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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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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颠颠倒倒,带得行事也一时这样一时又那样,自觉没个章法,且莫名其妙。此时东华这句话,却如一片清雪落在眉梢,瞬间扫净灵台的孽障。

    她方才觉得自己有些清醒过来。

    几百年前九天上的记忆如川流入怀,心中顿时酸楚。

    她记得,从前有一回同姑姑闲话,说起世间玄妙,妙在许多东西相似而又非似。例如“情”“欲”二者。此二者乍看区别不大,却极为不同。其不同之一,在于欲之可控而情之不可控,所以凡人有种文雅的说法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己对东华,从来不是可控之欲,而是不可控之情。自以为已连根截断,岂知根埋得太深,截出来的这一段乍看挺长,便以为到底了。其实深挖一挖,还能挖得出。

    她以为往事随风,已渺若烟云,此时东华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将根上的黄土尽数除尽,让她亲眼见到这段情根被埋得多么深,多么稳固。

    燕池悟为什么又关了东华,自己为什么不长教训地又颠儿颠儿跑来救他,这些疑问都须再计较。

    帝君他说,你不是总在我被困的时候来救我吗。

    时隔两百多年,看来,他终于晓得了自己就是当年十恶莲花境中救他的小狐狸,九重天上陪着他的小狐狸。不晓得,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了他吃的那些苦头。

    可是晓得能如何,不晓得又如何,这不是对的时候。

    眼泪忽然盈出眼眶,顺着眼尾滑落,她听到自己的嗓音空空:“你果然晓得我是当年的那只狐狸了吧。可是,你怎么能现在才晓得呢?”

    软帐中的氛围一时沉重,东华的指腹擦过她眼尾泪痕,沉默良久,道:

    “是我的错。”

    她泪眼眬地瞧着东华,他脸上的表情她从来没有见到过。

    她晓得,他这样是在示弱。他这样示弱,对她说都是他的错,但是她其实心中明白,所谓不知者不罪,并不是东华的错,是老天爷没有做给他们这个姻缘,东华道这个歉道得没有道理。

    她这么惨兮兮地哭着责问他也没有道理。

    只听说相逢一笑泯恩仇,没有听说相逢一哭结仇。

    她自己抬手将泪拭干,垂着眼睛接着东华的话,低声道:“也没有什么,在姬蘅来太晨宫前,其实你一直还是对我不错,姬蘅来了你才对我变坏,这个,你不用放在心中,因为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想明白这个道理,姬蘅是你的心上人,我那时候大约只能算是太晨宫中的一头灵宠,我抓伤了姬蘅,你将我关起来以示惩戒没有什么错。我被关起来你没有来看我也没有什么,那时候你在准备同姬蘅的婚事,婚事这个东西一向异常烦琐,有诸多礼制,你可能忙得一时忘了我也是有的。”

    她吸着鼻子,故作大度地道:“你近喜爱上的灵宠差点儿将我弄死的事,这个,你不用将它放在心中。这个事情我已琢磨出了一套道理,可以自己想得通了。当日倘若我乖乖任重霖将我拘着,就不会遇上这等祸事,所以也不能怨天尤人,终归其实是命中注定我的运气可能不大好。”

    她抬起手再将眼泪擦一擦,认真地道:“因为我在你的宫中受了很多磨难,可能是老天爷借这个来暗示我们论如何没有缘分,所以我……”

    帝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所以你?”

