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你是听说了冠世侯的事情来的吗?”
“正是。 ”易青拱手道,“属下一直到今晨朝廷发丧,才知晓此事。 一众兄弟们都乱成了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
李希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也是我疏忽了。 忘记了通知你们。 你们先按部就班着,等我理出个头绪来,再与你们细说将来的安排。 ”
“是。 ”易青点了点头,他随即又问道,“大公子。 那之前二公子吩咐照料的槐里那家人,如今可怎么办?”
“槐里哪家人?”李希一愣。
“咦?就是槐里一户姓孔地人家。 ”易青楞楞道,“二公子说,是大公子吩咐保护监视的。 ”
“姓孔的人家?”张萃皱起眉头,问道,“那家,是些什么人?”
“那家只有三个人。 一个老人,两个女子。 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纪小些。 年纪大的那个,患了失心疯,总是被锁在屋里。 二公子有时会去看望她们。 ”
“失心疯地女子……”李希叨念道,忽然间,他脸色一白,问道,“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 叫你们监视那家人的?”
“三年前啊。 ”易青爽快地回答道。
“三年前……”李希一个踉跄,幸而张萃伸手扶住了他。
“原来竟然在槐里,被我们自己人看着。 果然是一叶障目,稹儿他竟然早就知道了。 ”
……
“稹儿……”陈娇微弱地呻吟道。
见陈娇悠悠转醒,飘儿忙端着汤药上前道:“娘娘。 你醒了。 快来喝几口参汤。 ”
陈娇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清明。 虽然眼角还有泪痕未干。 她先是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许久不说话。 飘儿急得要去找太医的时候,她忽然坐起身。 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声音沙哑异常。
“已经到巳时了,娘娘。 ”飘儿看着陈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巳时……陛下呢?”陈娇掀开被子,向外走去。
“陛下,出宫了。 ”飘儿一边匆匆拿过披风,往陈娇身上套,一边答道。
“……去迎接班师回朝地将军们吗?”陈娇身形一顿,深吸了一口气。 说道,“飘儿,替我寻一套素一点地衣服来,再叫人备马。 我……”
“娘娘。 ”寿琦从外面走了进来,行到陈娇跟前,说道,“尚书令李大人在殿外求见。 ”
“李大人?”陈娇有些楞楞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说道。 “宣他进来吧。 ”
李希也仿佛是一夜之间就老了,陈娇看着李希略微有些发白地鬓角。 涩涩地眼眶忽然又有了忍不住的泪意。
“你们……都出去吧。 ”陈娇声音哑哑地说道,“我想和李大人单独聊聊。 ”
待一众宫女宦官三三两两退下,陈娇开口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今天,没去接,接稹儿吗?”
“我怕是无颜再见他了。 ”李希惨然一笑,说道。
陈娇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希,等待着他的下文。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 ”李希说道,“阿娇,你曾经嘱咐我去寻稹儿的亲生父母,其实我早已经找到了。 ”
“早?早到什么时候?”陈娇心中咯噔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在你刚收养他的时候,元光六年的春天,你们去辽东城之后。 ”李希回答道。
“元光六年?”陈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希,“十年之前……你……”
陈娇不由自主地伸手扣住胸口,问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主父偃,他的父亲是主父偃。 母亲叫做纪清,是齐国太后地姐妹。 ”李希抿唇说道,“纪清和主父偃的私情并不为纪家人所谅解,纪家将主父偃赶走后,纪清就自己逃了出来,后来发现身怀有孕,便在那个小村子里生下了稹儿。 ”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主父偃上书阙下,成为皇帝的座上宾,名扬天下。 纪家的主事人心中害怕,又派人一路将纪清寻了回去。 只是他们却没能发现稹儿,稹儿便就此成了孤儿,一直到遇上你。 ”
“那我和稹儿派人去寻,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丝蛛丝马迹,是因为你?”陈娇感到胸口一阵抽疼,“你掩盖了一切?为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你太喜爱稹儿了。 没必要让你决意收养的孩子和主父偃这种倒行逆施之人扯上任何关系。 ”李希抬起头,直视着陈娇。 一字一顿地说道,“后来,是因为,稹儿他太重要了。 一个必定会成为未来陈家支柱地人,没必要因为主父偃这样的父亲,而与满朝公卿结怨。 ”
“所以,你替他做了决定,不必和生父相认。 甚至连他死,也不能为其收尸?”陈娇看着李希,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大哥,主父偃为什么会去齐国,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迫害齐王?”
