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晟苦笑道:“是,我这一生顽劣不堪,害了许多人。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中父母。三年未见了,我当年偷偷来了西北,不知他们在扬州可还安好……如今恐怕还要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实在太过不孝,白白辜负了他们多年的养育之恩。”他的声音蓦然哽咽了,“是我对不住他们……对不住他们。可如今事已至此,我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家国,对不起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对不起西北的老百姓……只要义州失守,蛮族就可能入侵中部土地,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将军默然无语,好半晌,才沉默着走出了帐营。
周晟知道他这是默许了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回了自己的帐营里。原先的那个小医女已经不见了,转而换成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医师照料他的伤病。
他在后营中非常配合地休养了三日,直到三日后,他乘着夜色,独自一人往敌军的阵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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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将军,太好了,敌军粮草被烧,据可靠消息,如今他们已准备撤兵了!”一个武将兴冲冲地来报。
将军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可转而这丝笑意又被凝重取代了。
他知道烧了敌军粮草的人是谁,也知道那人恐怕是永远不能回来了。
那个名叫“王今”的少年,他十四岁那年进的军营,有着一身的高强武艺,可惜性子顽劣莽撞,不爱服从军令,不知为此吃了多少排头,挨了多少打,总是一副倔强不服输的模样。
三年来,他是亲眼看着他从何等模样蜕变成了如今这幅沉稳坚毅的性子,军营永远是最能磨砺人的地方,每日都要拼死厮杀,每日都要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的战死在沙场,经历得多了,人自然而然地就变了。
可惜……他如今才十七岁啊。
将军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背着手绕到了前线。因为敌军正准备撤退,前线的凝重气氛轻松了不少,医师们正忙前忙后地给受伤的士兵上药包扎。
“将军,将军。”一个面生的小医女叫住了他,脸上还带着些怯意,“不知王大人去哪儿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将军模糊地想起来,周晟之前受伤便是一个医女照料的。看着她一脸怯怯的模样,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不会回来了……”
“就是他,烧了敌军的粮草。”
念水还有些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了将军话间的意思,蓦然瞪大了眼睛,眼中蓄满了泪水:“怎么……怎么会……”
她感觉脑中还有些发怔,可心口处那种剧烈涌上来的疼痛迅速包裹了她,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秀气的眉,拿手捂着心口,怔怔然地落下了眼泪。
他前几日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啊,怎么就又跑到敌军那边烧毁了他们的粮草呢?那日夜里,他还抓着她的手,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不像是平时的那个肃杀可怕的王大人,而是一个鲜活的人,怎么就一眨眼功夫,人就没了呢……
看到小姑娘哭了起来,将军也有些头疼:“哎,你别哭。”
念水反应过来,迅速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朝着将军蹲身行了一礼便跑开了。
军营的后方有个小山坡,很少有人过来,她从小时候起,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过来,看看天上的云,再发会儿呆,心情总能好起来。
念水倾身伏在山坡上,小声地抽泣着,其实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明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跟着师傅行医了这么多年,看过无数的生死,照理来说应该很平静才是。可一想到那个人,想到他黝黑沉稳的面容,声音低哑地对自己说:“还这么小,为何就来了前线?这儿很危险。”想到他跟自己说抱歉……她就止不住地想哭。
从前听说书的先生讲那些戏文,什么“英雄”,她不是很懂,可是今日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那人实在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至少,在她的心目中是这样认为的。
“咳……”
忽然之间,念水听到了一声极低极低的咳嗽声,又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她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往那个咳嗽声传来的地方寻过去,蹑手蹑脚地拨开了一丛荒草——可眼前的景象吓得她心惊肉跳,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正倒在地上,满身脏污,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甚至有蚊蝇被吸引,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番境况吓得念水拔腿就想离开,可她却下意识的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壮着胆子走过去,心跳如鼓,可定睛一看——这男子不是王今大人又是谁!
念水呆怔地看着他身受重伤,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模样,眼里又涌出了泪水,她连忙伸手试了试他的气息——好在,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是有一丝气息的。
念水边哭边道:“王大人……王大人,你坚持住,你再坚持一会儿,我找人过来救你!”