    凤九愣愣抬头,下巴上还有两颗未擦干的泪珠儿,被帝君这么一打断,“所以”要怎么,她也有些含糊。帝君蹙着眉,脸上凝着一层寒冰。凤九却觉得,帝君看着自己的目光像是有点儿悲伤。

    当初在九重天上,若那时便晓得豢养的灵狐是青丘白家的小帝姬,自己当会如何?东华思及这个问题,觉得多半会将凤九送还青丘。小狐狸在十恶莲花境中的相救之恩,他自会向青丘送上九天珍宝酬谢。于情他自然很钟爱小灵狐,于理,却实不便将一族帝姬留在自己身旁教养着。

    固然过往的许多他着实不知情,但这种不知情,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错。

    往事实不可追,此时也不是追悔的时候。

    入眼处,凤九的脸上愈显疲惫,虚瞟梢头的明月,距她醒来估摸已有近半个时辰。时候不多了。

    坠入阿兰若之梦,凤九修为尽失,魂体皆伤。三月以来,靠着东华一日三合生血喂着,方把魂上的伤补齐,将三万年的修为重度回来。但身体仍十分虚弱,还需调养。

    神仙调养仙体,自当寻个灵气汇盛之地,方是佳。可地仙们居住的梵音谷中,却少有灵山妙境,东华便以己身灵力做出一个调养封印来,专为调养凤九的仙体。

    按调养封印这个法术的道理,因是专做给凤九,待她一醒来,周身沉定的气泽开始浮动,相系的调养封印便自发地动,需将她的仙体在一个时辰内置入其中,封印方才有效。所谓的时候不多了,便是这个缘由。

    不过,封印虽是养仙体的好地方,魂魄却不宜长时间拘在此中,好提出来置于他处。似凤九这种状况,将魂魄放进一个活人的身体中,时时能汲取一些生气地养着,才是好。至于阿兰若之梦,倒不急着出去。

    凤九独自靠在床角处,表情含糊地瞅着被子。

    东华凝眉不语,此时小白心中记恨着他,其实她记恨得不道理,但离将她放入调养封印唯有后半个时辰。一入调养封印,照她身体虚弱的程度,没有三月怕是出不来。让她继续记恨着自己度过这后半个时辰,对谁,都是一种浪。

    软帐中一时静极,帐外蝉声入耳。

    凤九在床角抱了片刻的被子,犹豫着向东华道:“你怎么了,帝君?”

    帝君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良久道:“你方才想说,所以什么?”

    见她竟蹙着眉头开始回想,突然道:“没有什么所以了,其实我们已经成了亲。”

    砰,凤九一头撞上床框,龇牙道:“怎么可能!”

    帝君的眼神黯了一黯,反问她:“为什么不可能?”

    凤九揉着额角上的包:“我并不记得……”她并不记得自己同东华换过婚帖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固然,后一条想不起也妨,但是半点记忆也……可见帝君是在唬她。但帝君此刻的表情如此真诚……她纠结地望着帝君。

    东华伸手帮她揉额头上的包,将包揉得散开方道:“不记得是因为你失忆了,方才我说你睡糊涂了是骗你的。”有耐心地道,“我担心你知道后害怕,实际上,你是失忆了。”

    失忆?失忆!

    作为一个神仙,活在这个论失忆的药水还是法术都十分盛行的危险年代,的确,有些容易失忆。

    凤九结巴地道:“我……我这么倒霉?”她脑中此时的确许多事情想不起来。在这种前后比照的验证之中,她越发感觉,帝君说的或许都是真的,惊恐地道,“但是我明明……我怎么可能答应这个婚事,我……”

    帝君的手停了停,目光顿在她的眼睛上,深邃地道:“因为,小白你不是喜欢我吗?”

    帝君用这种神情看人的时候,是要命。凤九捂住漏跳一拍的胸膛,绝望挣扎道:“一定不是这个理由,如果是这个理由那我之前做的那些……”

    帝君不动声色地改口:“那只是其一。”他补充道,“主要还是因为我跪下来求你原谅了。”

    “……”

    凤九不绝望了。

    凤九呆了。

    呆了的凤九默默地将拳头塞进口中。

    帝君下跪的风姿,且下跪在自己跟前的风姿……她试图想象,发现法想象。

    连想象都没有办法想象的事,居然千载难逢地发生了,但她居然给忘了。

    她实在太不争气了。

    帝君说,他曾跪下来向她求亲。抛开帝君竟然也会下跪这桩奇闻不谈,为要紧的是,帝君为什么要娶自己?