李希略微有些痛苦地转过头,说道:“是的。 是我知道他往齐国为相的消息后。 透露了纪家囚禁纪清地消息给他,故意引他动手地。 如此,可以以主父偃之死收回齐国,又可永远阻断主父偃和稹儿相认的可能。 ”
陈娇猛地站起身,说道:“大哥。 你明知道,那时候,稹儿已经开始在找寻他的亲生父母了。 你怎么可以……”
“当时,我以为他不需要这些。 他有你这个姐姐和我这个大哥,就够了。 而我,也自信能够瞒着他,一辈子。 主父偃死了,纪家被族诛,纪清也早已疯癫,不会有任何人来找当朝冠世侯认亲。 ”李希缓缓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 “而他就永远都是我们亲密无间的弟弟。 ”
“……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秘密。 只要经过两个人的口,就不能指望它保密一辈子的,大哥。 ”陈娇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吐出这样一句。
“是啊。 ”李希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我李希也有阴沟里翻船地时候。 ”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稹儿是怎么知道地?是谁告诉他的?”
李希惨然道,“这件事。 我千防万防。 却忘记了防备同样对齐国意图不轨而一直派人监视着的淮南王,忘记了那个狡诈的淮南王翁主。 ”
“是三年前。 他去平定淮南之乱的时候知道的。 三年……”陈娇回想着这三年来,纪稹的音容笑貌,竟然和过去毫无二致。 他会一如既往地向自己撒娇,一如既往地抱着葭儿或者月关开怀大笑,一如既往地和好友出游,一如既往地保护着堂邑侯府……他在她地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瑕,让她没有过一丝一毫地怀疑。
“刘陵……刘陵!”陈娇浑身发抖,她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边、案上地茶杯与茶壶全砸到了地上,喊道,“她到底和稹儿说了什么?她是怎么和稹儿说的?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三年来稹儿竟然提都不和我提?她到底说了什么?”
“娇娇。 ”李希忙上前拦住陈娇,防止她伤到自己,“娇娇,你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 ”
陈娇靠在李希地怀中喃喃道,“稹儿他有心事,从来都不会瞒着我的。 从来都不会。 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李希见陈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抱紧她的身子道:“娇娇。 ”
想到纪稹这三年来地所为,想到三年前他就知道自己的身生父母,知道自己以为的死别是他最信任的兄长制造的生离……这三年,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她,面对兄长,以及面对下令将他父亲族诛的刘彻的。
“哗。 ”
陈娇一把推开李希,说道:“大哥,你先出去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李希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陈娇蜷缩成一团地样子,也不忍再说些什么。 只轻声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稹儿。 你若怨我,想为他出气,怎么做都随你的意思。 ”
陈娇听着这句话,却只是双臂环抱着自己,皓齿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
纪稹的尸骨随着归来的将士们进入了长安城,入城之前,由霍去病带队,要求一众将士皆下马为其扶棺。 刘彻带着诸臣出迎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霍去病下马扶棺的那一幕。
“去病。 ”刘彻开口唤道。
霍去病转过身,看向刘彻,说道:“陛下,我想先把微之送回家去,可以吗?”
刘彻没有回答他,只转过头对身后诸臣说道:“冠世侯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而今虽然归去,自然也要以最隆重之礼义迎接。 长安城中,自朕一下,三公九卿文臣武将以及诸家勋旧子弟,限时一个时辰内,都到城门处来,从此处一直到堂邑侯府邸,列队迎接冠世侯英灵归来。 ”
“是,陛下。 ”
“去病,”刘彻又转过头,对霍去病说道,“你且稍待片刻吧。 朕为你把道路理清,你再与诸将士送微之过去。 ”
“多谢陛下。 ”霍去病拱手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