性,看见这几套衣物俏丽而不失素雅,不由得心动,便挑了套换上。却听一领头的丫鬟笑道:“果真是很衬姑娘!这衣衫还是二殿下亲自挑的呢,殿下说小婶婶……姑娘姿容出众,若是好好打扮一番,诚王殿下必定更加喜爱。”
破月过了半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诚王是慕容湛。
诚王诚王,她心知昨日自己跟容湛同宿一屋,必定让所有人误会了。可这也是没办法,连容湛都觉得必要——否则半夜被颜朴淙掳走怎么办?有他坐镇,颜朴淙才一直没出现吧。
她淡笑不语,心想他日容湛回京,我跟步千洐走了,自不惧旁人的误会。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破月可不敢瞎逛,老老实实坐在外间,望着满床的衣物饰,不由得愁——都是两位皇子派人送来的,可她往哪儿搁啊?
正拿起些珠玉无聊的把玩,忽听内间有人清咳一声,脚步声渐近。她忙起身回头,便见慕容湛站在七八步远的地方。他已自己穿好外袍,墨色长披落肩头,俊白的面目清秀如画,湛湛生辉。
“好些了吗?”她忙走过去,关切的问。
慕容湛似乎猛的惊醒,别过脸去,雪白的耳根泛红:“好、好多了。”
“我帮你叫丫鬟过来服侍?”破月瞧他脸色晕红,心想他莫是有些烧了。
慕容湛却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他自走到水盆前洗脸,冰凉的水偎贴着脸颊,那温度才稍稍降下去。
方才醒来,他只觉得通体舒畅、精神充足。一起身,却见外间小床上,坐着名锦衣丽人。
一袭百蝶穿花丹碧双纱复裙,衬得她腰肢细软、轻盈玲珑。乌黑的秀用五色绢盘了个单螺髻,两缕丝垂落脸侧,只衬得那侧脸莹白如玉。
待她徐徐转身,慕容湛只见墨瞳顾盼,玉面清浅,朱唇轻抿,熠熠生辉,一时只觉得呼吸都被那波光流转的双眸夺去,望得痴了。
不同的,慕容湛脑海里冒出个念头——竟是不同的。
依然是纤弱精致得令人心惊的容颜,可她的肤色竟比以往红润许多,在华服映衬下,更是肌光如雪,盈盈动人。
许久前梦中的绮丽画面,骤然冲进慕容湛的脑海。不等他收敛心神,晨起尚未平复的下腹,已有些燥热。他觉竟是极想极想,想将那一抹如雪肌光抱在怀里,如梦中那般狠狠遍吻、抚摸。
“没事吧?你在流汗?”破月见他呆立在水盆前,忙走过来,可见他额头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不由得吃了一惊。
“无妨!”慕容湛忽的大喝一声,竟不能回头看她艳色。他自小出入宫廷,见过皇帝身旁许多佳丽,论容貌,许多人远胜颜破月,于他眼中,也不过红颜白骨没有分明。
可今日偏偏是这纤弱的小女子,令他觉得,有些把持不住。
仿佛她若再上前一步,他便会将她拉入怀里,紧抱不放。
不可!
他在心中厉声说:不可!
她分明已与大哥暗生情愫,长嫂如母,他岂可胡思乱想!他暗自平复了片刻,转头淡然对破月道:“我去地牢瞧瞧大哥,你呆在屋里,不要乱走。”说完不等破月回答,看也不看她,大步便出了屋门。
一直走到地牢入口,慕容湛忽的心头一惊,心想,方才我为何不带她一起来见大哥?是我不愿意吗?还是……不想让大哥见到她如此……的模样?
思及此处,他更是羞愧万分,随即转身往回走,决意将她带来见大哥,仿佛因为他已见着了她的女装,若是不让大哥看见,反而心中有愧。
他徐徐走回房间,思绪已然平复,轻轻敲了敲门,却无人应。门口护卫道:“姑娘并未出来过。”
慕容湛心头一惊,推开门三两步抢进去,望见外间床上和衣而卧的女子,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既已睡着,慕容湛转身便要出门,一下子瞥见她沉睡的侧脸,步子就迈不开了。
身后的侍卫还在向内张望,慕容湛突然就不想让他们看到破月,背对着门,他冷着脸将门关上,心中却似已生了一只鬼,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他一步步走进床旁,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低头看着她的容颜。那身形看起来如此的娇小,可换了女装,却又显得均匀修长。
他站得这么近,轻易便能嗅到女子淡淡的幽香。鹅蛋小脸粉嫩柔滑,乌黑的长眉如墨色细细晕开,精致清秀;挺翘的鼻尖下,是樱桃小口,闪烁着玫红的诱人光泽。
不可,慕容湛,不可!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可他却神差鬼使般,双手撑在床上,缓缓俯低了高大的身躯。
每接近那红唇一分,那涌动的欲念就强烈了一分,可心头罪孽的煎熬也添了一分。他觉得脑子里晕沉沉的,眼里只有那新雪般娇嫩的容颜,只有那紧抿的檀口晃来晃去。周围明明很静,他却分明感到脑子里许多声音在嘶吼在叫嚣——
这女子如此动人,这色相如此蛊惑,可是慕容湛,不可!
