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淳于离猛然喝道:“主公有难,不怕死的,随我来!”策马冲向阵中。
他一贯以文士模样示人,这番不怕死的动作激得薄云山的亲兵们纷纷跟上。数十人撞上薄裴二人剑气刀光,倒于血泊之中,但后面亲兵仍不断涌上,裴琰有些吃力,后退了几步,便被数百薄军围在中间。
其余薄云山亲兵拼死搏杀,已开得一条血路,淳于离举剑刺向薄云山战马臀部,战马悲鸣,腾蹄而起,疾驰向北。淳于离与数百亲兵迅速跟上,往北逃逸。
薄云山犹有不甘,欲拉辔回马,淳于离大呼:“主公,回陇州,再图后策!”
薄云山心知大势已去,握着宝刀的手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喀喀直响,终未回头。
裴琰被数百名悍不畏死的亲兵围住,便腾不出身去追赶薄云山。眼见薄云山策马向北而逃,怒喝一声,剑势大盛,身边之人纷纷向外跌去。
薄云山策骑如风,眼见就要冲上小山丘,一个白色身影凌空飞来,寒光凛冽,他下意识横刀接招,被震得虎口发麻。
卫昭再是十余招,薄云山一一接下,但左肋伤口愈发疼痛,鲜血不停渗出,终被卫昭的森厉剑势逼得落下战马。
他的亲兵见势不妙,不要命地攻向卫昭,淳于离打马过来,呼道:“主公快上马!”薄云山身形劲旋,落于淳于离身后,二人一骑,奔向山丘。
卫昭眼中杀气大盛,剑上生起呼啸风声,将亲兵们杀得尸横遍地,再度追向薄云山。
正于此时,小山丘上冲下一队人马,其中一人大呼:“主公快走,我们垫后!”
薄云山看得清楚,来援之人正是阿柳,他带着数十人将卫昭挡住。淳于离连声劲喝,骏马冲上山丘,踏起无数草屑,向北疾驰。
身后卫昭怒喝声越来越远,薄云山心中稍定,再逃一段,耳中又听到马蹄声。他大惊回头,见阿柳正策骑而来。
阿柳追上薄云山和淳于离,似是喜极而泣:“主公!”
薄云山纵是心肠如铁,此刻也有些许感动,正待说话,淳于离急道:“主公,这样逃不是办法,迟早会被裴琰追上!”
薄云山也知他所说不虚,由这牛鼻山去陇州,路途遥远,裴琰必会倾尽全力追捕自己,卫州军似是已反,自己身上带伤,战马也非千里良驹。正犹豫间,淳于离道:“主公,咱们得到山上躲一躲。”
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薄云山当机立断,纵身下马,淳于离与阿柳也跃下骏马,手中兵刃刺上马臀,马儿吃痛,悲嘶着向前急奔。
三人迅速闪入道旁的密林,一路向山顶行去。
牛鼻山关塞前,激战仍在进行,但薄军已失了斗志,被长风骑攻得溃不成军。
薄云山的亲兵个个武功不弱,裴琰被围,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杀得七零八落,抢了一匹战马,急追向北。驰到小山丘上,见卫昭正与数十人拼杀,他策骑冲入其中,与卫昭合力,将这数十人杀得东逃西窜。
卫昭长剑抹上最后一人喉间,回头一笑:“少君,多谢了!”
裴琰望向北面:“薄云山呢?”
“可惜,让他逃走了!”卫昭持剑而立,满面遗憾之色。
裴琰知已追不上薄云山,关塞处局势未定,只得拨转马头。他匆匆驰回关塞下,宁剑瑜策马过来:“侯爷,易良带着一万多人向东逃了,我让许隽带了两万人去追。还有万余人逃往明山府方向,陈安带人追去了。”
“营地那边的薄军呢?”
