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根本于政治。一旦脱节,文化不成其为文化,风俗便就沦为三俗。文人怎么做学问,百姓便就有什么样的风俗,要想合拍,只有文化去就百姓,因为他们是表,百姓的风俗才是里。最简单的例子,文人做学问弄些鬼鬼神神,两人讨论学术,你说这个先贤这样说,请一尊神,他说那个圣人那样说,又请一尊神出来。到了最后,学问成了最后看谁的请的神大,而茫然不知道世间还有道理在。在风俗上就成了请神跳大神,民间有样学样,出了事请神来。最好笑,是这个时候,文人看见百姓跳大神,鄙夷地痛骂,愚昧、落后,无可救药,有这样的人民,国家和民族还有希望吗?
要想去除百姓中的跳大神,先把政治和学问中的跳大神去了,好好去找道理。徐平前世学校里搞辨论赛,让参赛的人抽论点,然后辨论。上去了就是亚里士多德怎么说,苏格拉底怎么说,康德怎么说,孔子有一句话,老子有一句话,从洋到中,狂列一遍。文化教育中堂而皇之跳大神,美其名曰国际先进经验,民间还不是有样学样。论坛上辨论,同样是这种风格。一个贴出来一页文稿,呔,看这神的文章。对方不甘示弱,同样贴出来几页文稿,更有名的大学,更有名的学者,呔,让你看看什么是大神。
论坛上装的人一本正经,看的人如痴如醉,一如电影《鬼打鬼》里的场面。
一如说到洋人的文化,便把科技捆绑,一说起制度,便把工业化捆绑,用的是拿鬼吓人的手法。你说要恢复传统文化,便把历史上的科技落后这个鬼祭出来,吓死你。说起不按照洋人的制度,要走自己的路,便把工业化这个鬼祭出来。工业化只有洋人制度搞成了知不知道,你竟然敢提没发展出工业化的那个传统鬼,有没有良心。
你要讲道理,他便祭神鬼,问良心。讲道理大约就被当成了没有良心,大家凭着良心做事吗,那只好不讲道理了,任由各路神棍横行。文化中装神弄鬼,谁还敢讲道理?
徐平对张载道:“子厚读书甚广,不知可曾读《墨子》?”
张载拱手:“回相公,下官曾经读过,只是没有深究。”
“墨子要读,诸子百家都当细读。我们做学问,不要神神鬼鬼,而是要从书中去找到世间的道理。墨翟学于儒,而不屑儒之伪,自成一家。”提到儒之伪,张载和刘敞的面色都微微一变,徐平就笑。“做学问求道理,不为神鬼,莫把一个儒字当神。真和伪只是墨子一说而已,只要我们求的是天下之民之心,自然就是真。真伪自在民心,若是在意别人如何说,就是着相了。墨翟之学,与儒并称学于当世,其根本,便就是立神鬼。以天为神而敬之从之,以政为鬼而敬之畏之。神鬼在哪里?终究还是在人心里。”
说到这里,徐平以指蘸酒,在案上画了三个圈,一个大圈包着两个小圈。“这个小圈是自己,那个小圈是他人,大圈是天下。”说完又画了同样的三圈。“这个小圈是人,那个小圈是非人为之物,称为自然,大圈就是整个人与自然的天地。做学问,就是把这两套圈中的事,找出一个一以贯之的理来。融汇圆通,自成一体。”
黄金彪在一边看着热闹,插话道:“虽然听不懂相公说的什么,但小的觉得甚是厉害莫名。圆通这名字好,以后便为我之海商社之名,相公以为如何?”
徐平大笑:“好,好,好,得闲我写副匾额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