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倒长了不少见识。今天早上,经理威廉安排两人去码头核对由德国随船发来广州的货物,六点多开始,一直忙了两个多小时,两人才算核对好并安排入库,回洋行途中却正迎面碰上广州市民庆祝广州革命政府东征胜利的游行队伍。
吴安平又是兴奋又是羡慕,忍不住对前面的罗家明喊道:“家明哥,这才是真正的革命!”罗家明却不像他那么激动,面无表情道:“或许吧。”他是少年老成的性子,思虑很多,在洋行干了几年后,见识更是远超一般人,但吴安平见面对这样盛大的游行场面,他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登时有些不高兴。
罗家明注意到吴安平情绪不对,便放缓步子与之并行,低声道:“要是革命真有望成功,我怎会不高兴?我肯定比你还激动,但是你没看到,在这场东征胜利的背后,其实隐忧重重,一个不好,这广州的革命政府都得倾覆,如何让人高兴得起来?”
吴安平吓了一跳:“家明哥,你可不要妄加猜测胡乱言语,明明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到你这里就前途叵测了?”
罗家明情绪有些低落:“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征虽进展顺利,一路攻到了潮州、梅县,但已无力再进,陈炯明主力溃败后,残部退入江西和闽南,本应猛追穷寇扩大战果,但各部逡巡不前,黄埔学生军虽勇猛无敌,却已成孤军之势,只得草草结束东征,如此虎头蛇尾怎不让人失望?”
吴安平无话可说。东征刚开始时,滇军杨希阔部和桂军刘震寰部便磨磨蹭蹭,打定了保存实力的主意,许崇智率领的粤军还算好些,这一场场胜利要说是联军的胜利,还不如说是黄埔学生军的,他们人数虽少只有两个团,但作为先锋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学生军损失惨重,梅县攻克后不得不退回广州休整。
这些内情并不见报,普通民众自是无法得知,但吴安平因为备考与黄埔多有接触,却知道很多学员对杨希阔、刘震寰私下里有强烈不满,只是黄埔方面为保证团结,将这种不满和非议压制了下去,一般民众只见到联军各部配合无间的融洽局面,却不知背地里另有波澜。
罗家明放低了声音,又道:“这些还在其次,看目前的局面,三两月之内广州必有一场大乱,革命政府能不能过得这关,还真有些凶险。”
吴安平讶声道:“不至于吧?”他倒不是疑惑大乱之说,联军各部分歧日大,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弄不好就要兵戎相见,但要说三两月内战事就会爆发,倒没人敢下这样的结论。
罗家明解释道:“前些日子我找威廉饮茶,闲聊中威廉提到,杨希阔、刘震寰十七日向各家洋行下了一份军火订单,火炮、枪械等各类装备物资加起来,规模足够武装一个整编师。东征中滇军桂军这两部一直与陈炯明勾勾搭搭,就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根本说不上什么损失,现在采购这么多军火,你说是针对谁?滇桂对垒绝对不可能,要是打许崇智还说得过去,但可能性也不大,如此目标便只剩下一个......”
排除了其他可能,剩下的只有广州革命政府,再明确一点就是黄埔学生军。吴安平对联军内情多少知道一些,深知这个结论百分百正确,心中一沉,再顾不上关心越来越壮大的游行浪潮,急急忙忙问道:“你怎么就肯定变乱就在三两月间?”
罗家明冷笑:“那批军火不到两月就会运到,要是别人领兵,谨慎点,适应装备可能还要再几个月,但杨希阔、刘震寰两人,你几时听说他们的部队真正操练过,肯定枪炮一到手就会挑起战事,到时候那么多人一拥而上,黄埔学生军再精锐毕竟兵力有限,真有可能让两人成功。”
吴安平已是听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道:“这些消息很重要,得赶快通知黄埔方面才行,说不定能帮上大忙。”罗家明瞥了一眼他,点头道:“正该如此,不然我为何说与你听。”吴安平这才知道自己这位同乡虽看上去不关心革命形势,但热情其实却不下自己。
两人说说走走,很快转入沙面大街。
沙面这里是洋行扎堆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总有几十家,其中最著名的有十三间,亦号称十三行,有别于鸦片战争时期的华资十三行。其中英国洋行最多,占八家,如怡和、太古、泰和、洛士利等;德国有两家,除礼和洋行外,鲁麟洋行也在这里;剩下的三家则是美国的慎昌洋行,日本的三井洋行,还有一家免那洋行则不知创办者是何国籍。
广州礼和洋行位于沙面大街62号,坐西朝东,主楼是一栋砖木结构的三层建筑,带有明显的日耳曼风格,造型简约大气,给人以庄重、坚固之感。楼层虽然相对低矮,但通风、采光良好,楼内空间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利用。
这个时间进出的客商正多,两人进去将核对账目交割清楚,便又忙碌起来。
礼和洋行是汉堡轮船公司、德国克虏伯炼钢厂、蔡司光学器材厂以及美国古特立汽车轮胎等的代理商,以进口德国重型机械、精密仪器、铁路和采矿设备以及军火闻名,但除此之外世界各国名厂商品,大到船舶机车,小到缝衣针、木纱团,其他如大小五金,日用百货,无不经营。
吴安平被临时安排接待一位采购精密度显微镜的武汉客商,采购意向有一百五十架,价值美金两万五千以上,是很大的一单生意。要不是人员不够,也轮不到吴安平上手,这不能不让他重视,联系黄埔的事情只能等到晚上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