宁剑瑜笑道:“有子明的强弩,还有刀井,他们一进来便歼了万余人。张之诚被生擒,其余一万多人投诚。”
裴琰放下心来,见关塞前方还有约万余名薄军在顽抗,道:“让人喊话,朝廷不追究普通士兵谋逆之罪,只擒拿副将以上人员。”
杀声渐歇,战鼓已息。
关塞前,尸横遍野,笙旗浸于血泊之中,战马低嘶,当空艳阳,默默注视着苍穹下这一处修罗地狱。
崔亮由关内策骑而出,与裴琰相视而笑。裴琰笑道:“子明妙计,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拿下薄军。只可惜让薄云山逃了。”
崔亮眉头微皱:“相爷,薄云山这一逃,可有些不妙。”
“是,他若逃回陇州,这边可还有麻烦。”裴琰想了想,向童敏道:“你带长风卫,一路向北,封锁各处路口,搜捕薄云山。”
又向宁剑瑜道:“留一万人守牛鼻山。由―――”他顿了顿,眼神掠过崔亮,又停在宁剑瑜身上。
卫昭走近,道:“少君,最迟四日后,我们得回援青茅谷,我在此处等你。”
裴琰微笑:“那牛鼻山这里,就有劳卫大人了。”他转身望向长风骑官兵,朗声道:“其余人,随我收复明山府!”
麟驹骏马,金戈寒剑,裴琰的紫色战袍在空中扬起一道劲风,宁剑瑜与崔亮紧随其后,带着长风骑向东北绝尘而去。
华朝承熹五年四月二十三日,长风骑与薄军于牛鼻山血战,长风骑大胜,杀敌三万余人,薄军大将张之诚被擒,易良被斩于小镜河畔。
当日,卫州、微州两地驻军投诚,宣誓效忠朝廷。
四月二十四日,宁剑瑜率军收复明山府,又带领精兵,策骑如风,连奔数百里,两日之内收复秦州、新郡。郑郡民众听闻薄军战败,策反当地驻军,向长风骑投诚。
裴琰见局势基本平定,命老成稳重的童敏率两万长风骑再加上卫州、郑郡等地投诚的人马,北上包围陇州,喝令陇州留守士兵投降,并交出伪帝和薄云山的家人。
陇州被围,童敏又让人喊话,对副将以下官兵一概不予追究,七日后,陇州城门大开,官兵们将伪帝与薄云山家人缚出城门,至此,“薄军逆乱”终告平定。
最后一道阳光消没,天色全黑,薄云山松了一口气,忍着肋下剧痛,靠住石壁,闭目运气。
脚步声走近,薄云山猛然睁开双眼,淳于离奉上几个野果:“主公,先解解饥,阿柳已去寻猎物了。”
薄云山除下盔帽,面色阴沉,接过野果,半晌方送入口中。
几个野果下肚,他面色稍霁,沉吟道:“外面也不知怎么样了?若是易良能及时回军陇州,还有一线希望。”他想起自己留守陇州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便有些心烦。
“是,张将军生还希望不大,就指着易将军能突破重围,回转陇州,咱们还可据陇州,再图徐策。”淳于离猛然跪于薄云山身前,声调渐转痛悔:“主公,属下察人不明,让探子被裴琰收买,以致中计,请主公处置。”
薄云山摇头苦笑:“长华不必自责,裴琰诡计多端,谋划良久,是我大意了。”说着捂住肋下伤口咳嗽数声。
淳于离上前将他扶住,泣道:“请主公保重身子,只要咱们能回到陇州,还是有希望的。”
薄云山点了点头:“是,但现在裴琰搜得严,咱们还得在这里躲上数日才行,他要赶去驰援河西,只要我们能熬过这几日,那边易良能守住陇州,就有机会。”
阿柳闪身进来,手上拎着一只野鸡,淳于离将薄云山扶起,三人往山洞深处走去。
已近月底,后半夜,弦月如钩,时隐时现。阿柳守于洞口,听到脚步声响,站起身道:“军师。”
淳于离盯着他看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用心守着,只要主公能回去,大业得成,你就是大功臣。”
阿柳与他目光相交,沉默一瞬,点头笑道:“阿柳一切都听主公和军师的。”
淳于离微微一笑,转身回到洞内。薄云山睁开双眼,淳于离趋近道:“主公,已经两天了,我估计,裴琰此刻应在郑郡等地,就是不知易将军有没有率军回到陇州。”
薄云山沉默不语,淳于离小心翼翼道:“主公,要不,我出去查探一下?”