    这,真是一桩千古之谜。

    她的好奇已大大抵过吃惊,心中沉重的有一个揣测,试探着脱口道:“因为你把我怎么了,所以你被迫要娶我吗?你的心上人姬蘅呢?”

    帝君愣了片刻,不解地道:“姬蘅和我,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和我的年纪相差得……”目光对上凤九水汪汪的黑眼睛,突然意识到,她的年龄似乎和自己差得甚。皱着眉头一笔带过,言简意赅地道,“姬蘅和我没什么关系。”

    从东华的口中竟然听到这种话,凤九震惊了,震惊之中喃喃道:“其实,我是不是现在还在做梦当中?”

    她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中瞬时飙出两朵泪花,泪光闪闪地道:

    “哦,原来不是做梦,那么就是我的确失忆忘记得太多了。我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我已经有点儿不大认得出了。”

    她困惑地向东华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不晓得能不能请教。”

    这个疑问,它有一点儿伤人,但她实在好奇,没忍到东华点头已经开口:

    “倘若如你所说,我们的确已然成亲,为什么我老头会答应这门婚事,我还是有些想不通,因为你……”她有些难以齿地道,“因为我老头一向是个很俗的神仙,你不是三代世家而且如今已经没有手握重权,不大符合他择婿的条件……”

    帝君默然片刻:“青丘原来还有这种择婿的规矩,我没有听说。”又思索状片刻,抬头诚恳地道,“或许白奕觉得我虽然没有什么光辉的前程可言,但是都给你跪了,胜在为人耿介忠厚,看我可怜就答应了。”

    从帝君口中飘出的这篇话,凤九琢磨着,听上去有些奇怪。

    但她说不出哪里奇怪,因从道理上推,这个理由是行得通的。他们青丘,的确一向称得上心软,容易泛滥同情之心。

    如此看来,帝君确然没有唬人,她同帝君,果然已经成亲。

    不管自己是怎么才想通嫁给了帝君,但,自己在如此纠结的心境下竟然能够想得通,这说明帝君他一定花了功夫,下了力气。帝君他,挺不容易。

    原来她同帝君,后是这样的结局,她从前纠结许多真是白纠结了。天意果然不能妄测,你以为它是此种,往往却是彼种。不过,这也是漫漫仙途的一种乐趣罢。

    她因天意的难测而惆怅了半刻,回神瞧见帝君漆黑的眼睛正凝望着自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高兴来。

    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拼命压抑住勃勃的兴致,试探地向东华道:“帝君你肯定不只给我跪了吧?虽然我不大记得了,但你肯定还干了其他加丢脸的事情吧?”

    她觉得,尽管自己谦虚地使用了两个疑问句而非咄咄逼人的反问句,但她问出的句句疑问,毫疑问必定都是真的。帝君乍听她此言后蓦然沉寂的神色,就是一个好的例证。自己洞察世事之能,真叫一个英明!

    她按捺住对自己澎湃的赞叹之情,得意道:“不要因为我记不住就随便唬我,跪一跪就能让我回心转意真是太小看我了,我才不相信。”

    她后补充的这一句,原本不过想再从东华口中套出两句好听话,但不知为何,却见帝君听罢竟陷入一段长久的失神,直至一截枯枝掉落在床帐上打破沉寂,才恍然回神似的轻声道:“倘若要你想得通,”他略沉吟,“那要怎么做,小白?”

    凤九认为,帝君不答自己反倒将话头抛回来,此乃他害羞的一种表现。

    也是,他当初为了挽回自己,定做了许多出格之事,此时不忍回忆。她心中大悦。虽然她对于帝君为何要挽回自己仍旧似懂非懂,但这个因由她不是忘了吗,她忘的事情太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要部晓得。

    帝君蹙着眉头,似乎有所深思地又问了她一句:“你想要我怎么做,小白?”

