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亢龙有悔千军万马悬一发，月明无限

    冰火柔烈堪惊世，苦心坎坷因所执。

    杀身不悔心有恨，怎开天眼明节持。

    蕙质兰心巧算尽，知君知彼难自知。

    寒暖同濡空追忆，恨不相守相怜时。

    1

    年关将至，洛阳落了一整天的雪，尽管白日有宫人打扫，也防不住这雪一直下到了入夜。厚实的雪层积压在黄色的琉璃瓦上，映衬着流动于整个宫廷的烛火，将昏昏冥冥的宫廷映照得通透清晰，宛若漂浮在雪地上的红纱宫灯。

    一小片游动的光亮在咯吱咯吱的青石宫路上一路到了宫廷中轴线的东边一处暖阁，停住了它游动的线路。

    守在门口的总管太监举起宫灯眯眼一看，立时摇晃着身子下了台阶行礼：“皇后千岁。”

    御书房里坐着的尽是高官要职，当然，还有杀伐决断的君王：“深冬寒凉，这么晚，皇后怎么来这儿了？”齐恒一身黑滚龙章的锦绣龙袍，坐在龙案之后，已经堪堪有了帝王雄风。

    “陛下，安寝了吧。”明紫鸢眉眼温柔，声音也是轻柔，“臣妾担心陛下身子，给陛下煮了些羹汤。”说着，她从身后宫女手中托盘处移来一盅汤，轻轻搁置在齐恒案旁。

    邵俊林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国母“刘小纨”，不经意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微微一笑。

    齐恒也放柔了声音，轻轻拍了拍明紫鸢的手背：“朕晓得了，只把手边的这些事处理了就去休息，皇后也早些休息吧。”

    明紫鸢点了点头，向着诸位大臣垂首示意，退出了御书房。

    齐恒目送着明紫鸢退出书房，将还冒着热气的汤喝尽，休息了会儿，朗声说道：“墨翟王的求救书信众卿家也都看到了，信中所说情状，与西北守军回报相符，朕委实没有想到，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叛军蚕食成如此狼狈之相——濮相，朕还是决意出兵智彦。”

    濮历沐与陆信对视了一眼，转向齐恒缓声问道：“为何到了这个关头，陛下才决定出兵？”

    齐恒道：“数年征战，无论是墨翟还是墨卢，都已经是疲敝不堪，加上墨翟再一次书信求援，此时出兵，才是最好的时机。”见诸位大臣仍是不置可否的模样，齐恒微微一笑，从容又道：“南国已然在东瀛开疆辟土，朕也不能一味守成，有损先皇威名。今岁税足兵足，又有天时相助，朕势必要拿下智彦。”

    诸位大臣彼此相视，情知彼此心中都是愕然，遂一齐起身向齐恒跪下行礼：“陛下圣明，出兵之事，还请三思。”

    唯有邵俊林没有起身，坐在原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齐恒不惊不怒，淡淡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重臣，抬眼望向正用手指轻轻扣搭手边青瓷盖碗的邵俊林：“邵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邵俊林起身拱手：“陛下恕罪，臣有疑问，不知此番，陛下想要谁领兵？”

    齐恒沉吟一阵，说道：“朕打算亲征。”

    此话一出，跪下的众人又是一惊，他们面面相觑，连劝阻的词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邵俊林稍稍欠了个身：“陛下英明神武，势当一举踏破智彦，拓土开疆，吾等臣工，自当全力相佐，以成陛下大业。”

    齐恒欣然颔首，转向跪在地上的众臣：“其他卿家，以为如何呢？”

    沉默一阵，濮历沐率先开口：“陛下圣明，吾等自当竭力相佐。”其他人见濮历沐松了口，便一同口称圣明，纷纷赞同。

    齐恒龙颜大悦，吩咐道：“朕不想打败仗，故而此战，只能胜，不能输，兵部尚书骆华，传令下去，自塞北、华东、中原调军，务必集军百万，朕势必要将智彦，一举拿下！”

    骆华领命：“臣遵旨！”

    “户部尚书陆信，立即筹集军饷，以备战时之用。”

    陆信迟疑一阵，亦叩首领命。

    齐恒转向濮历沐，口气放缓：“濮丞相，朕命你到秦州、肃州筹措军粮，建立粮仓，以免战时粮草之荒。”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濮历沐自然知道任务之巨，他缓缓起身，拱手领命。

    2

    昆明不愧是春城，虽是寒冬，依旧空气清爽，空气湛蓝。惜琴鲜少在此时节也能看到明晃晃的温暖冬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迎风猎猎招展的“舒”字军旗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青甲、白甲的士兵们在演武场上变换着精巧的阵型，相互冲击，寻着对方的破绽，用阵斗决定敌我的生死。