“你?”薄云山面有疑色:“你没武功,太危险了。”
“正是因为属下没武功,只要装扮成一个文弱书生,裴军绝不会怀疑我,长风骑一贯标榜不杀无辜,属下下山,并无危险。”淳于离道:“主公的伤,急需用药,不能再拖,若是能通知易将军派人来接主公回陇州,再好不过,至不济,属下也要寻些药回来。”
薄云山低头片刻,道:“好,你速去速回,记住,军情、伤药什么都不要紧,你一定要平安回来,长华,异日我东山再起,离不得你。”
薄云山再躺半个时辰,慢慢站了起来,他深吸几口气,待体内真气平稳,缓步走向洞外。
阿柳正守于洞口,见他出来,忙过来将他扶住:“主公!”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东方天空露出一丝鱼白色,薄云山黑脸阴沉,望着远处的层峦叠嶂,不发一言。
阿柳怯怯道:“主公,军师说您伤重,得多躺着,山间风大,您还是进去休息吧,阿柳会在这里守着,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主公。”
薄云山冷冷一笑,猛然伸手扼住阿柳的咽喉,阿柳目中流露出恐惧和不解之色,却未有丝毫反抗,双手渐渐垂于身侧。
薄云山目光游离不定,又慢慢松开右手,阿柳不敢大声咳嗽,压抑着依于石壁前,低声咳着。
薄云山再盯着他看了片刻,冷声道:“走!”大步向洞外走去。
阿柳急忙跟上:“主公,军师还未―――”
“少废话!”薄云山向北面一座更高的山峰走去,阿柳不敢再问,随着他披荆斩棘,曙光大盛,二人终寻到一处隐蔽的山洞,阿柳又砍下灌木将洞口掩住,薄云山放下心头大石,依着洞壁,闭目调息。
阿柳立于他身侧,望着他黝黑深沉的面容,清秀的面容上神情数次微变,终安恬一笑。
待薄云山睁开双眼,他解下腰间水囊,又取出用树叶包着的烤野鸡,双手奉给薄云山:“主公。”
薄云山并不接,抬眼望了望他。阿柳会意,撕下一条烤鸡肉放入口中细嚼,又将水囊木塞拔掉,对着水囊饮了数口。薄云山终有了一丝笑意,接过水囊与鸡肉。
牛鼻山这一役,长风骑虽胜得漂亮,但仍有伤亡。自四月二十三日辰时起,便有伤员不断从关塞方向抬下,送入后方医帐。再过个多时辰,伤员渐多,医帐内已无法安置,皆摆于露天草地之上。
由于早有准备,小天等人前几日又从晶州押了一批伤药过来,药材不缺,但人手明显不足。军医和药童们忙得脚不沾地,一日下来,竟连口水都来不及饮。
江慈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有了一些经验,凌军医也对她颇为满意,简单的伤口便交由她处理。一日下来,上百名伤兵让江慈累得筋疲力尽。
但亲眼看着伤员们能在自己手下减轻痛楚,听到他们低声道谢,江慈觉心情舒畅,劲头十足,直忙到子夜时分,方在凌军医的严令下回帐休息。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她又惦记着煎药,重新回到医帐。凌军医正累得头昏眼花,也不再说她,由她忙碌。
接下来的两日,留守牛鼻山的一万名长风骑分批清扫战场。由于天气渐转炎热,凌军医烧了艾草水,给长风骑服下,让他们将战场上的尸身迅速掩埋。又在战场附近广撒生灰,以防瘟疫。
清扫战场的过程中,仍零星有伤兵被发现,陆续抬来医帐。这些伤兵因发现较迟,伤势较重,多数人医治无效,凌军医也有些束手无策。
江慈看在眼中,焦虑不安,她知早一些发现伤兵,这些人便多一分生机,见自己经手的伤员们伤势稳定,便向凌军医提出亲上战场附近寻治伤员。凌军医思忖片刻,同意了她的请求,并将一套银针交给江慈,让她在发现重伤员时,及时扎针护住心脉,再抬回医帐救治。
