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公明忽而小声道:“阿兄,鄂侯子女甚众哩。”
我瞥瞥堂上那些年龄不一的面孔,边饮下一盏清水,边颔首:“嗯。”
鄂侯这些子女,无论嫡庶,加起来统共有二十几人。在列国国君之中,这个数目不算大,但对于我们,却是多得太多了。君父体弱,所育子女不足十人,男子也只有我们兄弟三人。
“你看那几个女子,总盯着兄长。”公明又道。
嗯?我再瞥去,果然,对面有几名公女顾盼地望着兄长,目光闪烁而热切。再看向兄长,他仍与鄂侯说着话,目不斜视,似浑然无所察觉。
公明低笑:“不会又是几个齐女?”
他声音有些大,我急忙瞪他一眼,不许他失礼。
公明皱皱鼻子,别过脸去。我看看兄长,心中却不禁一阵苦笑。
天下众多诸侯之中,数兄长最是年轻,又兼才能出众仪表堂堂,赞誉无数。而若说兄长有什么教人担心,当数他的婚事。
当年兄长继位,家国动荡,他曾于周庙立誓曰戎狄不定无室家。这以后,说媒之人早已络绎不绝,兄长皆以此言婉拒。最出名的一次是在三年前,兄长奉天子之命出使齐国,齐国公女对他一见倾心,要嫁兄长。这事兄长最终未许,齐侯却也并不责怪,反赞其诚。
国中宗长为此事早就忧愁不已。如今晋国已日渐安稳,宗长们也开始以无嗣为由,力劝兄长定下婚姻。而似今日这般场面,我跟着兄长已经见过了许多,可他从来不为所动。
“阿兄,你知道兄长喜欢谁么?”过了会,公明又悄声道。
堂上乐师奏乐正欢,只有我能听到。
我看了公明一眼,似不在意:“谁?”
公明一脸贼笑:“阿兄不曾发觉,兄长自成周归来之后,这几月总有杞国来书?”
我想了想,顿时忆起。今年春朝,兄长去了一趟成周,从那以后,的确每隔不久就有杞国来书。那些书信似乎神秘得很,兄长从不交与他人,有那么几次,我看到他看得聚精会神,面上竟带着些笑意。不过,兄长的庶务我从来不擅自干涉,那般情形我虽觉得好奇,也没往心里去。
“你说……”我恍然大悟,问公明:“那些来书的主人,就是兄长欢喜的女子?”
公明瞪起眼,急急“嘘”一声,示意周围。
回头,兄长正将目光瞟来。意识到自己失态,我面红耳赤,噤声用膳。
“鄂国实疲弱。”回到晋国,上卿班父在庙堂上向兄长道:“鄂国与晋相邻,其地虽不足晋国大小,却扼守要道,一旦失陷,晋国危矣!”
此言一出,在场臣子纷纷赞同。
“此番入鄂国,观之心惊。”一名大夫道:“兵甲破败,车不足百乘,何以御敌?”
“鄂侯敦厚,然国无辅弼之贤,行事繁琐而不精,上下皆有怨怼。”班父道:“以至戎狄来犯则无力抵御,长此以往必然生患。晋国与其坐视,不若遣师常驻。”说罢,他看向兄长。
兄长端坐上首,手中将虎符把玩,神色沉敛无波。
“公子。”我正旁听他们议事,这时,一名寺人走过来,小声向我禀道:“有杞国使者携书前来,你看……”
杞国?我心中微动。
看向兄长,他还在听着臣子们议论,大约抽不出身。我沉吟,向那寺人略一颔首,起身离开。
堂后,一名使者等候在那里。
“有书?”我走过去问。
“正是。”使者道,说罢,取下装着简书的布囊,一礼道:“烦公子交与晋侯。”
我将那布囊接过,看了看。只见它比往常的书信要小一些,不重,却鼓鼓囊囊的,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心中愈加好奇,我看看那使者,问:“此书出自何人?”
使者愣了愣,却笑:“小人只管送信,旁事无人告知。”说罢,他向我再礼:“书信已送至,小人告辞。”
我站在原地,看着使者走开,满腹狐疑。
“杼。”兄长的声音忽而在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
回头,只见他正走过来,淡笑道:“何事在此?”
我回神,将手中之物,道:“有兄长书信。”
“哦?”兄长看向那布囊,双目中似乎瞬间有光采亮起。他的唇边笑意更深,伸手将布囊接过。
我觉得自己像在刺探什么,有些局促,岔话道:“兄长议事毕了?”
“嗯。”兄长看着布囊,正动手要拆,却忽而停住动作。他看我一眼,和声吩咐道:“你随我奔波许久,去歇息吧。”
我应了一声。
兄长转身朝室内走去,才行两步,却又止住。
“杼。”他回头看着我,微笑道:“十月天子东巡,你与我一道随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