    一番交锋过后，青甲军成功冲破了白甲军的防线，夺得了白甲军严防死守的红旗。

    “呜哇——”青甲军内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将己方将军围拢在中央，将他高高向上抛弃，欢呼着，“少帅威武！”

    武人性情刚直，说一不二，也最易流露出真性情来，只是一场小小演习的胜利，也可以叫他们如此开心。惜琴莞尔一笑，从腰间解下钱袋，抛下高台，扔给了白甲军的领军：“去买三十坛好酒，请大家伙喝一杯。”

    闻言，青甲军忙把舒杰放下，一众士兵齐齐下跪行礼：“多谢公主赐酒。”

    舒杰黝黑的俊朗面容上绽开开怀的笑容，他从侧面楼梯几步上了阅台，到了惜琴跟前。

    惜琴递给他一方手帕叫他擦汗：“舒将军一会儿不和他们一起喝酒？”

    “公主赐酒，臣自然要喝上一杯的。”舒杰笑道，“待会儿检阅完毕，臣便带着公主去大理转转，那边定居的汉人少，仍保留着宋时大理子民的习俗风情，着实有趣。”

    惜琴抬头看了看天空：“其实在昆明待着也是不错。”

    舒杰摇了摇头：“欸——陛下嘱我多带公主四处走走，算是散心，也算是检查父帅的政绩，臣可不敢把公主天天困在这军营里，让公主闷坏了，定是要被父帅打板子的。”

    惜琴眉眼挑起，顺从道：“好吧，那就有劳舒将军了。”

    舒杰更是开心：“臣哪里算什么将军，公主直接叫我名字便好。”

    “呵呵……”惜琴没说下去，便转了目光，眸色清泠地望着城下高声呼喝着操练的军队。

    舒杰这个名字，让她如何才能不去想另一个名字。她出嫁之前，苏诘在云南外放了一年，便是在舒靖雄军中。若非那时苏诘不是在此地，或许她就会在当年嫁给苏诘，而现在，一切也都会不同。

    往事不可追，细若微尘的过往，一丝一缕，都预兆着不可预知的将来。

    阅兵完毕，惜琴回房更衣换了马装，打算和舒杰一道去大理看看那边的“风花雪月”。

    一个侍从打门外进来禀报道：“公主，外面有一行商队，说是北国商人，是公主在北国时候的故人，特来拜见公主。”

    “商人？”惜琴暗忖，自己在北国哪里有什么经商的故人？想了想，她问：“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做什么生意的？”

    侍从答道：“为首一个一袭白衣的俊俏公子说，他是卖枫叶的。”

    惜琴一怔，呆愣了许久，忽的怒上心头，狠声道：“不见，什么不知根底的鬼东西，给我乱棍打出去！”说罢，转过身，好藏住胸口的剧烈起伏。

    那侍从吞了一下口水，心中忐忑：“是！”他弓身领命，正要退下，却又被喝住了。

    “慢！”

    他忙停了动作，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惜琴只是不说话，好似心中仍是在犹豫。侍从弓着身不敢乱动，直到等到腰都酸了，才听到惜琴公主气息微弱的一句：

    “让那个白衣公子进来吧。”

    3

    阴沉了一日的青海入夜时分，现出一副红彤彤的模样，看起来，是又要有风雪了。

    爱笙将父王送去偏帐入睡后便径直到了处理军务的王帐，随手将铜水壶架在炭火上，自己坐在炭火旁，找了个暖手揣着。她虽是智彦人，却是在中原长大，对此间湿寒还是不很适应，即便穿得再多，也抵不过风寒沁骨。

    智将洪巴德将勾画过的地图呈到爱笙面前：“公主，现下墨翟王仅剩了一座城池，只要挥军直下，径直取了他，便可结束纷乱、君临智彦了。这里有一处小路，我白天去勘察过，此处因地势险要，而甚少防守，若从此处而上，必然要容易得多。”

    爱笙从暖手中抽出手，接过地图，微微一笑：“洪将军果然心思缜密。”

    鹿皮帐帘卷起，几丝寒风也随之卷了进来，一身黑甲的田许进了王帐：“爱笙小姐，有敌将前来投诚。”

    爱笙感到意外：“呵，这个当口前来，莫不是反间来的？”

    田许摇了摇头：“不，应该是真的，他们绑了墨翟过来。”

    听闻此言，帐内诸将都是一愣，爱笙也是一怔，愣愣盯着田许，许久才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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