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到家里，倒是没有人骂她。这让她很意外，大嫂说：“雨宁，你的决定是对的，是不应该这么贸贸然就跟他去复婚，让他着急吧，先看看表现再说。”

    就连一向积极主张的老妈都破天荒的没有再逼她，她想应该是大嫂的思想工作做的到位，很是感激。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论文的大纲已经出来，她进邮箱看教授回给她的点评与修正，却开始在心中计算时间，还有学分要修，必须赶在毕业前回去的，看看墙上的日历，算算归期，竟然这么近了。

    教授回复的很仔细，她要开始写论文，要不然时间真的很紧张了，还有苏子墨的问题，穆雨宁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不过凡事都要慢慢来吧，她好不容易才整理出头绪，着手准备论文。

    顾明桥打电话给穆雨宁，告诉她离开的日期。穆雨宁赶到约定的咖啡厅，就见她独自坐在位置上，不过看起来气色不错。

    穆雨宁说：“真的要这么着急走吗？”

    顾明桥微微一笑：“也不是很着急，反正很早就准备了，是应该回去了，就想跟你说声再见，也走得安心一点。”现在的她，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温柔而恬静，既不活跃也不欢腾，只是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

    穆雨宁点了杯咖啡，心头有些难过：“明天早上的飞机吗？”

    “是啊。”顾明桥点点头。

    “那我去送你吧。”

    “不用，很早的，我跟我爸妈一起去，放心吧，没问题的。”顾明桥笑起来，“来，我们干一杯吧。”她端起咖啡杯与穆雨宁干杯。

    “那你的工作呢？辞掉了吗？”

    “也不是，其实海天在北京刚刚成立了一个分公司，老板让我过去暂时管理。”顾明桥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说起来，我还升职了呢。”

    “真的吗？”穆雨宁有点意外。

    “可不就是，这还得归功于你们家那位呢。”顾明桥不无艳羡的说，“所以不用担心，我们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虽然她说的轻松，不过穆雨宁却没她那么乐观，微微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那大家都知道你要走了吗？”

    “除了你们，我就告诉多少人，也不想弄得这么伤感，就当走的平静一点吧。”

    其实穆雨宁是想问那韩绍宇知道了吗？可是一想起那天韩绍宇与汪馨蓉的事情，便硬生生的住了嘴。

    “对了，承铮快回美国了，你打算跟他一起走吗？”顾明桥突然从咖啡杯里抬起头问。

    穆雨宁啊了一声，说起来真的许久没有看到林承铮了，不由的发怔：“那玉华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

    林承铮是为了顾明桥回来的吧？现在顾明桥都要走了，他来这里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可是难道莫玉华不足以让他停下漂泊的脚步吗？

    穆雨宁沉默了。

    顾明桥反过来安慰她：“人生并不是只有那么一条路可以走，如果真的走不下去了，也要试着往回看看对不对，你也别太难过，或许这是另一种圆满。”顾明桥现在说的话很深奥，几乎是带着一定的哲理，这让穆雨宁意外。她像是经历了很多，看破了很多，又或者只是将自己的心深深的埋了进去而已。

    许久，两人相视一笑。

    在咖啡厅默默喝咖啡，记录这段缅怀的时光。

    穆雨宁起身去上厕所，因为自己的包与拉链缠在了一起，所以走路未能注意到前方。不小心与来人撞了一下。然后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又道歉：“对不起。”她一手拽着包，一手拉着拉链，样子有点狼狈，与面前装扮高贵的妇人打了照面。

    愣住了。

    妇人点点头，检视了一番自己，便从她身边经过。

    她想开口，不过不知道说什么，倒是那边的顾明桥站了起来，带着点惊喜的叫了声：“张阿姨。”

    妇人看到了她，立刻停下脚步：“明桥，你怎么在这里？”声音真的很温柔。看到眼前的两个咖啡杯子便道，“你跟朋友在一起？”

    顾明桥点点头，对未走远的穆雨宁招手，穆雨宁只好折了回来：“张阿姨，她是我朋友，叫穆雨宁，雨宁，这是张阿姨，也是……绍宇的妈妈。”

    从顾明桥的嘴里听到正式的介绍，所有的影像都重叠在一起，虽然她今天没有带丝巾，可是穆雨宁确定很早很早以前在苏震那里见过的这个女人，就是她。

    韩家与苏家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居然让韩家的女主人与大小姐接二连三的去找上苏震？她满心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

    张静妍是个高贵中看似带着冷艳，其实不然，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过对穆雨宁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如第一次认识一般，客气而生疏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借口还有其他的事情便离开了。不过临走的时候还是嘱咐顾明桥有空多去家里玩玩，看得出来很喜欢顾明桥。

    穆雨宁望着她依旧窈窕的背影，看的出神。不由的就问了一句：“她看起来很年轻啊，一点也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

    顾明桥唏嘘了一声：“是啊，她真是个特别的女人。”

    “怎么说？”穆雨宁似乎很有兴趣。

    顾明桥摇摇头：“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她的出现很神秘，你也知道韩家的家庭背景那么复杂一般人根本打探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韩绍宇的身份也跟着神秘起来，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韩司令在北京官做的那么大，他的儿子女儿却都会跑来这边发展。”

    这个问题，恐怕是很多人的问题。

    “可能他们想独自闯一闯吧，不想永远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

    “也有可能吧。”顾明桥淡淡一笑，喝完了手边的咖啡。

    穆雨宁再也没有看到韩绍宇的母亲，她明明走进了这家咖啡厅，似乎不经意的时候已经悄然离去，她的出现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她的心湖。