终于,他的唇停在离她只有寸许的地方。她温热的呼吸轻拂他的鼻翼,她整个身体都已在他的臂弯里。只要再往前一寸,便能吻到她的唇,便能将她抱在怀里。
邪念已如藤蔓爬满他的心头,他心里隐隐有个声音道,他若开口向皇兄要了她,她一定会是他的。她与大哥虽有些好感,但情意毕竟不深。他若是亲了她抱了她甚至……要了她,大哥知晓,必定也会将她让与自己!假以时日,她必定回心转意,专心做他的妻子……若不是颜朴淙从中作祟,她原本,就该是他的妻子。
得到她如此轻易,不过一句话一伸手一低头。
可他的唇就停在离她寸许的位置,却始终像被铁钉钉在原地,不能再往前半分。
半晌后,他暮然清醒过来,身子骤然后倾,拉开与她的距离。
他踉跄着往后弹开数步,兀自惊魂未定,大汗淋漓。望着数步外的娇颜,只觉得咫尺天涯。
破月早上醒的早,故上午吃了饭,又忍不住吃了个回笼觉。待她一觉醒来,只见屋内四下无人。她推开门,便见慕容湛静静矗立在庭院里,护卫们静立在侧。
察觉到她的动静,慕容湛缓缓回头,脸上笑意浅浅:“醒了?方才圣旨一到,大哥已放出来了,快去瞧瞧他吧。”看一眼身旁护卫,那护卫连忙恭迎上去:“属下带姑娘过去。”
破月又惊又喜:“这么快?他在哪里?”
慕容湛眸光停在她身侧低矮的树丛上,微笑道:“皇兄派了身边得力的人过来。”他话刚说完,破月已跟着护卫走到了走廊拐角,头也不回朝他摆摆手,闪身走了。
慕容湛这才抬眸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这女子是何人?”一道尖细的声音,缓缓响起。
慕容湛回身,便见树后走出个矮小的老人。那人一袭灰色锦衣,头戴黑色笼冠,色全白,面白无须、双眸精烁,看起来已有五十余岁。慕容湛连忙躬身行礼:“师傅,她是徒儿的一个朋友。”
那老人沉思片刻,轻笑道:“朋友啊……”
破月随护卫走到外院一间屋门前,还未等她敲门,门已从内打开。
步千洐已换上身干净衣衫,一脸清爽,黑眸湛亮,看到她的那一瞬,眸光便凝滞了
破月心头突的一跳——她见过他更好看的样子,可如今怎么,越瞧越顺眼,越瞧越英俊?思及自己换上女装,又有些惴惴期待。
步千洐盯着她看了半阵,明明眸中笑意深沉,语气却淡然:“马马虎虎嘛。”
破月不由得横他一眼,怒道:“我不靠长相吃饭!”
“嗯,说得对。咱们月儿不靠长相吃饭。”他走出来与她并肩,极自然的伸手在她乌黑可爱的单螺髻上一摸,指腹顺势擦过她柔软腻滑的颈后皮肤,这才道:“小容呢?”
破月如何没感觉出他粗粝温热的指腹?只觉得脖子上都要着火了,呐呐道:“他在内院,咱们去找他吧!”
护卫远远在前面带路,破月心头甜蜜,笑问道:“此事算是了了吧?”
步千洐淡淡笑道:“了是了,只是我今后不是平南将军了,降为八品都尉,去守粮仓。”
破月见他神色略有些抑郁,弯眉笑道:“守便守,又不是没守过。你这么厉害,他日必定启用。”
步千洐眉目慢慢舒展,将她的手一握,看着她道:“你不嫌闷?”
破月听他的意思是要带自己同去,不由得心头一甜,道:“那可难说。”
步千洐微微一笑:“昨日叫你走你不走,现下可由不得你选了。”
破月的手被他握得很紧一路行到后院,便见慕容湛负手静立院中,身旁却站了个白老人。两人这才松手。
慕容湛仿若未见两人刚刚松开的手,微笑引荐:“大哥,这是传授我武艺的师傅。便是他奉了皇兄的旨意,连日兼程,今日才能将你及时解救。”
步千洐虽不屑结交权贵,可对于武艺高强之人,却是敬服的。他一直觉得容湛一身武艺敦厚质朴、精湛纯正,没料到竟是眼前这白老人所授,不由得立刻拜倒:“末将拜见前辈。”
那老人笑笑,虚扶一把。步千洐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袭来,却又偏偏绵柔平缓,他这一拜,便拜不下去,不得不起身。他暗自揣度——自己一向自负武艺过人,却未料这貌不惊人的老儿,武艺远在自己之上。
那老人淡道:“我不过宫中老人,将军不必客气。承蒙将军多年来对十七王爷的照顾,他日将军若有吩咐,老儿在所不辞。”
他说得客气,步千洐对他好感倍增。老人又转而看向破月,目光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笑道:“卫尉大人的独生女儿,生得的确标致。”
此言一出,破月和步千洐都有些吃惊。步千洐看一眼慕容湛,慕容湛忙道:“是我告诉师傅的,师傅不理朝政之事,无妨!”