艳阳当空,晒得江慈额头沁出密密汗珠。她不敢除下军帽,也不敢象身边的长风骑一样拉开军衣,只得忍着炎热随长风骑们在牛鼻山附近清扫战场。
当日激战,牛鼻山东西两侧皆是战场,薄军虽大部被歼灭,仍有少量逃往附近山野,长风骑追剿,各有伤亡,林间溪边,不断发现新的伤兵和尸首。
搜寻范围逐步向北部山峦延伸,正午时分,江慈随十余名长风骑寻到了一处山林中。林间树下,躺着数十名长风骑和薄军,显然是双方追斗至此,一番拼杀,齐齐倒地。
江慈查看一番,知还有数人有救治希望,也不管是长风骑还是薄军,统统在这些人胸口处扎上银针,请同行的长风骑们抬回军营。
长风骑们抬着伤兵离去,她仍未死心,俯身查看数回,终发现还有二人尚有气息。她撕开他们胸前军衣,认准穴道,扎下银针,护住其心脉,再直起身,才想起无人将他们迅速送往山下。
她试着拖起其中伤势较重之人,可此人高大魁梧,极为沉重,拖出数十步,江慈便坐倒在地。
江慈知以己之力,无法将这二人送回军营,只能静待长风骑回来,便将其放于地面,眼见他气息越来越弱,心中焦急,忽然灵机一动。
她站起身,微笑着双手拢于唇前,大声唤道:“徐大哥!”
清脆的声音在山野间回响,却无人回应。江慈笑了笑,再唤:“长风卫大哥,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可要逃了!”
一人从青松后步出,苦笑道:“江姑娘,徐大哥今日休息。”
江慈微微侧头,笑道:“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小姓周。”
“周大哥好。”江慈笑得眼睛眯眯:“周大哥,说不得,只能劳烦您将这位大哥送回军营救治了。”
周密并不挪步,江慈笑容渐敛:“周大哥,这两位可都是你们长风骑的弟兄,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毙命眼前吗?”
见周密仍不动,江慈冷笑道:“我只听闻,长风骑的英雄们极重手足之情,兄弟之义,原来都是骗人的!”
周密望向地上之人,眉间闪过不忍之色,但想起自己职责所在,仍有些迟疑。江慈想了想,大声唤道:“光明大哥,你也出来吧。”
林边青松树枝微摇,一人纵身而下。江慈见正是那夜从河西军帐中将自己救出之人,倍感亲切,上前笑道:“光明大哥,您贵姓?”
“宋。”光明司卫宋俊哭笑不得。
江慈转向周密:“周大哥,是由你送人回去好呢?还是由宋大哥送人回去较好?”
周密抬眼望向宋俊,二人目光相触,想起这数日来同随江慈,互相防备,眼中俱闪过一丝笑意。
江慈指着地上伤兵,急道:“你们别磨蹭,他伤势较重,留一个人守着我,另一个快送他回军营,再拖下去,他性命不保。送完他再赶紧来接那一个。”
周密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宋俊,终上前将伤员反负于肩头,转身往山下走去。
江慈回转另一名伤员身前,探了探鼻息,心中稍安。她想了想,取下腰间水囊,用布条蘸了清水,涂抹伤员已近干裂的双唇,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宋俊看着江慈,忽然笑道:“看来,长风骑军中,要多一名女军医了。”
江慈并不转头:“宋大哥见笑,若真能成为军医,倒是我的福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的人越多,我积下的福气也就会越多。”
宋俊轻笑,正待接话,忽然面色一变,纵身扑向江慈身侧的一丛灌木,痛嘶声响起,他从灌木丛中揪出一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