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椎名佑的面开口质疑他的性格,不想却得到了那样的回答。这个人不是不孤独,而是人生中从来都没有孤独的概念,因此心智坚定、目标明确,侧脸的轮廓永远冷定稳重,那似乎是独属于椎名佑的圣域,会让置身其中的人也感到同样的宁和安定。
所以才在刚成为青王的时候,下意识地跑去找他。
椎名佑租住的公寓并不大,但其中的陈设看起来就和他的脸不一样,灯光与墙壁都是温馨的米黄,房间内洋溢着淡暖的香味,放在他面前的牛奶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一口喝下去暖意沁人心脾,身心都自然放松的状态,让他有些庆幸来了这里。
而更加令人愉悦的是,这个人竟然是理解他的道路的,以及在说出很难走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一闪而逝的怜悯。
青王的属性是规则与秩序,所以心性越是坚定的人就越能释放出强大的力量,除此之外,以椎名佑的性子,如果认定了一个人就绝不会被背叛,大概就是在这一瞬间,宗像礼司衡量出了必须收服这个人的价值。
进入S4后,椎名佑所做的一切都在证明宗像礼司设想的正确性,说着“王这种脆弱的生物,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的狂妄男人,作为被椎名佑认定的人,宗像礼司的确没有被背叛,只是没想到会被用那样激烈的方式维护。
宗像偶尔也会对石盘选人的方式产生一些感慨,特定的心性成为特定的王者,之后独自走向特定的死亡,因此只有王才能理解王,王与王之间才能相互吸引、惺惺相惜,而之前会沉迷于椎名佑的所有疑问,都在他被石盘选为黑王时得到了解答。
竟然是象征毁灭的黑王,椎名佑之前的平静,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引发了这一场毁灭风暴的,则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宗像礼司。
仰首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宗像提起了在离开之前的最后一个话题,“已经不是赤王却还是一样懒,周防尊,你差不多该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作为黑道龙头的吠舞罗,首领失去了力量的消息一旦传开,会造成怎样危险的动乱,不用细说也能想象,周防尊低低哼笑一声,“‘殉身大义死得其所’,宗像,我以为你会这么说。”
已经站起身背对着他,只身一人向出口走去的青王却只是微微顿了顿,而后不言不语地独自继续前行。
……
S4屯所。
庶务科资料室亮着灯,淡岛世理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坐在沙发上摘去眼镜,皱着眉轻压太阳穴的男人。即使椎名佑已经事先提醒过她,宗像礼司的醉态会很惊人,但还是难以想象青王也会有喝醉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选择不打扰宗像,径自去厨房按照椎名佑的交待热了牛奶,走过去一边喊了声“室长”,一边将手中的热牛奶放在宗像面前的茶几上。
杯子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响动,宗像的动作顿时一滞,陡然抬眸看来,在认出面前的人时,下意识绷紧的身体又再次放松,仰靠在沙发上的姿态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这些脆弱的失态就消失不见,唇角重新勾起从容笃定的淡然微笑,眸光也变得冷彻清明,青王端起牛奶一饮而尽,而后站起来看着对面的下属,“谢谢,淡岛君,不过这种无意义的事,以后还请不要再做。”
宗像礼司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完全掌控椎名佑,但是会得到今天的结果,还是有他太过放任那个人的原因,由于他的纵容而丧命,这样的反例,只要椎名佑一个就够了。他迈开步伐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却终归又在那里停下,背对着淡岛问,“是他告诉你这样做的吗。”
从始至终都因不太适应而紧绷着的副手下意识地肯定道,“……是。”
下一刻,握着门把的手顿然紧了紧,但很快青王就果断打开门,修长挺拔的背影湮没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青云寮。
宗像走进正门的时候已经熄灯很久了,他在走廊处漆黑的分叉口停步,想起之前数次与黎佑一起回来在此分别的情形,微微僵直的姿态似乎是在挣扎,然而最后还是放弃地选择了与自己寝室背道而驰的方向。
由于个人比较喜欢安静,黎佑的寝室在走廊的尽头,还是特殊待遇的单人间。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室内的一切还保持着那个人入狱之前的干净整齐,窗台上的两盆植物尚来不及枯萎,依旧绿油油的展露着勃勃生机。
那张纸显眼地出现在本应空无一物的桌面中央,宗像将它拿起来,棱角分明的刚硬字体映入眼帘,“宗像礼司,你正对面的花要好好照顾,左边那盆三天浇一次,右边的一周浇一次。”
直到这个时侯,宗像终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即使已经死了,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存在感还是强得令人厌恶啊。强行压下的酒意似乎再次涌上来,宗像就近躺在旁边的床上,环绕在周身的气息是熟悉的清和,蛊惑着他就这么任性地沉沉睡去。
那一晚,宗像梦见黎佑背着他走出那条昏暗的小巷,而后沿着长长的街道一直往前,宽阔的肩背结实温暖,脚下的步伐沉稳从容,路的尽头,是米白的墙壁与明黄的灯光。
……
椎名佑死亡的第二天早上,BAR HOMRA后门附近的垃圾桶旁出现了一只奇怪的小猫,草薙出云会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藤岛同学无法直视它奄奄一息在地上窝成一团,却又谁都不搭理、谁也不让碰的样子,跑来搬他这个救兵。
“所以说这样的猫你就不要再管它了。”吧台后的草薙一边保养着杯子,一边冷情地如是奉劝。
“可是,我觉得它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藤岛拧着眉仔细思索,“啊,应该是在十束先生的照片里。”
十束多多良拍过的猫有很多,只是这样的解释仍然勾不起草薙出云的兴趣,就在他准备继续劝诫时,坐在一旁的周防尊却站起来径自朝后门走去。连日的颓靡让小猫的毛都失去了光泽,蔫蔫地打着卷,周防尊迈着迟滞的步履缓缓接近,刚刚走到离它一米的距离,就见小猫来了劲地骤然弹起,睁开眼看向他,发现来的并不是它等待的人后,又重新窝了回去。
“果然是你啊。”周防尊说着,一边蹲下去,顺利地将小猫抱了起来。
一旁的藤岛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酒吧里。
小猫安静地窝在吧台上,草薙将盛着食物的盘子推到它面前,就见它往后缩了缩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直到周防尊抬手沿着它的脑袋往下顺了顺毛,“吃吧。”它才默默看了他一眼,伏在盘边一点一点进食。
“所以说,这是椎名的猫?”