    因她已坚定地认为东华此时乃是在害羞,内心满足,就觉得不能逼帝君甚。帝君既然想用问她这招转移话题,就姑且让他转一转。

    她挠了挠头,慢吞吞地回道:“这个嘛,照着我的道道来,我一时也想不出该画出个什么道道。”停了一停,道,“不过我听说剖心为证才能证明一个人待另一个人的情义……哦,这个词可能你没有听说过。听我姑姑说在凡界十分地流行,言的是同人表白心迹,没有比剖心示人有诚意的。

    因于凡人而言,剖心即死,以死明志,此志不可不重,才不可不信。”

    看到帝君皱眉思索的模样,她咳了一声道:“这个,我只是随便一说,因为你突然问我想要你做什么,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但都是垫一垫的话罢了。”

    抓抓头道:“可垫到这一步我也想不出我真心想要让你做什么。”

    目光略往帷帐的角落处一瞟,眨了眨眼睛:“此时若有一炉香燃着,待会儿入睡可能好些,你要么就帮我燃炉香吧,再有什么我先记着,今后再同你兑。夫妻嘛,不大讲究这个。”夫妻二字出口时,目光有些闪烁,不好意思地望向一旁。

    此二字含在唇中,滋味奇,她不是没有嫁过,在凡世时嫁给叶青缇属奈之举,有名实,他从未以妻这个字称过她,她也未这么自称过。

    原来良缘得许的成亲,竟是这么一回事。

    东华的眼中含了些深意,语声却听不出什么异样,良久,道:“也好,你先欠着,随时可找我兑。”话罢转身为她燃香。倒叫她有些。

    果然是成亲了,今日她说什么帝君竟然就认什么,天上下红雨也没有这么难得。

    帝君背对着她坐在床沿,反手于指端变化出一个鼎状的铜香炉,袖中取出香丸火石,一套动作熟极流畅。

    凤九腾出时候回想,帝君今日的表情,虽然大多在她看来还是一个表情,但似乎有些表情又有微妙的不同。而这些微妙不同的表情,都有些难懂。

    她搞不懂,也就不打算搞懂,转而跪行他近些,想看看他燃的何种香。

    没料眼前的紫色背影忽然转身,她吓了一跳。瞧着近在咫尺的帝君的脸……和帝君纤薄的亲上去会有些凉的唇……她强作镇定:“我就是来看看你燃的什么香。”

    因她膝行跪着,比坐着的帝君还高出些,难得让帝君落在下乘。

    她不动声色地直起腰,想同帝君的脸错开些。

    错到一半,左肩却被帝君伸手揽住,略压向自己,姿势像是她俯身要对帝君做些什么。

    帝君微微仰着头:“我觉得,你看样子是在想什么。”

    帝君问出这句话时,她并没有想什么,但帝君这么问了,她就想起了什么。轰一声,一把火直从额头烧到脖子后颈根部。

    因离得太近,帝君说话时的吐息,不期然必定要缭绕在她的唇瓣,帝君追问:“你在想什么?”

    看着帝君放大的俊美的脸,凤九突然于此色相间得了极大一悟。

    浮世仙途,万万年长,渺尽头,看上去论何事何物皆可尽享,但其实,也只是看上去罢了。与这万万年长的命途相比,一生所遇能合心意的美人,不过万一,能合心意的妙事,不过微末。既然已经是万一和微末了,遇到就务必不能浪。何况,眼前这个“万一”和“微末”,还是同自己成了亲的夫君。

    她伸出手来捧住帝君的脸,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正欲一举亲下去……

    却感到帝君的手一钩,她的头蓦地低下去,正碰到他的唇。

    帝君的声音里似含了丝笑意:“原来是在想这个。”

    她的确是在想这个,但她想是一回事,他说出来又是一回事。这种事,死,都不能承认。她唬起气势来,理直气壮地道:“谁在想这个,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成了亲,那么第一次……一定不是我主动亲你,片刻前……片刻前虽然我主动了,但只是因为我在做梦梦得有点儿糊涂,我清醒着其实是十分矜持的一个人……”

    帝君打断她道:“你说得对,的确是我主动。”

