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魔窟,到处都有危险,到处都是危机。所以,这样的帮助,我不愿给。”
骆春琴道:“老爷,不需要施舍金钱,我们有手有脚,只要有工作,就能养活自己。”
吴安平赞许道:“说得好。嗯,我确实可以提供工作机会,而且每人一份,没有工头抽佣,而且薪资丰厚,让你们过上更体面的生活,而且比上海大多数人都要体面。但是实话实说,我没有时间,暂时也抽不出力量安置你们,所以你们要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唯有团结,唯有自救。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那个丐头赶跑,让他再不敢来。”
他并不是故意为难,而是实在没时间,也不方便亲自出面安置这些人。所以,就算有心相帮,也需要等到张树声、马英图那边大事抵定,或者辛逢馥、许鞍华那边的计划启动,由他们出面最好。而这些又和国民党右派及蒋介石,对西北持怎样的态度有关。如果因那些信,致使国民党右派表现出强烈敌意,事情就有些麻烦,或许计划将不得不改变。
如果这些人能够团结自立,摆脱丐头及附近其他人的控制,他倒是不吝投入些金钱,给他们提前找些事做,等上海的事情落幕,再和辛逢馥他们合流。当然,分开独立发展也很好,更不容易暴露吴安平在上海的存在。
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替代方案。他可以等两日,知会张树声对这些人提供保护,想必那丐头是没能力抗拒的;也可以等辛逢馥、许鞍华那边行动起来,将这些人都招进沪上工业集团,也不差这七八天。但是,既然这些人主动求助,也算有些机缘,他还是想看看值不值得扶助,若值得扶助,与接受招工相比,那前途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骆春琴咬咬牙,欲言又止。确实,就算她有主意,但这件事终究有些风险,显然不是她个人就能定下的。
“先生!先生!”改口叫“先生”不再叫“老爷”的刘三跑过来,兴高采烈地叫道:“先生,泰哥醒过来了!他醒过来!”
于是,吴安平看了骆春琴一眼,又对着众人道:“能不能做得,你们自己考虑,我先回杨三泰那里看看。另外,天明我就会走,嗯,现在已经凌晨三点,我只能再等三个钟点。”
边走,吴安平边问前面的刘三:“骆春琴是行乞?还是在做工?”
刘三歪了歪脑袋,道:“她是苏州河的船娘,不过船是租的,一天也赚不了几个。”
进到窝棚,吴安平见夏听白刚给杨三泰量完体温,而杨三泰则目不转睛望着夏听白的侧脸发愣,心中有些好笑,遂轻咳一声,见大家的目光都转过来,便问夏听白道:“怎样,他体温可恢复正常?”
夏听白正看体温表,闻言道:“36.7c,是正常体温。但很奇怪,他额头烫得厉害,我看,得有40c。”
吴安平大笑道:“那不奇怪!你要再对他笑笑,管保能上50c。”夏听白这才有所察觉,不过没有忸怩,而是落落大方,目光掠过杨三泰,见他低头不语,连头带颈一片通红,便故意嗔怪吴安平道:“玩笑不要乱开,瞧,把人都吓住了。”
两人都没有生气。少年思慕,本就是最美好的情怀,没必要非用成人龌龊的目光去审视,况且,杨三泰的目光之中,不只有朦胧的思慕,还有一些孺慕之情。
“先生,多谢你搭救!日后我若有出头之日,必涌泉相报!”杨三泰挣扎着想起身致谢,但试了几下,竟没有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不得不让刘三扶着,靠在土炕一侧的墙壁上,说出了这句知恩图报的老话。
吴安平故意道:“你觉得自己能报答我什么?”
杨三泰一怔,迎着吴安平的视线看了过去,见他实际根本没把自己这句话当回事,只觉脑子一热,一句话便几乎喊了出来:“我爹活着的时候常说,要是条汉子,话出口,就要钉得下起不回。先生若用得着,我宁愿舍出这条命,也总要报得先生的大恩。”
小七、小八还在车上睡,但小三、小四、小五却都在窝棚,早就被惊醒,听他把话说这么重,都吓了一跳,目光直在吴安平和杨三泰两人脸上打转。夏听白皱眉道:“年纪再小,也不能不知轻重,性命可是张口就能舍的?既提起你爹,可知他在九泉之下,是愿你死,还是愿你活?你若随口便把命丢了,又怎对得起你爹?”
