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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筝是囚徒,哪怕她住在精美的屋舍中,用着精美的饭食,枫灵为她添置了琴棋书画,她确是囚徒。
枫灵走上前,层层围着的侍卫们让出了一条通路,见枫灵要入内,天令史绷紧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紧张来:“郡马——这个女人差点伤了你。”枫灵向怜筝坦陈身世时,是差点被怜筝用私藏的匕首伤到。
金丝甲挡住了刀尖,却没挡住那匕首扎在身上的痛。怜筝刺了她,自己却失掉了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那眼神中,是恐慌,仇恨,还有——后怕。
枫灵很想问,你怕的是什么?是怕我谋了你的国,怕破了你的家,还是怕,我死在你手上?但说出口的只是,让人好生看管着她。
枫灵挥了挥手,赶走了脑子里的回想和在旁欲言又止的天令史,径直打开了房门,怜筝的歌声随着房门的打开戛然而止——“怜儿,你闷了许久,出来看看月光,可好?”枫灵的声音温柔而儒雅,仿佛不曾变过。
几日没见,怜筝脸色有些苍白,显得身姿更是单薄瘦弱,枫灵取了件白色大氅,给她披好。两个人在王府的花园中踏着一地的月华,却彼此默默无语。
仍是枫灵先开的口:“怜儿,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
怜筝静静看着她,思忖了一阵开口道:“我想活得恣意,不滞于事,不困于物,不耽于……情。”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牵挂都不想有?
怜筝不答反问:“那你呢,你想要什么?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你想复国,当皇帝?女皇帝?”
枫灵停下脚步,紧紧盯着怜筝的眸子答道:“怜儿,我只是想求个心安。”
怜筝冷笑:“事到如今,你心安了么?”她鲜少能做出这般表情来。
枫灵不答话,只低着头,费力地绞着手指,看起来毫无戾气,倒显出了小女儿姿态来,叫人怎么也无法将她和篡国自立相联系。
许久,枫灵终于松开手,疲惫地望了怜筝一眼:“明日我就离开蜀国。”
她眼角余光瞧见了怜筝仍是看着自己,顿了顿,又道:“我不带你走。”
怜筝心底一抽,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平稳些:“对,你本就不该带我走。”
枫灵摇了摇头,哑声道:“你不要乱跑,径去寻你兄长,或是留在蜀国都好。”
怜筝困惑地盯着杨枫灵的眸子,沉声道:“你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枫灵并不挑明,背过身含混道:“你拦着点你哥哥,别让他做傻事。”
“傻事?”怜筝更迷糊了,绕到她正面去,想仔细询问一番,可那厮总是转来转去,自己也只好随着她动。
见她绕来绕去地围着自己,枫灵干脆回转了身,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两人对望着各自不语,点点暧昧气息在微凉的夜色中漾开。一阵微风拂过,枫灵忽的伸出一只手去,想帮她制住一绺乱舞的发丝,却终究忍住了,将那手高高举起的同时伸直了另一只胳膊,僵直而突兀地伸了个懒腰,脸上的表情刻意地舒缓放松。
“……”怜筝只是看着她僵硬的动作不说话。
“……我去睡了,你也好好睡一觉吧……我知道,你也累。”
这边两人低语,隔着重重树影,爱笙和尚毓尘在暗处一齐打量着那两人的表情变化,直到怜筝重新回了房,枫灵也一步三驻地回了布义阁之后,这暗里两人仍是盯着那空旷的园子,都是不语。
“女——王——殿下……”尚毓尘的声音中规中矩,收敛了往日的轻佻和调侃。
爱笙转过身,浮出一个笑来,却是不看她:“郡主追上我,就是为了打趣我?”
尚毓尘摇头:“岂敢岂敢,殿下的名头,乃是实至名归,就算那杨枫灵当不得女帝,但殿下的王位,确是稳妥至极的——虽然,殿下志不在此。”
爱笙意外地瞟了她一眼,眼珠转了半轮,开口道:“尚郡主,你想要什么?”
尚毓尘狭长的眼角聚起,透出一丝精光来:“属下不和殿下打机锋,我想要的是——不依靠任何名头、任何人的权势,”她顿了顿,“——绝对的权势。”
无需有个好的父亲,无需有个能干的哥哥,无需有个称心的丈夫,只需要,有她自己,只需,有个在一条船上的上位者。
爱笙心头一动,正眼打量了尚毓尘一番。
“——所以,殿下不必对我怀有敌意,我无需以色奉君,也不屑于此。”尚毓尘仍是恭敬模样,她对着杨枫灵也不曾有过这般虔敬。
默了半晌,爱笙淡然开口:“不以色奉君,以什么来表明你有用?有这个本事得到那绝对的权势?”
尚毓尘抿了抿春,这却不是紧张,而是含蓄一笑:“桃花寨的默儿是殿下十年前楔到桃花寨的钉子。”
爱生气定神闲地压低了一枝梅花:“只是这样?”
“上善若水……”尚毓尘只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再多说,垂下眼,躬下身:“属下知道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但是属下想知道,殿下你——究竟想要什么?”
又是半晌静寂,松了那枝梅花,爱笙转身向自己的睡房走去,空气中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来——“我想要的甚是简单——比你多一些,又比你少一些罢了。”
她忽的驻足,又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尚毓尘:“郡主,可是愿为我效命,听我行事?”
尚毓尘长揖到地:“固所愿尔。”
一树寒梅冷凝香。
翌日,怜筝醒来时,眼前是整个空荡荡的镇南王府。尚毓尘和爱笙上了路,赴荆州,上洛阳,而杨枫灵则带着蜀中所有兵力,不知所踪。
【第十四章·陨落·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