两人这才放心,却听那老儿又道:“颜小姐,这位将军的身手不错,可与卫尉大人相比,只怕还是欠了火候,难以护得小姐周全。你既不愿归家,老儿瞧在十七王爷面上,倒愿意照拂一二。今日我们便回京,你同我们一起走吧。”
一言既出,其他三人皆是一惊。步千洐听他说自己不能保护破月,微生怒意,心念一动,问道:“前辈,颜朴淙号称大胥第一高手,不知身手到底如何?”
那老儿微笑道:“老儿平生佩服的人没几个,但颜大人年纪不到四十,武艺却的确是在老儿之上的。”
三人同时静默下来。步千洐正要开口拒绝,却忽听破月平静道:“多谢前辈美意,只是破月已决意去其他地方,若真的被擒,那便生死各安天命,不要紧。”
老儿一怔,还要开口,却听慕容湛道:“师父,你不必说了。今早颜朴淙也接到我皇兄旨意急招,已动身护送澜儿回帝京了。今后,破月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若有人加害,徒儿与大哥,自当营救,必不让她受奸人所害。”
他一直对师傅恭敬谦和,这一席话说得缓而有力,隐隐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那老儿知他性子,轻轻一笑,竟也不理众人,转身走了。
步千洐和破月听闻颜朴淙已走,都是一喜。可这时三人都没做声,莫名的都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不知尴尬在哪里。
最后,倒是慕容湛朝二人一躬身,轻笑道:“皇兄催得急,今日我便要走了,大哥,咱们再饮一顿酒,就要别过了。”
这日,步千洐和慕容湛没有让破月相伴,两兄弟对酌痛饮,聊曾一起经历过的战役,聊一同月下奔袭只为一壶好酒,也聊理想,聊破月。
日落时分,步千洐已然醉倒在房间,酣然入睡。破月欲送慕容湛,他却笑着说让她好好照顾大哥。眼见她眼眶红湿便要掉泪,他不敢看,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府外马车旁,他脚步才缓下来。他与步千洐对饮过多次,每次都是他先醉。可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不敢醉,所以大哥醉了,他却还醒着。
他缓缓躺在马车上,听着脚下轱辘作响,只觉得浑身都松了,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正昏昏欲睡间,车帘却被人撩起,师傅坐了进来。
他坐起来,慢慢道:“师父今日为何要邀破月进京?”
师傅是大内高手,常年不问世事,为何今日主动开口,邀破月同往帝京?
师傅看着他晕红的脸颊上已有些痴的眼神,叹息道:“十七,为师从未求过你,今日有一事相求,可否?”
他语气如此郑重,慕容湛心神一震,酒意醒了几分,正色道:“师傅哪里的话,但有吩咐,徒儿在所不辞!”
师傅点点头:“你回去便求皇上,把颜破月指给你。”
慕容湛心头怦怦的跳,心想莫非师傅看出了我对她的情意?他窘道:“师傅休要胡乱猜测……我……”
师傅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观那颜小姐不似寻常女子。她虽脚步轻浮无力,是个没有武功的模样。可为师却察觉到她体内一股邪门的真气震荡。你二人内力尚浅,自觉察不出。日间我问你她的身世,你提到她自幼便被颜朴淙养在别院,又生食毒血、日日浸在寒潭里。颜朴淙不顾伦常,想要染指这个女儿,倒令我想起几十年前的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或许……她是颜朴淙炼的人丹。”
“……人丹?”慕容湛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便有些厌恶,对颜破月的怜惜却又更盛了。
师傅点头道:“正是。只是其中端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推测,这女子的身子,对男子大有裨益。你若是要了她,与她勤行夫妻之事,或许功力倍增、延年益寿!否则那人精似的颜朴淙,为何逮着这女子不放?”
慕容湛原本听得入神,待听到勤行夫妻之事,只燥得满脸通红,一时忘了眼前是师傅,低喝道:“荒唐!哪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若真的能功力大增,那人人不用苦练武艺,去养个女子便可!”
师傅却摇头道:“我猜想人丹炼制十分不易,光是那些毒物,便不易集齐。总之将她要来,有益无害。回到京师,你便跟圣上请旨吧!”
慕容湛沉默片刻,却摇头:“师父,对不住,此事不可。”
师傅微微变色:“纵然你对她毫无情意,今后遇到心仪的女子,再娶了便是。”
慕容湛心尖一颤,强自压抑,正色道:“师父,岂能因她的身子对徒儿有益,便强取豪夺?她已有了意中人,并不钟情于我,就是有天大的好处,我也不能勉强。此事就此作罢,师父不要再提,对我皇兄,也请不要提起。”
师傅观他神色,知他心意已决,回天无力,只得长声一叹:“痴儿、痴儿……”纵身跃出马车,兀自摇头叹息。
慕容湛怔怔坐在马车上,低头只见清透的月光如流水覆在手背上,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也握不到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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