杨三泰感到委屈,却又无力反驳,看看吴安平,又看看夏听白,眼泪便止不住淌下来,只是倔强地不肯出声。
吴安平倒有些动容道:“有志气就好!报答不报答,对我,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只要你有这样的志气,相信总能成就一番事业,也不枉我费心医你一场。”
杨三泰固执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吴安平不置可否,转过脸来对刘三道:“小三,你泰哥烧刚退,正该趁机多补充些体力,这样才好得更快。你给他冲一碗黑芝麻糊,稠一些。若觉得饿,便再熬些肉粥。等稍进些食,再服一次药,只是那小包的‘壹号’,暂时没必要用。”
小三答应一声,便示意小四和小五,和自己一起准备。
夏听白对吴安平道:“还有两三个小时就天亮,你一夜没合眼,还是趁机小睡片刻,不然上午没精神。”
吴安平待要点头,便听见窝棚外传来杂乱绵密的脚步声,于是对夏听白道:“这觉还真睡不成,还有事要办。”说着,不等夏听白询问,几步来到窝棚外,看了一眼四周,大声道:“你们做出决定了?”原来,骆春琴还有那中年人,已带着几百人到了郭三泰的窝棚外,显然有事发生。
那中年人应该是被公推为头领,见吴安平动问,遂上前几步,毅然道:“老爷,我们已经下定决心,和那几个丐头摊牌,绝不再受他们的控制。只要老爷愿意帮助我们,使我们摆脱颠沛流离,有一日没一日的境况,再大的代价我们也愿意付!”
其实,丐头只控制着行乞者,与其他一些做工的人并无恩怨,但吴安平视他们为一个整体,所以都被卷了进来,无一例外。当然,这只是一次态度和决心的考验,应该不可能发生严重的冲突,丐头也只为求财,犯不上这些一无所有的人死磕。
吴安平大声道:“很好,只要你们能团结,有决心,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天光未亮,但黑暗中似乎弥散着无量希冀之光。他能感受到那种热切和期待,对这种情形深为满意,重申了自己的保证后,又问道:“你们当中,谁是领导者?”
有声音凌乱喊道:“郑大钧,骆春琴。”
吴安平已知道骆春琴是谁,但没听过郑大钧的名字,不过这并不难猜,便问那中年人道:“老哥,可是你叫郑大钧?”
那中年人低头道:“是我。大家非要推举我和春琴主事。”
吴安平鼓励他道:“主事就主事,只要诸事公平、公正、公开,凭老哥,再大的事也能主,不用担心搞不好。”又对骆春琴道:“有件事,你们最好现在就办。这里总共有多少人,其中上年纪的多少,正当年的多少,年少的又多少,男人多少,妇人多少,有手艺的多少,识字的多少,等等,这些都得统计出来,我才方便安排。”
骆春琴目光闪动道:“知道了,老爷!”
吴安平摇摇头,又大声道:“大家既然愿意听从我安排,这里我就先立一个规矩,此后再不许叫我‘老爷’。若放不开,便叫一声‘先生’;若放得开,便叫我‘大侄子’、‘大兄弟’都行;再不然,便叫‘老板’也行。总之,不要再叫‘老爷’,我听不得。”
“是的,先生。”见吴安平很郑重其事,郑大钧和骆春琴不敢不答应。
不过,骆春琴突然又说了一句:“先生,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吴安平失笑道:“失误,失误,竟忘了自报家门。我叫......黄启东......”
后面的夏听白“噗嗤”笑出了声,凑到吴安平耳边悄声道:“真难为你,竟想起用这个名字。”吴安平只觉耳朵一阵发痒,见光线昏暗,视线并不及远,突然转脸在夏听白唇边吻了一下。只一秒的接触,他便觉出夏听白的嘴唇温度骤而升高,然后便听到一句轻啐:“黄启东,你个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