“啊。”
得到了肯定的草薙突然顿了顿,“跑到椎名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周防尊却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青,“走吧,有人大概很需要你。”
分明是对着猫说的,却让人觉得他自己也在针对的范围内,草薙有些怔愣地看着青从桌上跃起,跑了几步敏捷地沿着男人的背部攀到他的肩膀上,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他苦笑着赶在周防尊走出门前叫住他,“尊,就这样不好吗。”
即使草薙出云头脑过人,失去了王权者的吠舞罗也依然支撑不了多久,但那也没关系,他可以就这样解散吠舞罗,和周防尊一起,像曾经那样,只是作为普通的朋友,在合适的年龄结婚,互相参加对方的婚礼,闲暇的时候约着出来一起喝酒,谈论家长里短的琐事,没有纷争也没有用生命去承担的责任,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作为普通人健康地活下去,也是椎名的希望吧。”
“别再自欺欺人了。”周防尊说,“你自己也明白。”
王赐予氏族的异能不会因为王的陨殁消失,更何况,见识过那样的战争,说服自己像普通人一样继续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得太远了。
草薙出云有些挫败地想,却在下一刻听到周防尊的声音——
“草薙,放心。”那不再是之前无所顾忌的放纵,而是带着笑意的、坚定的承诺,宛如重生的烈烈火焰,肆意地绽放着璀璨灼目的生机,“那家伙,我不会亏待他。”
……
队员规格的葬礼于S4屯所的操场上举行。
黎佑的葬礼这天,天气仍然是毫不应景的明媚晴朗,由于没有亲人也没有遗体,只好用宗像带回来的刀作为象征,仪式的流程也非常简洁,举刀礼过后,就直接送入了Scepter 4的公墓。
夕阳的余晖在宗像礼司的身后拖出长长的黑影,他站在黎佑的墓前,而后屈膝蹲下去,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描摹过篆刻在黑色大理石上的名字。
“陪着我一起走下去吗,”他面无表情地说,“椎名,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不,或许不该这么说。”
当时能够释然地说再见,肯定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那么,应该是,“如果在我身边就担心我,不在我身边就信任我啊。”真是个麻烦的男人,宗像礼司轻轻弯了弯唇角,“多余的担心。”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太清晰的喧嚣,送青王过来的随从将周防尊拦在墓园门口,却因为唯我独尊的男人不听劝告而紧急拔刀,宗像转过身,以不高不低地声音说,“放他进来。”
几乎在看到周防尊的脸的下一刻,宗像礼司就已经确定他做了重回王座的决定。青王于是挑起一抹疏淡的微笑,开口却并不是对赤王打招呼,而是针对他肩上趴着的猫,“被草莓牛奶这种软弱的气味蛊惑了吗。”
周防尊不为所动地哼了一声,“在嫉妒啊。”
面对被质疑在小猫心中地位的窘境,宗像礼司仍然淡定浅笑,下一刻,就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主权,“懈怠的时间已经足够了。”他如是说,而后对青张开双臂,“过来。”
伏在周防尊肩头的小猫立刻跳起,毫不犹豫地扑进青王怀中。
短暂的寒暄就此结束,宗像往旁边移了移,让周防尊也可以在墓碑前蹲下来,亲口对给予他选择机会的人说出他的答案,“抱歉,不过,这才是你希望的结果吧。”
被十束多多良束缚的赤之王已经陨殁,新生的赤王背负的枷锁是椎名佑,并且不像十束那样脆弱,因为已经死亡,所以才能更加长久的存在,没有人能够再毁去这道锁,它会守护着周防尊无所畏惧地坚定抗争。况且,如果赤王不再是周防尊,而换成了其他不安定的人选,宗像礼司的工作或许会麻烦很多。
所以这算是,并肩前行了吗。
“那家伙无论何时想要保护的,都是你吧。”
面对友人犀利揭露的真相,宗像不置可否地推了推眼镜,突然回想起之前与国常路大觉会晤时,那位老人所说的话。
“‘幸运’啊,我不喜欢这种说法。”自己的命运就该由自己来主宰,傲慢矜高的青王素来都很讨厌不受自己掌控的事物,因此,在椎名佑自作主张的牺牲下得到今天的结果,“这样的幸运,一次就足够了。”
赤色的日轮即将沉入地平线,凄艳的晚霞染尽整个墓园,宗像礼司站起身,挺拔笔直的姿态宛如出鞘的刀锋,他淡然微笑,而后从容转身,迈开沉稳的步伐向前走去。
这是椎名佑生命铺就的道路,从此以后,宗像礼司会如他希望的那样,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