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去,霎时间火光四溅,青石之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凹痕,虎口也被震得生痛。
她拄着剑,茫然望向流动不息的溪水。水声泱泱,隐约传来了遥远而熟悉的声音。
“我怕的不是声响和光,枫灵,我怕的是失去。”
“少爷,你出生得比爱笙幸运,你没有亲眼目睹过至亲的死,所以你不知道,你不懂,这种痛……”
她终于明了,杨四的心情,爱笙的心情,杨尚文的心情。
痛。
世间提及“恨”的时候,往往会在前面加上一个“痛”字。
痛,虎口疼痛得有了一丝湿润,怕是震裂了口子,流出了血。
痛,痛得心绞成了一团,碎成粉末;痛得左拳紧握,指甲陷入肌肤之中;痛得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却是忍住了不哭出声来,不吭一声,生生咬着嘴唇,咬得满口血腥气。
这份隐忍,学自秦圣清,学自杨尚文,学自在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两个男人。
而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长剑卡进岩石缝隙之中,居然吃不住力,“咔嚓”一声,折了。枫灵没防备,陡然前倾,整个人落入溪水中。
七九河开,**燕来。刚刚过了七九没几天,中原的河水刚刚开化,冰凉彻骨,也寒透了心。
枫灵把头埋入水中,听任凄冷的溪水向口鼻灌来,不作抵抗,却悲哀地发现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闭气自保,缓缓上浮——这是惜琴教她凫水导致的。人终究都是惜命的。溪水将将没股,根本淹不死人,枫灵意识清醒地将脸埋在水中,俯着漂浮在水面上,想用水将自己活埋。
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是冰冷幽暗的溪水;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水流的声音。衣服上的血缓缓融入河水,暗色的血迹在水中久久未散,宛若妖娆而旖旎的水中精灵。时间如同淬炼的铁水,在铸模之中,凝固延长,这份感觉熟悉得让人从心疼到了骨头里。她和惜琴在水中抵死缠绵,生死相许,仿佛还是昨日。
她终于受不了那种绝望的窒息,从水中仰起头来,大口呼吸。死亡近在咫尺,人赖以为生的水,最柔弱的水,可以轻易将你杀死。
水。
“上善若水水三千,不料真龙化清泉。万物负阴而抱阳,吾独雌牝乱人间。”记忆深处的卜词蓦地钻进了耳朵,让她本就清寒的身体又是一凛。她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回到了岸边。
方才掉入水中时候没有看错,青锋剑的断口处残留着一卷黄色的东西,这柄剑是中空的。她把那黄色的布帛拿出来,轻轻展开,陈年的字迹是俊逸连绵的行书,却显然是以指蘸血匆忙书成:
“吾自红巾军立而追随朱重八,征暴元,灭天完,伐陈汉,忠诚不二,合十五年光阴。赐其正名,拥其为帝,助其登位。”
“天下既定,受封南粤,不过三年,竟遭屠戮,杀吾妻子,辱吾亲妹,灭我国族。”
“青天朗日,锋芒毕露,不为人主万人之上,便为奸佞遗臭万年!灭国之仇,杀亲之恨,吾南粤王杨惑凭血立誓,定要朱明,血债血偿!”
“辛亥年三月,杨惑血书。”
下面还有一行漂亮潇洒的瘦金小字,“承绍元年,采玄铁铸剑‘青锋’,淬炼之时剑断中空,遂将先考血书留于剑中,封剑以留后世子孙。以血入墨题跋,盖启尔等后人思厥先祖父创业之难,了悟民生,安守江山,断贪断欲,重仁行义。”落款,杨继开。
洪武三年,辛亥年三月,明太祖朱元璋发兵南粤,剿杀南粤王杨惑王族,史称“辛亥之变”。十五年的追随,也逃不了兔死狗烹的结局。杨惑经由死士相救遁出,躲在茶田丘陵之中逃过一劫,一夜白头,发誓灭明。
“青天朗日,锋芒毕露,不为人主万人之上,便为奸佞遗臭万年……”
这封血书在这柄宝剑之中密封了二百年,陈年字迹早就由原本的殷红变作了黑色,布帛也已经疏松,稍微施力便化作齑粉。性格本是柔顺忠诚的杨氏父子又经五年征战,才灭明建国,报仇雪恨。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都是被逼无奈。
枫灵拾起断剑剑柄,周身发寒,不断颤抖。她向前走了几步,蓦地跪在春日夜晚的冰凉溪水之中,骤然将断剑深深插入河底淤泥,如同她的高祖一样,决眦欲裂,厉声断喝:
“灭国之仇,杀亲之恨,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第四章·入瓮·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要打比赛,然后要交专业课的作业和论文了,
所以停更十天,中间如果出现大概是因为修改前文吧。
我知道大家不太淡定,我就不多说了……
靖虚靖妄靖情动,忍心忍性忍悲恸。
学知学疑学枉然,元知生死一场梦。
章章抬首开篇诗,非为显才求君颂。
巧设情彀百万言,不过请君来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