    她想起了苏震。

    于是趁着下班之后还有时间的时候买了点水果去看望苏震。

    苏震打开门她的手刚刚要落下，于是两人都吓了一跳。穆雨宁看他的样子似乎要出门，便道：“您要出去？我买了点水果给您，要不先拿进去吧。”

    苏震很是高兴，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了笑容，让穆雨宁进门。不过穆雨宁并没有多停留：“既然你要出门，那我也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苏震摆手：“也不是，主要是想去看看医院和平夫妇，他们也生病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星露一个人都照顾不过来了。”

    穆雨宁顿了一下，看苏震不停的叹气，便提议：“那我跟您一起去吧。”看苏震的眼神似乎有点不相信，穆雨宁继续解释，“我去看看夏教授他们。”

    苏震想了想道也好。

    已是黄昏，暮霭重重。穆雨宁陪着苏震走进医院，路上好几次都想问韩绍宇母亲的事情，可是最后又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将话枪毙在喉咙口。

    天气很闷热，没走多久他们都有点汗湿了，好在太阳落山了，带来一点凉意，医院的小花园里出来散步的人也不少，还有人在下棋，穆雨宁与苏震一起经过的时候，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对着他们。

    那是——苏子墨。

    苏震有点惊诧的去看穆雨宁的反应，谁知道她很平静，很平静的看着苏子墨与夏星雨坐在一株老槐树下看书。夏星雨坐在轮椅上，书静静的摊开在她的膝盖上，她的身材愈发的娇小，因为天热的缘故，所以身上并没有盖毯子，病号服那么大。

    风吹来，吹动她膝盖上的书本。苏子墨又细心的帮她翻回去。有微微的风，树叶的阴影投注在地上，随风摆荡。

    他们并没有看到苏震和穆雨宁。夏星雨的表情也很满足，尽管她连笑都显得那么痛苦。穆雨宁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苏震想开口叫苏子墨，被她阻止，她轻松的说：“别叫他们了，我看她现在精神不错，省的刺激她，我们还是去看看夏教授他们吧。”

    苏震想想也有道理，跟着穆雨宁往一边的小路上走了。

    在他们走后不久，苏子墨依然那么安静的陪着夏星雨看书，夏星雨动了动，苍白的瘦削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憔悴的神色。

    苏子墨细心问：“累了？那我推你回去吧。”

    夏星雨嗯了一声，并说：“她来了。”

    “谁来了？”苏子墨不明所以的问。

    她笑起来的时候会显得眼眶很大，整个眼睛都凹陷了下去，惨不忍睹，她盯着苏子墨，半天才又说出一句：“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仿佛这句话又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歪倒在轮椅上。

    苏子墨笑：“不会，你很好看。”

    可是夏星雨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像是睡着了，安静的靠在轮椅上，任由苏子墨艰难的推着她。苏子墨的肩膀颤了颤，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

    夏星雨突然又醒过来，低低的说：“子墨，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我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愿意靠近我。”

    苏子墨笑得很温和：“你累了，先闭上眼睛休息吧。”

    她听话的闭上了眼睛，那样子，很安详。如果可以这样一直睡下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可惜，没过多久，病房里便传来她的嘶吼声，她疼痛发作，疼的要昏死过去，然而她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又忍不住想叫，那种困兽之斗听得那边的人心惊胆寒，仿佛感同身受一般，难过的几乎窒息。

    当时穆雨宁就站在病房外边，亲眼目睹了床上的夏星雨疼的咬牙切齿，全身冒着冷汗不停在床上打滚的情形。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一直求着苏子墨让医生给她安乐死吧，她真的受不了了。

    可是苏子墨却还是一脸笃定的望着她，鼓励着她，他的手背被夏星雨的手指抓住青色的指痕，她痛得太厉害，可是大家却都帮不上忙。因为夏星雨的癌症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她早已拒绝一切攻击性的治疗，除了让医生给她安乐死之外，她拒绝使用任何药物。所以每次发病的时候，她都疼的死去活来。

    最后，还是夏和平请求医生给她使用了镇痛剂。夏星雨没有任何的力气，像一个破布娃娃似地躺在那里，好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

    苏子墨的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计其数，伤的最深的，是被夏星雨咬的齿印。

    穆雨宁站在外边唯有捂住嘴巴才能防止自己不出声，她看着夏星雨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苍白的脸色，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

    她把所有人都赶出了病房。包括苏子墨。

    苏子墨看到穆雨宁，只是苦笑了一声。又看到苏震，便冷漠的别开了眼，穆雨宁心酸，走上前说：“我带你去上药吧。”

    里面的夏星雨打了镇痛剂，已经合上眼睑，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了生命一般。

    夏星露擦干眼泪说：“我在这里陪她，你们先走吧。”

    穆雨宁也回望了一眼夏星雨。死神正在抢夺她的生命，也许她没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所有的怨恨此刻都化为了同情与悲悯。

    人的生命，太过脆弱。

    帮苏子墨上完药，苏震还等在一边。

    可是苏子墨始终没有好脸色，穆雨宁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只说：“子墨，什么东西都能选择，惟独自己的出生自己的父母没办法选择，难道你想带着这样的遗憾死去吗？”

    她主动避让了：“我去外边等你，你们好好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