    她想要再说些什么,未竟的话却淹没在下一个亲吻之中。

    帝君闭着眼睛,她才发现他的睫毛竟然很长。

    帐顶有明珠微光,白树投影。凤九的手搭在帝君肩上,微垂头亦闭上眼睛,慢慢地圈住帝君的脖子。

    这些动作她都做得很意识,脑子里模模糊糊地觉得,姻缘真是一桩离奇之事,曾经她异想天开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帝君有一天成为他的夫君,会像这样珍惜地来亲自己。他的手那样轻缓地放在自己颈后,那样防备地闭着眼睛,咬着她的嘴唇那样温柔。

    帝君这样神仙的神仙,一直活在三清幻境菩提净土,世上人有这个胆子将他拉进十丈红尘。这件考胆量的事,她干了,而且,她干成功了,她太能干了。

    她将他拽入这段风月,这是他从未经历的事,他一定很不习惯,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乱了方寸,仍然是他的步调他的规矩,这的确是她一向晓得的帝君。她觉得很喜欢。

    片刻后。

    东华低头瞧着躺在她臂弯中熟睡的凤九。

    怀中的少女柳眉细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合着,嘴唇红润饱满,比刚醒来时气色好些。

    一个时辰还是太短,纵然自己用了不太光明的法子,才令她后半个时辰未闹别扭,不过,他倒并不大在意这个不光明的法子妥不妥当。他一向讲究实用,法子管用,就是好法子。

    此时要紧之事,是将她的魂魄提出,令她的仙体即刻进入调养封印中将养,不能误了时辰。

    待她数月后调息完毕从封印中出来,混乱的记忆会不会修正,忆及这一段会不会记恨自己,帝君当然想过,这个也令帝君他微有头疼。但帝君觉得,此事同行军布阵不同,没有什么预先的对策可想,只能随机应变,看她到时候是个什么反应,再看怎么来哄她。

    抱着凤九来到潭边,她仍在熟睡中。

    月色幽凉,帝君单手将凤九揽在怀里,微一抬袖,沉在水月潭底的调养封印破水而出。水帘顺着封印边缘徐徐而落,裸出口晕了白光的冰棺。

    冰棺四围云雾缭绕,瞬时铺彻水面,一看即知,此云气乃磅礴的仙泽。

    云雾中光芒虽淡,却与树林的翠华、月夜的清辉不相同,令十里白露林瞬然失色。水中的游鱼得分一丝仙泽滋养,抵过百年修炼,纷纷化形,仓皇跪立于水潭之上,垂拜紫衣的神尊。

    帝君漠然踏过水面,将怀中熟睡的凤九小心放进冰棺,听她在睡梦中蹙眉:“冷。”

    有胆子大些的小鱼精伸长脖子,想看看冰棺中少女的面容,被同伴仓皇拉回去,抬手将她的头压低。小鱼精犹自好奇,抬起眼睛偷觑。

    帝君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凤九身上,握着她的手直到她不再发抖,轻声安抚:“待在这里时乖一些,过些时候,我来接你。”将她散开的长发略一整理,方回头对跪作一团的小鱼精们道:“将她寄在你们这里,代我好生照看。”

    语声并不见得如何抬高,一潭的小鱼精却将头垂得低,恭顺得近乎虔诚,声音虽怯懦倒也整齐:“谨守尊神之令。”

    圆月隐没,小鱼精们见白衣的神尊端视冰棺中的少女良久,方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一拂,提出了她的魂魄。离体的魂魄像一团绵软的白雾萦在他指间,环着微弱的光晕,十分端庄美丽。

    凤九的魂魄需放进一个活人的身体中将养,但若将她的魂魄放到一般人身上,她的修为有限,怕到时候同那人的魂魄缠在一起,临到头来分不开却麻烦。好是找个有孕的女子,将她的魂魄寄在她胎中,这样好。

    东华将凤九的魂魄小心笼住,转身时,身后的冰棺缓缓沉没入水中。

    今夜风。倒是个好天。
白领情缘美丽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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